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景德元年,十二月,七日丙戌,大宋皇帝谨致誓书于大大契丹皇帝阙下,共遵成信,谨奉欢盟,以凤土之仪,助军旅之费,每岁以绢二十万匹,银一十万两……至雄州交割。
沿边州军,各定疆界,两地人户,不得交侵……沟壕完葺,一切如常……
质于天地神祗,告于宗庙社稷……有渝此盟,不克享国,昭天鉴,当共殛之。远具披陈,专俟报复,不宣谨白。
两百七十八字,字字如珠玑,仿佛刺进了眼睛里。
李定安恍然若世。
1004年,大辽春秋鼎盛,盛极一时。
是真正的盛极一时:回鹘、于阗、师子、阿萨兰、辖烈、回鹘、党项、吐藩、高丽、女真……大大小小十余国,或归附,或称臣,年年朝贡。
正是萧绰,一步步将大辽推向巅峰,四方来朝。
掐指算算,她已称制摄政二十二年,再算算年岁,却不过五十有一。
但日夜操劳,殚精竭虑,已是心焦力瘁。连年亲征,风餐露宿,更是落下了一身病痛……
不知是不是天人感应,她突然感觉到,好像时日不多了?
但还有最大的问题没有解决:南边的大宋。
萧太后称制摄政多久,两国就打了多久,二十多年以来,大辽十战八胜,今年占几县,明年占几城……大宋疆域连年南缩,大辽疆域也连年南扩。
但缩归缩,大宋国力日渐兴盛是不争的事实。
萧绰不想死了之后,还给儿子留下这么大的危患。
不求灭宋,可能也做不到,但至少要打怕,打服。
不然自己死了之后,儿子怎么坐稳江山?
于是,她再一次率军出征。
然后,就有了澶渊之盟。
过程非常有戏剧化:
辽史记载:刚开始,辽军确实如长驱直入,连克保、定、瀛等州,陈兵于澶州城下,距大宋东京城不过三百里。
再往南不到百里就是黄河,过河之后,便是一马平川的河冲平原,策马一日就能到东京。
所以,大宋慌了。
宰相寇准和一众文武力谏真宗,几乎是连逼带吓把他弄出了东京城:辽军马上就要打到东京,你再不率军亲征,你赵家天下就没了。
赵恒无奈,御驾亲征。
宋史又记载,赵恒到了黄河边上,就死活不往前走了。又是寇准吓他:陛下不过黄河,人心就会更恐慌,必败无疑?
真宗无奈,过河。
是不是这样不知道,但澶渊之盟之后,寇准连年遭贬,最后贬到雷州任司户参军,落了个客死他乡……
辽史又记载:见赵恒在澶渊北城出现,宋军士气大振,发起反攻,猛若龙虎,连战连捷。
宋史也有记载:《列传十四》:卫士进辇,帝遂渡河,御北城门楼。远近望见御盖,踊跃欢呼,声闻数十里。契丹相视惊愕,不能成列……
不夸张,两国打了二十多年,宋军第一次阵杀萧挞凛这样的辽朝重将,甚至是名将。
宋军士气更盛。
萧太后一看:不能打了,再加上补给线太长、士气日渐低下等原因,她决定议和。
赵恒也同意议和……就很神奇?
估计对契丹的畏惧已经印到了他的骨子里。
许多重臣都不同意,依旧是以寇准为首,苦苦力谏,掰碎了给赵恒讲:敌军人困马乏,我军士气高涨,正应该趁此良机,扼守各路要道,对敌围而歼之,然后再乘胜北上,收复燕云十六州……
赵恒一概不听,说寇准拥兵自重。
寇准能怎么办?
再敢多说一个字,回师东京之时,就是他身首异处,全家流放之时……
你都这逼样,那就这么着吧……当然,这是李定安自个脑补的。
然后,就有了澶渊之盟:宋助辽军旅之费,每岁以绢二十万匹,银一十万两……
重点来了:这是宋朝完全占据军事主动,处于大优势的前提下签订的。
就想不通……
再然后,辽与宋百余年都承平无事,未起争端。
萧太后大愿已了,次年开始,慢慢还政于耶律隆绪,三年后逝世。
谥孝成太后,但史称“承天太后”。
站在公允的角度上而言:她当得起……
大宋也彻底失去了惟一有可能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机会,致此,彻底成了胡人的放马地,直到三百多年后,大明立国……
反过来再看前一张黄绢,李定安突然就想了起来这东西的来历:这是真宗班师回朝后,亲自作的《契丹出境》诗,以表己功,又命冠准书碑,立石于率军驻跸之地。
就六十个字,猜猜真宗刻了多长?
整整两百米,高三米六,史称《回銮碑》,现在濮阳都还剩着一半,一百零一米长,余三十一个字。
李定安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脑补一下真宗当时的心情:汉武、唐宗……呵呵!
但想不通,他当时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写的这首诗,又刻的这块碑?
上天重顺助……没错,老天是给机会了,但你没把握住啊?
那你高兴个啥?
……
再看国书,没错,国宝,而且是国宝中的国宝。
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杨琏真伽看到这东西时,怕是一脸鄙夷:不怪大宋孱弱如此?
然后,就把大宋皇帝的骨头全碾成了渣……
摇头一叹,他又打开第三封皮检。
再一看,一口气噎在了嗓子里:
臣桓言:背恩致讨,远烦汗马之劳;请命求哀,敢废牵羊之礼。仰祈蠲贷,俯切凌兢,臣桓诚惶诚惧,顿首顿首。窃以契丹为邻,爱构百年之好;大金辟国,更图万世之欢……
弟郓王楷、景王杞、祁王模、莘王植、徐王棣、沂王、和王栻,及宰相百僚、举国士民僧道耆寿军人,奉表出郊,望阙待罪以闻。臣桓诚惶诚惧,顿首顿首
谨言。
天会四年十二月曰,宋皇帝臣赵桓百拜上表……
这特么……是靖康之变时,宋钦宗献给金朝的降表?
怎么降的?
自宋徽宗以下,赤裸上身,披上羊皮,在脖子上系一根绳子,由金人牵着,然后爬行……这就是牵羊礼。
还有献乳礼:嫔妃、公主等被扒光所有衣物,赤身披上羊皮,同样被被金兵牵着,从开封,一路押到金国的宗庙进行祭拜……
一路上发生过什么,之后又发生过什么,懂的都懂。
不仅仅是凌辱,金军也有粮草不济的时候……
再想想杨琏真伽看到这封降表时的表情:估计大牙都快笑掉了……
李定安咬了咬牙。
这是历史,按道理应该站在理性、公允的角度上来看待,但为什么,就感觉这么气?
……
外面的人一头雾水。
不是,研究个文物而已,你这又是咬牙,又是瞪眼……怎么感觉跟见了仇人似的?
王永谦瞅了好久,越看越奇怪:“吕教授,他怎么了……是不是文物没价值?”
“应该不是!”
吕本之想了想,“可能是看到了什么憋气的东西。”
“憋气?”
“对,我记得有段时间,李定安在故宫里乱窜,看到“杨州十日”、“嘉定三屠”之类的史料时,也是这样的表情。”
可能不止,记得老何也说过:别看这小子鬼精鬼精,有时候也挺尿性。
不然林子良又没惹他,他干嘛死追着不放?
王永谦一脸愕然:李定安这心态……是不是多少有点不对?
搞考古研究,不单单要研究历史,了解历史,更要理解历史……
吕本之却笑了笑:“很正常,他这个年龄,正是一腔热血,无以自效的时候……”
王永谦恍然。
他才想起来,李定安比他小了一轮多……
但说心里话,认识这么久,关系也挺不错,王永谦从来都没感觉到,两人因为年龄,而有什么认知上的年代差……
就感觉挺怪异,还有点想笑。
顿了顿,他敲了敲玻璃。
李定安没理他。
再敲。
“干嘛?”
还挺不耐烦?
“那是什么?”
王永谦指了指他手里的红绢。
“回銮碑!”
感觉有印象,但一时想不起来。
“应该是《契丹出境》诗,宋真宗写的,十有八九是真迹!”
吕本之也敲,“李定安,还有两封是什么?”
“降表,国书!”
吕院长愣了一下:“哪个朝代,什么时候?”
“当然是咱大宋!”
李定安顺手把诗绢扔回盒子里,“澶渊之盟,靖康之耻!”
啥玩意?
一群人的眼睛直往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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