隶属于【噬日者修会】的安德鲁斯中尉将自己包裹在了一层灰黑色的披风之中,透过MKⅢ型动力盔甲那过于狭窄的视野,他观察着冉丹大军的进攻。
一如既往地,他先是看到了无穷无尽的奴隶大军的浪潮,它们如同一座被炸翻了的蚂蚁巢一样,攒聚成了密密麻麻的茫然军团,在恐惧与惊慌中不惜一切地前进,然后在更为密集的火力、炸弹、地雷与铁丝网的绞杀下成群结队的倒下。
那些凡人,也许他们并没有直面数米高的冉丹士兵的勇气,也没有拿起刀刃砍掉成千上万个异形头颅的力量,但是让他们待在冰冷的战壕之中,让他们把手里的每一发子弹,脚下的每一发炮弹,都尽可能精准地发射出去,还是做得到的。
一时间,成千上万的枪口在奏响,成千上万的爆炸在迸发,安德鲁斯中尉的每一寸视野都被煊腥的火药与烈焰所挤占,他看着从每一条战壕与每一座堡垒之中不断喷吐出的火黄色的钢铁弹幕,组成了密不透风的死亡之雨,如同机械的卷刃收割成熟的麦田一般,在顷刻间投下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的死亡与屠杀。
这些死亡的鸣叫毫无留情地倾泻在了冉丹的奴隶大军之上,造成流血、怒吼与噼噼啪啪的清脆响声,这首杂乱无章的鸣奏曲传出了十几公里,哪怕是呆在战线最后方的医疗部队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安德鲁斯默然地看着这一切,看着数以千计的异形奴隶被人类守军的狂热火力所活活吞噬,或者更悲惨一些:有些不幸的家伙只是被打断了肢体,倒在了地上,它们的死法只会是被数以千百计的后来者前赴后继地活活踩死。
但同样有一些意外会出现,安德鲁斯能看到那些奴隶炮灰之中的杰出者,它们要是是特别的幸运,要么是拥有着绝强的力量与身躯,这让这些可怕的怪物能够一头冲进守军的战壕之中,用利爪、愤怒与失去理智的嗜血疯狂来制造杀戮。
当数以千计的各类异形倒在了冲锋路上的时候,在战壕之中,同样抛下了数百具残缺不全的人类尸体。
但是对于进攻者与防守者的大军来说,这一切无关痛痒,也无关紧要,就像是两头巨浪互相拍击的时候所四散崩碎的水珠一般,数以千百计的生命在大军的战场上无非是一撮连土堆都不如的廉价物件,无非是沙盘是最不起眼的一面小旗,无非是一场双方都没有什么好处的交易:人类的军队遏制了冉丹的攻势,但是他们的第一条防线已经摇摇欲坠。
而就在第一线的营长与上尉们争吵着撤退还是固守的时候,伴随着第二声古怪的号角吹响,冉丹的第二次攻势几乎没有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
这一次,安德鲁斯看到了不少熟面孔。
他看到了那些被冉丹奴役与精神控制的赫鲁德人,人类帝国曾轻蔑地称呼这些肮脏卑鄙、狡诈残忍、怎么杀都杀不绝的怪物为【太空中的老鼠】。
这些热衷于钻营隧道的异形依旧包裹着它们那破破烂烂的披风,它们那由硅酸盐鳞片所保护的脖颈与上肢如今已经被令人牙酸的神经控制项圈的缆线所包剿,刺激着这些狡诈的种族如同嗜血的屠夫一般狂奔与杀戮。
在一群群【太空老鼠】的身后,则是被折磨到已经彻底陷入了癫狂的欧瑞蒂人,它们有着细长的多关节肢体、皮革质的厚重甲壳与如同蜘蛛一般的复眼,比两个阿斯塔特叠加起来还要高,就像一只长着四只脚的巨型虫子,让人心生厌恶。
尽管如此,安德鲁斯却知道这些可憎的异形其实是银河中难得的和平主义者,它们以拾荒为生,但这并不能阻止帝国不断地摧毁它们四处乱窜的流浪舰队,而现在看来,比起冉丹帝国的手段,帝国的杀戮反而是一种【仁慈】。
而那些比欧瑞蒂虫族更高大可怕的,则是赫赫有名的【巴斯梅马尼克】,这些异形有着野兽般的身躯和全金属的外壳,能够顶着最疯狂的枪林弹雨,在生命耗尽之前消灭整营整连的凡人士兵。
但这种强大异形的母星很不幸的存在于冉丹帝国控制区域的附近,于是,这些狰狞的可怕怪物被项圈所束缚与折磨,不得不在战场上舍生忘死地杀戮的场面,在任何冉丹的奴隶大军中都随处可见。
看着这一个个或扭曲或狰狞的头颅在自己的视野中攒动,安德鲁斯甚至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一切都太让他熟悉了。
那还是三十个泰拉标准年之前的事情,彼时的安德鲁斯便是作为一名暗黑天使,作为五万人的复仇之军的一部分,跟随着当时的军团长在旋角—莫尔斯星系与冉丹的南下力量厮杀,那是一场永远都不会被解密与披露的战争。
而即使是在暗黑天使的内部,那也是一场基本不会被提起的战斗,曾经的战友也许会怀念那一万名战死于莫尔斯星系的战斗兄弟,精明的军官也许会惋惜那五十多艘主力舰的战沉,而军团的所有人都对【憎恶典范号】的陨落三缄其口,那艘荣光女王被冉丹的无人机所重伤,最后过载了自己的反应堆,与不计其数的冉丹登船大军同归于尽。
但即便付出了如此的牺牲,莫尔斯的血肉磨坊依旧持续了数個泰拉标准月,直到冉丹的主帅被砍掉了头颅,这场血腥的战争才以异形的溃败与覆灭而告终。
安德鲁斯也参加了那场战斗,他在至少六个不同的战场履行责任,沐浴鲜血,彼时他是二十二个修会或骑士团的成员,但在战斗结束之后,这个数字下降成了八个。
安德鲁斯永远也忘不掉冉丹的攻势:奴隶大军的消耗甚至能够持续数个日夜,而冉丹的主力,要么在炮火的掩护下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捉对厮杀,要么从阴影与光芒的中央发起袭击,而那些最让人忌惮的,则是挥舞着灵能或者禁忌科技的精锐军团,对抗它们所流下的鲜血多到足以让任何一个暗黑天使永生难忘。
罢了……
苦难的回忆在暗黑天使老兵的脑海中回转了不足一秒,便让他再次关注起了眼前的真实情况。
在这些【老面孔】的身边与身后,还簇拥着至少上百种不同的异形生物,它们中的大多数都不会为帝国的民众所知晓,甚至是同为阿斯塔特的其他军团也不会认出这些可怕的怪物。
但安德鲁斯不同,作为一名暗黑天使,他能够轻松的辨别出其中的每一种,但每辨别一次,他的面色便阴郁一分。
直到这支残暴的大军撕破了人类守军的第一条防线,让撕裂肉体与鲜血流淌的声音伴随着狂风而无限地放大的时候,冉丹战士的编队才姗姗来迟,它们如同锋锐的刺刀一般从混乱的战阵中杀出,一路直扑到作为前部战线核心的堡垒区域,伴随而来的是冉丹主力军队标志性的放射性电磁单兵武器,只需要一次齐射就足以将整座永久性要塞消解在暗黑色的能量流之中。
如同夜光一般的能量流伴随着冉丹先锋的深入而肆意响起,几乎是眨眼之间便将整个前部防线笼罩在了接连不断的暗影与阴霾之中,直到片刻之后,这些如同泡沫一般的幻影接二连三的破碎,但是在曾经的地方却再也见不到任何东西了:无论是一座座守望相助的要塞,还是驻扎在其中的上千人的守军,就此凭空消失了,连一滴鲜血都没有流下。
萨比斯河上那永不停歇的狂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狂暴再次席卷而来,就仿佛一位暴怒的神明在厉声呵斥。
而安德鲁斯也终于拿起了手中的仪器,过了一会儿,嘶哑而沉重的呼吸声出现在了他的耳旁。
“安德鲁斯?”
通讯器的那一头传来了问询。
“是我,大桥这里出现的是冉丹的一支主力军团,它们的战士人数与电磁单兵武器的比例都符合标准,甚至超出了不少,很有可能是【上位霸主】带队。”
通讯器的彼端沉默了一下。
“需要援助么?”
安德鲁斯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与他的思维一起运转着,从无数燃烧的战壕与阵地间掠过,从被密密麻麻的冉丹后继部队所遍布的天际线上掠过,从那头被数千发子弹和六发炮弹撕成碎片的巴斯梅马尼克的巨大尸骸上掠过。
最终,他开口了。
“一个标准时。”
“如果一个泰拉标准时之后,我还没有发回汇报,派人来接管我们的阵地。”
“我知道了。”
第一军团的老兵之间往往没有什么拖沓的对话与敬称,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之后,安德鲁斯直接挂断了通讯,转头开始联络其他的几名成员。
第一个联系的是技术军士,唯一一个此时没有处于前线的人。
“风暴鸟还需要多久。”
“如果是恢复飞行能力与一部分战斗能力的话,还需要十五到二十分钟。”
“加快速度,你知道冉丹的无人机群的战斗威力的。”
“明白。”
“【alpha】的情况如何?”
“一直待在风暴鸟里面,没有异常,六分钟前向我提议参加战斗,需要启用她么?”
“不,局势还没有糟糕到那种地步,确保她的情况,【要塞】那里的守备任务颇为繁重,无法为我们提供支持。”
“我会的。”
安德鲁斯挂断了通讯,接着,他又接通了几个新的通讯。
——————
“击毁、燃烧、歼灭、杀戮,不要让任何异形通过我们的防线。”
“让它们死。”
——————
“让它们死!”
“击毙它们!杀死它们!让它们倒在我们的枪口之下!”
“Fortheemperor!”
稀稀拉拉的呐喊声回应着军官的嘶吼,而拉托比斯也混在其中,他驻守在整条战壕要塞中段偏后的位置,这里甚至能够清晰的看到大桥上的钢缆。
驻守在大桥附近的人类守军大概有两万五千多人,因为暗黑天使的命令,他们全都驻守在大桥的一端,也许在跨越星海的战争之中,两万并不是什么巨大的数字,但是在地面的战场上,这个数字意味着一个凡人的视野所无法覆盖的无边无际。
守军们挖掘了无数的战壕,浇筑着一座又一座的堡垒,一路延伸到距离大桥,的桥头堡数公里远的地方,当第一阶段的战壕与要塞所组成的防御线已经被冉丹的大军蹂躏地不成样子的时候,驻守在桥头堡的士兵却只能隐约看见闪烁的火光。
但是当第一个缺口被打开后,一切也许便无法阻止了。
冉丹的奴隶大军用了大概半个标准时的时间冲进了第一道防线里面,撕碎或吞食了至少一千名守军,然后,冉丹的士兵冲进了战壕与地道之中,钢与血的交织很快就转化为了单纯的人类的哀嚎。
二十分钟后,第二道防线失守,帝国军队抛下了三千具尸体。
又过了十五分钟,第三道防线告破,又是超过了两千人的损失。
拉托比斯蹲在第四条防线中,聆听着数以千计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不断地传来,他所能做的只有蹲在战壕之中,不断地在顺手的地方尽可能地塞满子弹。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在他身边响起,越来越多的士兵被派遣进了这条隧道,他们有的汗流满面,豆大的汗滴不断地从下颚滴落,有的如同死尸一般沉默,唯有不断颤抖的手指才能透露出些许活人的气息,还有的一直在低声的,甚至是无声的不停念叨着什么,双目紧闭,宛如祈祷。
这条战壕从未像此时一样拥挤,就连细微的呼吸都能形成大团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无形的燃烧。
这条战壕也从未像现在这样安静,数千条生命宛如拥挤的死尸一般沉寂,就连被风所吹来的哭泣与哀嚎都能轻而易举地溜进每个人的耳朵。
就宛如午夜的鸣钟一般,风声所带来的哀嚎之音渐渐消失、沉寂,唯有那些癫狂的野兽的低声咆哮,还有冉丹的武士沉浸于鲜血之中的狂笑,正愈发地向着他们一步步靠近。
近了,又近了。
风声愈发的狂暴,愈发的锋锐,它拍打着布料与石子,发出一种古怪的笑声。
拉托比斯能听见地面的踩踏,那不是人类所能发出来的声音,他抬起头,慢慢的伸出了掩体,在无数个地方,有无数个人正在这么做。
已经失陷的第三条战壕的主体在距离他们前方大概几百米的地方,那么伫立着十几座正熊熊燃烧的堡垒,隐约间,拉托比斯能看到一些高大的身影从被高温与火焰所扭曲的空气中走出。
“原来这就是冉丹啊……”
他轻声感慨着。
在中士的眼中,一个个只存在于最荒诞的噩梦中的生物从烈火中走出,就宛如传说故事中那些噬人恶魔的出场:这些怪物很高大,非常的高大,它们的身躯与铠甲都是完全扭曲的,遍布着古怪的尖刺、疤痕与连枷,无论是皮肤还是盔甲,都包裹在一种似乎被烧焦了的恶心黑色之中,让人分不清哪里是躯干,哪里是盔甲。
这些怪物手提着巨大的武器,又或者紧握着锋锐的刀剑,一种隐约可见的护盾围绕在它们的四周,在护盾的闪烁与硝烟的遮蔽之下,让人看不清它们的面容,但是仅从那露出来的冰山一角,便能想象出来那是何等的可怕与丑陋。
那些尖刺嶙峋的铁靴上占满了鲜血、碎骨与肉泥,视若无睹地走过燃烧的土地,向着又一道战线进军。
“开火!”
不知道是谁下的命令,整条战壕因为这嘶吼而沉寂了一秒。
下一刻,枪炮齐鸣。
无数的子弹、炮弹与榴弹伴随着守军那疯狂的、恐惧的呐喊声而倾泻,所有人都在怒吼,所有人都在大喊,所有人都在用最拼命的射击掩饰着心中的恐惧。
数以万计的钢铁之吻扑向了冉丹缓慢前进的战线,在这种理论上不会有任何活物幸免的弹幕交织中,偶尔会有冉丹的战士被打倒在地,如同受伤了一般,但绝大多数只是继续着它们缓慢的前进,它们的四周不断地泛起涟漪,就仿佛将成千上万的石子一颗颗投入大海一般。
空气再次安静了下来。
第一波的射击与火力已经告罄,但是冉丹的军阵却没有丝毫的影响。
它们继续前进着,缓慢而讽刺。
近了。
更近了。
拉托比斯能听见抽泣的声音,还有脚步不断在地上踌躇的踩踏,有的人似乎已经疯了,不断地低语着毫无逻辑的字词,他不确定那流泪的,胆怯的,发癫的到底是不是自己,他只是放空了大脑,一味地装填着子弹,尽管它们看起来毫无用处。
那些异形的脚步更近了,拉托比斯甚至能看到它们那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丑陋面孔上所浮现的狂喜的笑容。
他又听到了笑声,那不是冉丹的,而是风中的笑声,一种压抑的,期待的笑声,就宛如看客在期待接下来的曲目。
就在他还在为了这股笑声而感到迷茫的时候,他听见了另一种踏地的声音。
一种而且不同的声音。
——————
声音传来了。
那是一种巨大的,稳健的,不容置疑的铁靴踏地的声音。
他在靠近。
不安的嘶鸣从冉丹的战线中响起,那些最年轻的冉丹武士在跃跃欲试,渴望着强大对手的鲜血,反倒是那些看起来更为老辣狠毒的,在一种沉默中保持着警惕。
声音依旧在靠近。
那不是凡人所能发出的声音,却也同样不属于那些可怖的冉丹异形。
拉托比斯能感到自己的脖子在僵硬,他试图回头看一眼,但直到那个声音从他的身材走过的时候,他都没有成功。
在那一瞬间,他只感觉太阳都被彻底地遮蔽了,一个无比庞然、无比强大、无比沉稳、无比让人信任与安心的存在从他的身边经过,他最终停在了战壕之前的崎岖不平的土地上,伫立着。
那是一位死亡天使。
——————
拉托比斯注视着那个身影。
死死的注视着。
几秒的时间,却宛如万年。
那是一位黑甲的战士,头盔被包裹在了兜帽之中,他看起来和那些冉丹的怪物同样高大,甚至更为高大,右手放在一把巨大的宝剑上,左手则扶立着一件他们从未见过的武器,那就像是一门火炮,被他单手拄在了地面上,散发着让人不安的赤红色与黑色的混合光芒。
他就那样,伫立在那片土地上,就像是一位孤独的将军,他的残破的披风在凶猛的晚风中猎猎作响。
在数千双瞳孔的注视下,他就那样沉默地站在那里,他手中的那柄武器也在积蓄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力量。
就这样,不知道多久,直到一声嘶哑的怪叫划破了死寂的天空。
从冉丹的战阵中冲出了一个怪物,它狰狞的面孔上安放着一双血红色的瞳孔,修长而消瘦的胳臂紧握着一把紫色的长刃,在一阵任何人类都无法听懂,只能感觉到本能的厌恶的高声战吼中,它如同蛮荒的野兽一般冲了上来,黑色的身影在土地上刮起了晦暗的旋风。
——————
安静的死亡天使抬起了头。
下一刻,冉丹的头颅高高飞起。
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只有那把宝剑已经不知何时,被死亡天使紧握在了手中。
——————
战斗开始了。
同伴的死亡也许激怒了这些野蛮的异形武士,又也许它们只是单纯的为了一个强大的对手而兴奋,眨眼间,伴随着几道的高大的影子在冉丹的阵列中穿梭,又是几名冉丹武士站了出来。
他们拿着刀剑,或者手持着足以在数百米外造成杀伤的武器,显然没有什么公平决斗的心思,稍一站定,便不约而同的扑了上来,兴奋的嘶吼交织成了一首最为亵渎的声乐。
连风声都在奏响,在狂怒,就宛如战争的神祇在为了这卑鄙的围攻而发怒。
没人能看清发生了什么,最起码像拉托比斯这样的凡人是看不清楚的,他们只能观察到一股黑色的旋风在围绕着那个立在地上的武器而旋转,刀剑的摩挲嘶鸣声、枪弹的精准命中声,还有冉丹异形在死前所发出的无法听懂,却明显能够听出不可思议与惊骇的厉声尖叫交织在了一起,充斥在土地之上的每一寸空气中。
又过了几秒钟,一切再次结束。
只见冉丹武士的尸骸横七竖八的倒在了土地上,它们那古怪的黑色血液滋滋流淌在石子与泥尘之间,破碎的刀剑与被切断的枪械如同散落的秋叶一般,破碎的简直不成样子。
而死亡天使依旧伫立在那里。
他伫立在数百名冉丹武士的面前,就宛如一位老练的猎手,在独自面对踌躇于雪地之上的饥饿狼群。
这显然激怒了某些家伙。
一声从未听过的嘶鸣在冉丹的战列中响了起来,伴随着这威严嗓音的怒斥,数百道枪口齐齐指向了死亡天使。
但他的速度更快。
但他的武器,终于准备完成了。
拉托比斯只看到一股纯黑色的光柱从死亡天使所伫立的地方发射了出来,上面还包裹着赤红色的电流,这股光柱如同被刺破的钢铁气球一般,在一瞬间蹦炸开来,化作成千上万的触须向着四面八方扩张,像是一头觅食的章鱼,又像是饥饿的深海巨兽张开了自己的血盆大口,这纯黑色的幕布眨眼间便遮蔽了天空,在任何一个冉丹的武士反应过来之前,它就已经吞噬了眼前的一切。
无论是数百名冉丹的战士,还是它们身后的战壕中所存在的一切,它们只来得及在大祸临头之前胡乱射出几发致命的子弹与烈焰,在沙土间打出无尽的烟雾,在死亡天使的盔甲上弹出微小的疤痕。
但这并非毫无收获,四散的子弹在战壕的四周飞舞,有的倒霉士兵被直接命中,脑袋如同烂布团一样的散开了,红与白的液体流了一地。
直到这时,惊讶于这场决斗的凡人士兵才如梦方醒,纷纷扑倒在了战壕之中,呼喊医务兵的声音此起彼伏。
而拉托比斯要幸运一些:一发子弹打在了他的面前,被炸飞的石块如同利箭一样纷纷深入,其中的一枚深深地嵌入了拉托比斯的右臂之中,让森白的骨骼与筋腱一下子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当中士反应过来当时候,他已经倒在了战壕的泥泞土地之上,疼的满地打滚,一旁的医务兵冲了上来,看了看他的伤口,然后把他拖走了。
而此时,幕布落下,不容置疑地将冉丹的军势通通覆盖,就宛如无物一般,轻柔的落在了地上,如同雾一般的消失了。
一切都消失了。
数百名冉丹的武士,还有至少十几倍的奴隶大军,在这直通天际的黑色幕刃的笼罩之下,它们唯一的呼喊就是寥寥的几发慌乱弹片,打碎了十几个凡人士兵的头颅或者肢体。
在拉托比斯与其他伤员被搀扶着远离了战壕的那一刻,死亡天使的命令也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尽管那并不是针对于他们这些伤员的。
“所有人,前进,收复前线。”
“坚守,杀戮,歼灭。”
“战争仍未结束。”
——————
但就在拉托比斯与一众伤病员走过了两条战壕,逐渐靠近桥头的临时医务阵地的时候,他听到了某种刺耳的尖锐声音。
所有人都听到了。
所有人,无论是战士,医生,还是不断呻吟的伤员,都不约而同的抬起了自己的脑袋,在人类最本能的好奇之下寻找着那过于庞大的声音,它已经笼罩了整个人类守军的阵地。
接着,他们看到了一团黑云,一团凝聚成了实体的黑雾,一团不断地云集着毁灭力量的可怕凝聚体。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这团毁灭便毫不犹豫地从天而降,在任何战士都能高喊出来之前砸中了地面。
“轰————!!!”
伴随着这地动山摇的一击,整个大地都在颤抖,整条战线都在动摇,甚至就连他们身后那条横跨上千米的钢铁大桥也发出了一丝不堪重负的呻吟。
上万名战士因为这一重击的丝丝余波而踉踉跄跄地倒下,扭曲,痛苦的在战壕里滚来滚去,诉说着在这场牛鬼蛇神互相厮杀的战斗中,凡人的悲哀,他们中的有一些实在是太靠近了,便再也没有站起来。
风声在席卷,在怒号,在演奏着近乎于哭泣的狂喜,在诉说着云端之上的神祇对于如此伟大的毁灭兵器的由衷赞赏。
拉托比斯中士的双耳在流血,止不住的流血,他下意识的摸了摸,只看到半个手掌都被染成了红色,一时竟分辨不清哪些是耳朵所染上的鲜血,又有哪些是尖锐的石子划破皮肤所导致的。
他想爬起来,但他却又发现自己真的,真的,真的没有任何力气了,他压榨着最后的力量,试了一下,又试了一下……
直到第五次,他死死的抓住了身旁那些没有动作,也没有声音的医务兵的身体,以他的肩膀与胳膊为支点,慢慢地站起了身来,却又发现,周围只有似乎再也散不开的,土黄色的浓雾。
他想看什么,他想发现什么,他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也许在行走,又也许哪都去不了,他也许在哭泣,又也许只是麻木的站在那里。
但最终,当他的意识稍稍清晰的时候,当他终于可以意识到他看到了什么东西的时候,他也终于发现了它。
这并不困难,因为它实在是太大了。
拉托比斯仰起头,只看着环绕在战壕最前方的那个巨大的阴影,它遮蔽了他,遮蔽了整个阵地,遮蔽了一切。
那是一朵蘑菇云。
——————
他损失了一个战士。
也许是两个。
安德鲁斯站在他的位置上,看着那朵巨大的,黑色的蘑菇云,静静地笼罩在整个阵地的上空。
他知道,那并不是一种核武器,最起码不是人类认知中的那种,那是冉丹帝国那高于人类帝国的污秽科技中又一个神秘而强大,恐怖而亵渎的技术。
安德鲁斯闭上了眼睛。
他肯定损失了一名战士:那个前往第四条战壕,负责稳定战线的战士,现在已经伴随着他手中的遗物武器,化为了暗黑天使无数牺牲中最崭新的那一个。
最终,他拿起了通讯器。
“风暴鸟修复的怎么样了。”
“已经能够再次进行短距离飞行,但是尚且不能抵达【要塞】。”
“战斗功能呢?”
“恢复了一部分。”
“很好……”
安德鲁斯停顿了一下。
“我需要你前往冉丹军队的后方,它们应该布置了一个远程火力阵地,足以在视野之外彻底摧毁我们的战斗力量,我现在抽不出人手……”
“我知道了。”
技术军士沉默了一下,只有一下。
“【alpha】怎么办?”
“将她押送到大桥,会有人接管她。”
“明白。”
然后,军士便结束了通讯。
安德鲁斯想再说什么,但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拿起武器,他走入了战壕之中。
现在,这里更需要的是一名战士。
——————
“真是强悍的新武器,不是么?”
辅佐官由衷的感慨声音在【霸主卡门】的身边响起,他有些懒散地翻起眼皮,顺着副手的目光看了过去。
那是一座冉丹式的炮兵阵地,距离他们有一段距离,一群冉丹士兵正亲自操控着里面的火炮,而那门巨大的【战争之神】哪怕是以冉丹的标准而言,也过于庞大、缓慢且不善移动了。
不过鉴于它伟大的威力,这些微不足道的小问题自然被忽略了,毕竟冉丹最为成熟的军事技术之一就是运用无穷无尽的无人机群去掠阵与捍卫,那些后方的研究人员自然想象不出来有什么东西能够撕破无穷无尽的无人机所组成的围墙。
“电磁技术的新应用,从最开始的,连装卸与维修都万分困难的舰载武器,到现在足以与军队同行的可拆卸式,据说科学院已经在研究将它的威力进一步缩小化,结构进一步精简化,来形成单兵武器,现在只需要足够的战场实际数据……”
辅佐官的声音絮絮叨叨,没有丝毫的的不耐烦,而那些愚蠢的【霸主】也在为了这种新武器的强大威力而赏心悦目,无比快活地聆听着。
唯有卡门感到了烦躁。
该死,它想杀点什么,什么都行。
它想要战斗。
一种难以严明的冲动与欲望正不断地在卡门的胸膛中怒吼,就宛如一头被彻底激发了血性的食肉野兽,因为饥肠辘辘而发疯般地试图挣脱束缚。
它在尽力控制,尽全力。
作为战士与武者的本能告诉它,如果真的任凭这头野兽占据自己的胸膛,那并不会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但当它听到一旁辅佐官那连绵不断,似乎永不停歇的讲述的时候,它便感觉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战争……】
【就在前方……战争……】
那里在开战,盛大的,伟大的战争就在距离他如此之近的地方爆发着,而他现在却还没有加入进去。
那些暗黑天使,那些伟大的对手,如果再不快点,那就来不及了。
“接下来,我们只需要……”
“够了!”
【霸主卡门】挥手,喝退了辅佐官接着讲解的兴趣。
“难道依靠着刀剑与武力,我们就无法获得胜利么?”
它的声音在空旷的山坡上划过,过了一会儿,便传来了【霸主】们兴奋的应和声。
“告诉它们,准备【传送】,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去杀点什么了,属于科学与讲解课程的时间结束了,现在是属于战争,厮杀与鲜血的。”
“那么……谁想和我一起?”
嘶哑的欢呼声争先恐后的响起,十把刀刃高高举起,向着【霸主卡门】的伟大宣言释放着杀戮的忠诚。
——————
“我已经击落了十二架敌机。”
“还有至少三十架在包围我。”
技术中士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一同传来的还有风暴鸟在冉丹的枪林弹雨中穿行的声响,成千上万的火力要么从机翼的两段擦过,要么在躯体上留下足以让人头痛的伤痕。
技术军士简短地汇报着,而安德鲁斯则是安静地聆听着,他们都没有说话,有一些问题,技术军士没有问,安德鲁斯自然也没有回答。
直到一声真正的爆炸声在通讯器的另一端响起,就连安德鲁斯都能听出来,这并不是什么小打小闹。
“我的右翼被击中了,半毁。”
即便如此,技术军士的声音依旧没有一星半点的惊慌,就像是每一名从泰拉走出来并活到如今的暗黑天使一般,他的声音只有冷静与默然。
“能坚持么?”
“不能,我现在无法精准的控制方向……等等,我想我找到了那个阵地了。”
“无人机比我想象的还要多,安德鲁斯,它们至少有一百架。”
“我无法返航了。”
他安静地诉说着,安德鲁斯依旧沉默着。
过了一会,直到子弹的声音愈发频繁的响了起来,直到外壳与机翼的颤抖甚至隔着通讯器都能听的一清二楚,直到技术军士在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之后,汇报了他的最后一句话。
“只有一门炮,安德鲁斯,我的弹药已经消耗完了,我要撞上去了。”
“以后再见。”
“……以后再见。”
安德鲁斯低声地回应着。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巨响,尽管隔着数公里的阵地,尽管隔着一座座丘陵与攒起来的戈壁丘,尽管隔着数以万计的冉丹大军与人类守军的厮杀声,但他还是能清晰的听出来,那是风暴鸟的解体与一门诡异武器的爆炸同时发生所诞生的歌谣。
死亡与牺牲的歌谣。
就这样……
他又损失了一名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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