当六千多个日日夜夜转瞬即逝之后,当最初的地点与身份开始了彻底的逆转之时,当佩图拉博再一次见到了摩根的那一瞬间。
钢铁之主才会惊愕地发现,那银发的身影之后,已然浮现了一层模糊的幻像,隐隐约约,与那青蓝色的瞳孔,融合为一。
那是,一轮冰冷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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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当佩图拉博再一次回想起他在【命运薄纱】上所遭遇到的,所看到的事情的时候,他依旧会陷入短暂的迷茫,依旧会感到真切的犹豫。
直到那个时候,直到一切都太迟的时候,钢铁之主依旧不敢告诉任何人,他在那一天,所看到的事情,以及在他的内心中,那本能一般的叛逆思绪。
【北极星号】是在佩图拉博的宏伟殿堂彻底落成后的第十六个泰拉标准日准时来访的,与它一同前来的,还有一整支焕然一新的远征舰队,那正是在与他们的基因原体相处了几个月后,重新掌握了勇气与希望的第二军团,他们将自己所有的力量云聚在一起,并且在瑞扎的巨大卫星中,得到了全银河最优良的保养与更新换代。
第23远征舰队,这正是他们在人类帝国那浩如烟海、征伐银河的庞大军事体系中的代号,现在,这支舰队由近两万名破晓者,数以百万计的护教军,以及大约三分之一的【好战者】泰坦军团所组成:该泰坦军团还有三分之一的力量,正在从全银河赶来,加入这支愈加庞大的帝国锋刃。
不过,比起一开始,如今的破晓者军团有了些许的减员:科尔特斯与皮萨罗率领着一些战士,暂时地离开了他们的基因之母,去往了一个名为卡塔昌的世界,以完成他们手头上的一些【工作】。
但尽管如此,当第23远征舰队那灰白色的投影,一点点地在佩图拉博的视野尽头浮现的时候,钢铁之主错愕了一个瞬间,为了这支舰队的庞大而赞叹:他难以想象,自己的血亲是如何在区区几个月的时间里,拉扯出一支足以在任何一场战役中名列主力的军锋。
尽管它远远比不上钢铁勇士的无畏舰队,也比不上影月苍狼、圣血天使与帝国之拳那些声名远扬的虚空战群,可展现在佩图拉博眼前的井井有条、肃穆沉稳,也足以让钢铁之主在内心中暗暗点头,对他那熟悉又陌生的血亲,有了一个更好的预估印象。
更何况,它准时抵达了:克服了银河中所独有的,时间上的不确定性与亚空间的诡异,这两项连佩图拉博都无能为力的问题,被他的血亲巧妙地克服或者避免了。
拂晓女王的舰队既没有过早地露面,也没有迟到,当钢铁勇士的第一批迎接舰队正式在曼德维尔点附近拉开了一道松散的欢迎队列的时候,第一艘破晓者的舰船便打破了现实宇宙与亚空间的帷幕,恰到好处地将问候的欢乐传递到了第四军团的公共通讯平台之中。
与他们相比,来自于钢铁勇士的回应,竟显得有些准备不足。
佩图拉博的嘴角以最低的弧度上扬着,显露出了一个近乎于无的微笑:通过投影与占卜盒,他能够清晰地看到这一切,以最直观的角度感受着自己的血亲统治军团时候的理性与规划。
让人欣赏。
他不禁在心中赞叹的,略有好转的情绪伴随着他那近乎于习惯性的沉闷哼声,令一旁的三叉戟与大营长官们低下脑袋,维持着最为稳妥的安静,以避免因任何一件小事而引爆他们喜怒无常的父亲。
而基因原体则是完全没有理会他的子嗣们,此时此刻,他正肆意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浸在只有一位真正的天才才能随意搭建的思维殿堂之中,他虽然只是屹立在【命运薄纱】那荒凉的地面上,虽然只是站在由他的子嗣们精心搭理出来的停机轨道的尽头,但是他的思绪早已飘远,早已脱离了重力与现实的束缚,早已跨过了时间与空间的长河,抵达了他所需要的那一小块美好天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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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图拉博记得摩根:他一直都记得,整整十六年。
这不是基因原体那卓越记忆力的体现,而是名为【摩根】的个体那令人印象深刻的独特:她独特到即使佩图拉博只是与她共事了短短几天,即使他们只是一起处理了一些再寻常不过的文件,即使那短暂的共处,那发生在黎明星上的一切事情,通通都是至少十六个泰拉标准年之前的陈年旧事了。
但佩图拉博依然记得,他甚至记得愈发清楚,愈发美妙,伴随着岁月的流逝与阅历的增加,那些早年的记忆似乎成为了某种尘封起来的佳酿,愈加地醇厚与诱人。
总的来说,第四军团之主对他的血亲的记忆,存在着一道颇为明显的分水岭:那就是人类之主亲口告诉他摩根真实身份的那一天。
在那之前,摩根是一起难以解释的神秘现象,是一道扰乱程序的错误代码,是遮蔽着理性与冰冷计算的一朵乌云,有关于她的记忆不断地干扰着钢铁之主对于凡人的蔑视与悲哀,令佩图拉博不得不记住了那个【黎明星的案例】。
在黎明星之后,每当佩图拉博为了计划的耽搁而愤怒,每当他充斥着愤恨与叹息地看向那些无法胜负自己职责的阿斯塔特战士与凡人的时候,他都会轻蔑地感慨着这些肉体凡胎的脆弱,感慨着他身为基因原体,与凡人那太过于明显,几乎就是两个世界、两个物种一般的差距。
但这样的感慨总是无法持续下去的,因为每当他想对芸芸众生降下【无能】和【愚昧】的最终审判的时候,那些源自他骨子里的高贵理性与科学思维,都会不由自主地提出一个疑问。
黎明星的那个案例,那个名为摩根的凡人,又该怎么解释?
她明明也是个凡人,她明明是与眼前这些平庸之辈别无二致的肉体凡胎,但是,她却能够在不流血的战场上击败他最好的子嗣,她却能够在理性与艺术的领域跟上他的思维与脚步,她却能够在名为灵魂的孤独堡垒中,与他有着哪怕一瞬间的,短暂又宝贵的共鸣。
她做到了这一切:哪怕她只是个凡人,佩图拉博也绝对不会驳斥这个真相,他对科学与理性的推崇让他如此真诚,却也让他陷入了一种可悲的困境之中。
如果凡人都是可悲的,都是蒙昧的,那么那名在黎明星与他短暂共事的摩根,那名如此优秀与聪慧的人士,又该如何解释呢?
这不是用所谓的概率学与特殊案例就能粗暴掩饰的问题,摩根的存在就像是一颗恰到好处的尖锐石子,一次又一次地动摇着佩图拉博心中的那座完美思维堡垒:但偏偏如此,他却越是记得清楚,越是不愿意忘记,越是在对于计算与理性的信任中,寻找着合适的理由与方式,来试图解决这个问题,然后一次次的无功而返。
就像是盘踞在电子仪器中的一枚病毒,就像是隐藏在浩瀚代码中的一句BUG,在黎明星事件之后的某段时间里,摩根成为了一位无形的常客,一种模糊的概念,一个从不缺席的对手:每当钢铁之主唾弃着世俗对他的拖累的时候,他就不得不面对那一段来自于黎明星的回忆,面对那个简单且复杂的影子。
久而久之,长此以往,他牢牢的记住了摩根的名字,记住了那璀璨银发与青蓝瞳孔所象征的智慧与理性,记住在那在黎明星的繁忙事态之中一闪而过的灵魂共鸣:基因原体牢牢的记住了这些,反而是其他的那些细节,开始变得模糊,变得不再清晰。
就这样,在某个时间点,在他知道那是他的血亲之前,摩根的名词,成为了佩图拉博心中,某种美好的象征,某种在这血腥世界里极不合群,却又让人下意识得想要接近的洁白天空。
她变得美好,变得聪慧,变得符合钢铁之主的任何心性,她与佩图拉博那短暂的回忆,在岁月的流逝与主观的影响中,被基因原体不断地增添着越来越多的内容,到最后,甚至有些面目全非。
她做到了那些事情,她做到了连凯莉芬妮都做不到的事情:他那名义上的姐姐,也许的确如同她所说的那样爱他,但是她的爱并不是佩图拉博所需要的东西,她也给不了佩图拉博所需要的东西。
无论是艺术上的见解、理性上的对等、还是灵魂上的共鸣,凯莉芬妮通通得做不到,她所能做的只有她说的那些【爱】。
但他要那种没用的可笑东西做什么?
凯莉芬妮只会顺应他,却永远都感受不到他内心中的孤寂,她永远都无法对他的任何一个作品,对他的任何一种处境,说出那个恰当的形容词语。
凯莉芬妮不够优秀,也许她智慧且俏皮,但她与那些可悲的肉体凡胎,没有更多的区别:伴随着她的老去与迂腐,连这些仅有的区别都在逐渐消失,让她成为芸芸众生中的一份子。
真是……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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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铁之主摇了摇头,当他想到这里的时候,他那粗大的鼻孔中喷出了炽热的气息,宛如传说中的巨龙在炙烤着自命不凡的屠龙者。
他的目光随意地移动着,扫过了那些噤若寒蝉的钢铁勇士,原本无神的视野在无意中捕捉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宛如一把钥匙,能够帮助他打开那尘封的记忆:他看到了他的三叉戟,他想出了黎明星的又一段事情,他回忆起了他的子嗣败在了摩根的手中,让他的尊严遭到了真切的损伤。
钢铁之主轻哼了一下,他的不善目光因为十六年前的事情而再次升腾,毫不保留地打在了那两名茫然的三叉戟的身上,比一百万枚炮弹更具有杀伤力,让两个一无所知的三叉戟不由得开始了战栗,在心灵的绝境中,向着他们基因之父的喜怒无常而跪拜臣服。
而就在这些不幸者满怀困惑又瑟瑟发抖的时候,伴随着明显的不喜之声,基因原体的目光又及时地移开了,他的愤怒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宛如一道诡异的妖风,平地而起,摧枯拉朽,却又在眨眼之间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佩图拉博再一次陷入了他的回忆之中,只留下两名在茫然中恐惧的三叉戟,还有他们身边那些爆发着期待的目光:只因为基因原体的那一抹愤怒,太多渴望爬上三叉戟位置,渴望与他们的基因之父再近一些的钢铁勇士,看到了对于他们来说,千载难逢的良机。
而基因原体并不在乎这些:在他的眼中,三叉戟不过是更符合目前处境的工具,他们在本质上与寻常的大营长官没有更多的不同,当基因原体来到了一个全新的环境之中,需要一种全新的手段,又或者是他发现了一颗新星,能够让他的计划更为顺利之后,肯定会有一名三叉戟离开他的岗位,去往佩图拉博指定的新位置上去。
就比如说现在,钢铁之主就在随意地思考着,是否要让一名名为丹提欧克的战士,取代他的一名三叉戟,成为他的新顾问:至于那些原本的三叉戟,除了一直得力的弗利克斯外,剩下的两个无非是泛泛之辈,绝不是不可替代的。
像这样的无悯计算在佩图拉博当心胸中运转着,却丝毫不妨碍他的大脑继续追索那些回忆,继续畅想着那些他最快乐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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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铁之主是在之前不久才了解到,那个在他心中已然是某种特殊智慧之代名词的凡人摩根,其实是一位与他相同的基因原体,他们有着同样的内在,同样的出身,同样当天赋与力量。
那是人类之主,他的父亲,亲口告诉他的:当时,隶属于人类之主的第一远征舰队,恰巧路过了一个被钢铁勇士所收复的世界,佩图拉博的子嗣们摧毁了盘踞在那里的异形海盗联盟,阻止了他们即将发起的劫掠狂潮,保障了周围四个星区的安全与稳定,尽管这些星区本身对此一无所知。
钢铁勇士的胜利是惨烈的,尤其是投入到登陆作战与城市战的六个大营,更是付出了其他军团难以想象的代价。
一个大营没能彻底遵守钢铁之主的计划,因为在战斗中过于深入而全军覆灭,被他们暴怒的基因之父直接抹去了番号,剥夺了所有的荣誉与纪念碑。
还有三个大营的伤亡率超过了60%,这是他们顶着最为密集的火力网,在支援火力未能及时部署的情况下,强行冲击最后一座要塞群的结果:因为佩图拉博不能接受那些异形的残兵败将有一丝一毫的逃跑可能性,那会让他的胜利成为彻头彻尾的笑话。
而即便是钢铁之主,在战斗结束之后,同样对自己的决断感到了一丝深藏不露的羞愧,他批准了所有参战部队的休整,然后下令从奥林匹亚征召更多的新兵,随后,他就坐在那座杀死了他数千名子嗣都异形要塞之前,安静许久。
他沉默地看着那座异形修建的坚固要塞:为了强行攻陷它而死去的钢铁勇士,甚至比要塞中的守军都要多。
没人敢打扰钢铁之主:直到帝皇的到来。
人类之主是来支援的:当帝皇听闻了钢铁勇士响应了神圣泰拉的号召,主动向着这个异形海盗联盟发起攻势的时候,他仅仅是犹豫了片刻,就命令恰好离第四军团并不遥远的【帝皇幻梦号】,改变行进方向,支援他的孩子。
因为人类之主很清楚,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军团能够轻易对付的强大敌人,在原本的计划中,这个异形联盟需要至少两个军团相继响应之后,才会被真正的提上消灭它们的日程:这一点早已被神圣泰拉的战争议会重点标注了。
但是佩图拉博并没有看到。
也许,他并没有看到。
而当帝皇赶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钢铁勇士在最短的时间里摧毁了他们的对手,也几乎摧毁了他们自己,被基因原体骄傲地呈现给帝皇的作战报告,仅仅是记录了伤亡的那一页,就足以让最为德高望重的常胜将军,被直接拖上军事法庭。
可即便如此,看着被钢铁勇士彻底摧毁,不会有任何可能再威胁到人类帝国的异形堡垒,又看了看在他面前挺起胸膛的佩图拉博,以及基因原体麾下那些伤痕累累,却同样骄傲的战士,人类之主的劝诫在他的嘴边徘徊了一圈又一圈,却只能随着一声无声的叹息,轻轻地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哪怕是帝皇,也只能在内心中由衷的感慨,佩图拉博并没有辜负他的信任,也并没有辜负在父子重逢的那一天,他在奥林匹亚的山巅向自己许诺的那些诺言。
永远不能疲倦的,永远不能屈服的,永远不能有感情……
佩图拉博做到了。
人类之主如此感慨着。
也许是第一次:帝皇走到了佩图拉博的面前,器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尽可能委婉的语气,询问他的子嗣想要什么奖励。
一颗新的征兵世界?一次特批的休整,还是一场凯旋式?
但在基因原体那斩钉截铁的坚定宣言面前,这些委婉的许诺被震为了碎片,钢铁之主轻描淡写地略过了子嗣的伤亡,向着他的父亲尽其可能地保证:眼前的一切对于钢铁勇士来说,连九牛一毛都远远算不上,这样的胜利只是第四军团职责中的一部分,不值得什么额外的奖励与特殊对待。
帝皇点了点头。
他相信了自己孩子的话语。
于是,他没有再提有关于纪念碑与凯旋式的任何事情。
帝皇转过身来,开始给佩图拉博下达了新的任务与指令,当他背对着自己子嗣的时候,即使是人类之主,也当然看不到基因原体那有些惊愕的眼神,那颤抖的嘴角,和那不断滚动的喉结与不断握紧的拳头所诉说的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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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
回忆到这里的时候,佩图拉博不由得发出了愤懑的轻哼,让无数不安的视线静悄悄地云聚在了他的盔甲上,又迅速地散开。
在他的内心中,佩图拉博不满着:即使不满的对象是他绝对尊敬的人类之主,基因原体也敢于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勇敢地在内心中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
他想着。
他的努力被忽视,他的功绩被淡忘,他的子嗣的英勇牺牲被一次又一次地不了了之:钢铁勇士一次性保护了四个星区,让数十个世界免受了异形的掳掠,这是何等伟大的功绩,难道那些影月苍狼和帝国之拳,能够拿出如此高效且具有重要性的战绩么?
是什么让他的子嗣前赴后继地冲向要塞?是什么让他损失了一个精锐的大营?是什么让他的军团如此惨胜?
他的计划,他的奉献,他的子嗣们的牺牲,难道不应该得到纪念与欢呼么?难道不值得一场凯旋式或者一块纪念碑么?
为什么没人看到,为什么没人在意,为什么就连帝皇,就连他的基因之父,也同样如此,也同样忽略了这些:如果帝皇真的在意,那他就应该直接在那些星区安排一场凯旋式,那他就应该直接送来一块纪念碑,而不是给出一道没有任何意义的选择题,让他应得的荣誉变成他主动讨要的贪婪。
佩图拉博不满着,在没有任何人看到的角落里,他英勇无畏地不满着,他的拳头紧握,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
他颇为沉重的做着深呼吸,一下、两下、三下……
……
……
算了。
终于,他重重的叹气。
所有的不满与愤怒,在那道金黄色的光影面前,都不知不觉地烟消云散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只不过是他尚未被发掘,现在不过是那场欺世盗名的家伙暂时逞威的一小段黑暗岁月而已。
才三十多年,他才回归这场伟大远征三十多年,他才刚刚在银河中倾泻自己的才能与干练,获得真正的胜利与荣誉。
未来的日子还长着,这场远征还要很久呢:五十年、一百年、甚至更久。
只要他继续努力,只要他继续发挥自己的才能,只要他继续勤勤恳恳地付出热情与信念,去承担起那些无人敢挑战的重担,去用他那高贵的付出精神来触动那些蒙昧的凡人:终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看到他的伟业,终于一天,这些血腥的战役会成为过往,终有一天,哪怕是最卑劣的小人,也会不得不赞叹与承认,佩图拉博才是帝皇的所有子嗣中,最伟大的一个。
这一切肯定会发生的。
因为它们理所当然,因为他会继续承担与攻克那些没有人敢去触碰的难关,直到他的奉献照耀到哪怕最阴暗的角落。
而在这个过程中,一切的流血与牺牲,一切的伤亡与失去。
都是必要的。
睁开了眼睛,刚刚还为自己的子嗣而心痛的慈父,已然无情地看待着自己眼前的筹码。
然后,他听到了脚步声。
那是属于凯莉芬妮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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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刚刚到来时的样子,经过多天的休息与认真的装饰,现在的凯莉芬妮可谓容光焕发,甚至让佩图拉博都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些许的外表无关紧要,真正让钢铁之主瞩目的,是通过那明亮的眼神与真挚的欢乐,所透露出来的某种内心深处的高贵,那是让佩图拉博有些捉摸不透的东西,不过他只是草草地扫了一眼,就粗暴地把它定义为了无用之物。
“摩根已经来了?”
凯莉芬妮走到了佩图拉博一侧的位置,站的很近,这是钢铁之主默许的特权。
“还有五分钟零十三秒。”
基因原体瓮声瓮气地回答着他的姐姐,他又施舍了一个眼神,才郑重地告诫着。
“我允许你在这里迎接她,可不是因为你和她之间所谓的友情,而是允许你作为奥林匹亚的一个官方代表,加入到两个军团正式会面的活动之中。”
“我不在乎,你们之后到底要怎么相处,但是在这里,你要认清你的职位,凯莉芬妮,不要做什么没意义的事情。”
“我相信你能听懂。”
“我知道。”
凯莉芬妮摆着手,她始终都不曾表露出对佩图拉博的哪怕半分怯懦,这甚至让基因原体感到了某种程度上的挫败。
于是,他阴沉着脸,干脆了闭上了眼睛和嘴巴,一言不发。
但很快,来自于凯莉芬妮的话语,就让基因原体的耳朵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摩根其实是原体的?”
佩图拉博沉默着,他似乎在心中与记忆中搜挂着什么,当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的时候,他的瞳孔散发出了一种精准的光芒。
“十四个泰拉标准月之前。”
“十四个泰拉标准月、二十二个泰拉标准日、五个泰拉标准时、再加上三十七秒:在这个时间片段叠加起来的数字之前,我亲耳听到了这个准确的消息。”
“你的记忆力还是如此惊人。”
凯莉芬妮轻声地感慨着。
“我还记得,当初在奥林匹亚的时候,你画了无数张图纸,其中的大部分甚至没人看得懂,当你第一次看到铁矿的时候,达美克斯以为你会规划出一套坚不可摧的全身铁甲,结果呢?你写写画画,搞出了什么榴弹炮?”
“但尽管如此,但尽管你画出了无数的图纸,而且你能够在任何时候把它们一模一样地临摹出来,你依旧不是多产的艺术家,你的精妙计算停留在纸面上,却没有让这个世界看到更多的成品。”
“因为我没有时间。”
佩图拉博闭着眼睛,他的声音是沉闷的。
“总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办。”
“没有时间?”
凯莉芬妮轻声地笑着,她的笑声是如此张狂的讽刺,以至于让最勇敢的钢铁勇士都不由自主地缩在勒自己的铁甲里面。
“你确定你没有时间么?”
“你大可以在奥林匹亚,或者另一个具有文化和剧院的帝国世界上完成这次会面,而不是在这里搭建一座只会用到一次的殿堂:有这份修建一次性奇观的时间,你能完成多少图纸上的创意?”
“……”
钢铁之主咬着牙。
“你不懂!这不是你会明白的事情,它太复杂了!”
“我甚至懒得和你解释!”
凯莉芬妮笑了笑,她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陷入了一种处于礼节与轻微怜悯的沉默之中,但这沉默反而刺痛了佩图拉博的内心,他瞪圆了眼睛,专心致志地看向了自己的姐姐,直到凯莉芬妮轻声地发出了叹息。
“当你知道她是原体的时候。”
“你是怎么想的?佩图拉博?”
迎接着凯莉芬妮的目光,佩图拉博的呼吸停滞了一下,耳朵所捕捉到的话语本能地挑起了他的回忆与思绪,甚至把正在风起云涌的愤懑都打断了。
当知道摩根是原体的时候?
钢铁之主眨了眨眼睛,他没有回答,而凯莉芬妮也没有期待于他的回答,她只是抬起头,开始翘首以盼密友的到来。
在一旁的,只有陷入了诡异安静的佩图拉博。
——————
【我的铁之主,她其实是你的血亲,你的同类。】
【摩根,她是一位原体。】
当帝皇那不容置疑的声音,吐出了这些话语的时候,钢铁之主能够明显的感觉到,他的内心中的某一处,正在遭受着未曾想象过的攻击与震撼。
那是如此的强大、清晰、刻骨铭心:他现在都记得,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种愤怒、一种震惊、一种茫然、一种恍然大悟、一种后知后觉、一种悲愤莫名、一种羞愧与阴暗……
无数个完全不同的思想在他听懂了帝皇话语的那一刻,齐齐地迸发了出来,由人类之主所亲自赐予的,胜过任何计算器械的强大脑容量让它们的并驾齐驱成为了真切的可能,那从未有过任何惊慌与混乱的思维海洋,在一瞬间就卷起了惊天动地的风暴,让有条不絮的水流成为了择人而噬的湍急。
她是原体?
她是血亲?
她是同类?
她……她不是凡人!
她……
她……
她在欺骗他!
她在欺瞒他!
她在隐蔽她的身份,她在模糊她的力量,她在利用那真实存在的信息差与他的信任,来完成她心中的某些目的:肯定是无比卑劣的!
她的得力!她的奉献!她那无私的评价与诚恳的话语!她在他心中所引起的共鸣!她在他的记忆与灵魂中留下的脚印!
不!不!不!
那是虚假的!那是恶毒的!那是厄里斯的金苹果!那是特洛伊的大木马!那是最为可悲的可鄙的可憎的……
【佩图拉博?】
【你怎么了?】
人类之主皱起了眉头,看向了他低下头颅的子嗣,感到了一种由衷的困惑。
【你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么?】
帝皇笑着,他很快就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既然是他的钢铁之主,那么担心的肯定就是……
效率?
【如何是关于摩根的能力问题的话,那我想你不必要感到过分的担心,我的钢铁之主。】
【你的血亲摩根,她虽然苏醒地很晚,直到冉丹战争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本质,才完成了从凡人到原体的认知转变,但是她依旧是合格的基因原体,有着足够的力量与意志,不会拖延大远征的步伐与进展。】
【你不用担心大远征的效率会受到影响,我的佩图拉博,那不会是个问题。】
人类之主笑着,拍了拍他的子嗣的肩膀,并轻声赞扬着他的胜利与付出,尽管只有几句话:因为哪怕是人类之主,也在佩图拉博身上想不出什么值得夸耀的东西。
但帝皇还是很欣慰的看到,佩图拉博在一个明显的错愕与愣神之后,迅速抬起了头,他看向了人类之主,焦急地询问着一个问题。
“她是在!冉丹战争的时候觉醒的!”
“她在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是名原体?”
【……是的,的确如此。】
【我可以用我与我子嗣的信任与你发誓,我的佩图拉博。】
人类之主有点茫然。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反正,庄森的确是这么告诉他的。
那庄森所说的……
肯定就是真相了。
——————
“她来了。”
凯莉芬妮的声音已经变成了明显的活跃,那雀跃的欢乐打断了钢铁之主的思考,将他再一次拉回到了现实。
他抬起头,看到了一片由风暴鸟组成的阴云,正缓缓地向着他的视野尽头前进着。
钢铁之主眨了眨眼睛,在他的血亲走下飞机之前,他的思维迅速地略过了那个问题。
在知晓了摩根其实是他的血亲之后,在对摩根的印象和回忆跨过了那道分水岭之后,他到底是怎么看待,他的这位独一无二的血亲的呢?
钢铁之主眯起了眼睛,他仔细地注视着那架最大的风暴鸟,直到它缓缓地停在了自己面前。
……
……
他不知道。
他不清楚。
他无法得出答案,因为昔日的印象已经破碎,那些回忆的碎片无法支撑起任何一个能够再次说服他的论点。
他需要……再次佐证。
再次去看,去感受,去揣摩。
去用正确的方式,搭建起理性的高台。
第四军团的基因原体就这样眯起了眼睛,当他时刻了六千多个日夜,再一次看到摩根的时候,恍惚之间,他居然先感受到了一股有些冰冷的光芒,遮蔽了他的视野。
他的瞳孔,如同他此刻的内心一般,被遮蔽了。
他如此想着,却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惊慌。
因为,只要钢铁之主眨了眨他的眼睛,那光芒就消失了,他就能清楚的看到,那银色的发丝,那青蓝色的瞳孔,那恰到好处的笑容。
那熟悉又陌生的一切。
他再一次的看到了。
他也将再一次的……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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