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峰嶙峋,山脊陡利,乱石如同利刃。
真正的不毛之地,连草都没长几棵。
别说人走的路,这地方连牲口都上不来……
向导在前,李定安在后。
司机在最后面,拉到了百米开外,正扶着石头大口喘气。
不是一般的难走,忽一脚踩进了坑,又忽的一脚绊上了石头。
磕磕绊绊,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捱到了峰顶。
大冷的天,三人的额头上竟冒着热气。
终于到了,就最后几步……
向导小心翼翼的攀上了峰顶,然后是李定安。
他用力呼了一口气,双手攀住岩石,脚下稍稍用力。
“喀”……
突然间,风化的岩角断成了两截。
碎石如落雨,李定安骨碌碌的往下滚。
马献明猛的站起身,姚川一拳就砸到了桌子上。
“咚”
就像铁锤砸到了脑门,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嗡嗡嗡”的响,眼珠使劲的往外挤往下十几米,就是悬崖?
足有五六十米高,要摔下去……想都不敢想……
李定安越滚越快,越滚越快,间不容发之际,他抓住了一株沙柳。
“吱……吱……”
拇指粗细的树枝被扯成了九十度,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李定安的脚离悬崖还不足一米,再翻一个滚,他就掉下去了……
“呸……”
李定安吐掉嘴里的沙,攀着树根站了起来,又往下看了看“你大爷?”
骂了一句,他继续往上爬……
马献明一个激灵老天保佑……
他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山,给那棵沙柳上三柱香……
研究员怒目而视。
还探?
命都差点没了,还探个屁?
去他妹的遗址……
原本很融洽的气氛,突然就诡异了起来。
米顺东和秦隆对视了一眼,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左朋吓的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发誓,他真的不知道……
舒静好走了过来,低着头“于小姐,对不起……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
“我……我知道……”
于徽音的两肩不住的抽动,眼泪像水一样的往下淌。
她真的知道如果她没来,这段视频不会播。即便播了,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因为李定安一直都是这样的只要认准了的事情,谁的话都不听……
马献明五官狰狞,就像要吃人“为什么不汇报?”
“这是昨天发生的,就在伏牛山……刚下山,他就把视频删了……我今天才偷偷恢复出来……”
没视频,舒静好和方志杰汇报了也是白汇报……就李定安那张嘴,分分钟就能糊弄过去。
“干的好!”
马献明咬住了牙,“把视频给我发一份,现在就发!”
“也给我一份……”苏秀红着眼睛,“我发给江总!”
江总是谁?
苏秀看了看于徽音,马献明恍然大悟于徽音的妈妈。
“好,谢谢苏导!”
“马所长,对不起……”
米顺东怅然一叹,很是内疚,“我们真不知道这件事情!”
“不用!”
马献明摇头,情绪渐渐的稳定下来他都不知道,这两位能从哪里知道?
一想起临上飞机时,何安邦异常认真,异常郑重的交待,他就想给自己一巴掌看住他,别让他钻牛角尖……要看不住就给我打电话,我爬也爬过来……
早该想到的?
说什么都是闲的何安邦没来之前,李定安要能迈出山庄大门一步,他姓马的把头割下来……
“米书记,秦市长,等何馆吧……让李老师也休息两天!”
两人重重点头“好!”
马献明又转过头,目光从姚川、程立权等人的脸上扫过“都知道怎么做吧?”
大厅里齐齐的一声吼“知道!”
李定安要出点意外,什么项目、课题、补贴、奖金、职称……都特么想屁吃?
不相信了,十多个人都看不住你?
视频还在播放李定安上了峰顶,拿着罗盘计算了好久,确定了最终坐标。然后穿过松林下到山峰另一侧,转了几圏后,就和司机、向导开始挖。
也不知道他怎么确定,又是怎么找到的就一处山坡,灌木长的密密麻麻,再什么痕迹都没有,连条兽道都没有。
但李定安愣是挖出了一座山洞,以及山洞里的壁画、符文、星图、铜柱、金身佛……
本应该很惊讶,甚至是惊喜,但没人能笑的出来。
为了找这处几把地方,李定安受了多少伤,吃了多少苦?
白天堪查,晚上观星这两个月以来,有近半的晚上他都待在山上看星星,一看就是一夜。
即便偶尔回来,还要学习,要补充资料,要计算,要推论……更要从浩瀚如海的资料当中,找出最可能符合这种风水理论的那一条。
平均睡眠,还不足四个小时
最后更是差点把命都丢了……
他图什么?
所有人都在想这个问题,包括米顺东和秦隆
钱,他不缺!
职级,马上也有了。
荣誉……至多春节后,他就是国家级项目的负责人,荣誉自然也不缺,不过普通人看不到罢了……
说直白点,他根本不缺这一个项目。
所以,这样的人,如何能不尊敬?
视频结束,画面定格,大厅里依旧很静。
没人说话,也没人动,仿佛时间停顿。
“吱儿……”
门轻轻的响了一下,所有人都回过了头。
李定安拿着手机,一脸懵逼怎么了这是?
关键是……这一个个的眼神?
怎么感觉比在烈士纪念堂缅怀还要肃穆?
抬头再看舞台上的大屏幕还亮着,铜柱和金佛闪闪发光。
感觉挺正常啊?
这可是大型风水遗址,全国首次发现……你们不应该高兴,不应该振奋吗?
左右一扫,心里格登的一下于徽音低着头,看不到脸,但肩膀还在抽动。
苏秀的神情格外复杂,眼睛很红……
研究员好像很愤然,当地的领导好像很愧疚?
我干嘛了我?
马献明冷着脸“你昨天……差点掉下山!”
我靠……舒静好?
李定安猝然转头,目光就像刀子我不是删了吗?
舒静好一点都不怕他,眼神直勾勾的。
我特么……
……
一场宴会,就这样散了。
说好的不喝酒,米顺东和秦隆最后还是喝了三杯每人三高脚杯。
他们委实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送李定安上了楼,米顺东也回了房间。
他走到窗前,慢慢的回忆
姓于,于徽音?
妈妈姓江?
还那么面熟?
没错了……
他叹了一口气,翻出了于思成的电话。
该怎么说?
……
马献明和李定安到了房间门口。
身后人很多,全站在楼梯口……这阵势,真就格外的夸张。
李定安本来想说点什么,但迎上十多双肃然的目光,心里又怂了一下。
犯众怒了?
“老马,至不至于?”
“你说呢?”
马献明又咬了咬牙,“我就想不通,你特么图什么?”
李定安猝然一怔,徐徐的吐了一口气我图的多了。
扪心自问,李定安从来都没觉得,他是一个高尚到无私的人。
反而大多数的时候,都有点自私。
所以,怎么可能不图点什么?
“阵眼必有金刀印玺!”
“什么样的印玺?”
“必然附有龙气,且具杀伐之意……”
那老神棍,并非全都是忽悠……
“算了……”
马献明怅然一叹,“你休息两天吧,等何馆来了再说……别逼我派人值班!”
“你大爷?”
马献明懒的理他,扭头进了房间。
楼梯口的人也慢慢散去……
“兹”的一下,苏秀打开了对面的房门,但她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于徽音也站着不动,两只眼睛又红又肿。
李定安暗暗叫苦这下惨了。
他已经能想像到,老爹老娘杀到这里,提着棍满楼道追他的情景。
舒静好,你给我等着……
“李老师,你不进去?”
李定安愣了一下。
“你先陪徽音进去,我去打个电话!”
“哎哟,谢谢苏老师……”
“呵?”苏秀冷笑了一声。
你以为我是为了让你哄于徽音?
不,我是真去打电话……
等李定安进去,她拿出了手机……
……
“那是意外……”
“真的是意外……”
“乖,别哭了……”
李定安拿着湿巾,捧着她的脸,却怎么都擦不干。
于徽音的慢慢的垂下头,伏在他怀里,紧紧的搂着他的腰。
“求你了……李定安……求求你……”
李定安心里一软,“最后一次……我保证最后一次……”
于徽音没说话,身体不住的颤,就像筛糠……
确实太危险,就差那么一点儿。
但谁能想到?
向导也是攀着那块岩角走过去的,轮到自己,就跟见鬼了似的突然就断了?
“别生气了!”
他叹了一口气,“再有下次,你就告状……”
“我没有生气……我也不会告状……”
于徽音抬起头,“再有下次,我陪你!”
“什么?”
“你到哪里我到哪里……你上山我陪你上山,你下河我陪你下河,你跳崖,我陪你一起跳!”
眼泪还在掉,声音也很轻,李定安却感觉,这句话像山一样重……
……
电视开着,但没开声音。
老婆在旁边打毛衣,孩子在房间做作业。
何安邦靠着沙发,端着一把旧紫砂壶。
李定安说,就普通的工艺品泥壶,十块钱都嫌多,老何却爱不释手。
就他这身份,家里真要有件几十上百万的古董,那才是问题。
明天早上要去向领导汇报,他没敢喝茶,就装了半壶开水,慢慢的吸溜。
“嗡嗡……”
手机响了一下,是马献明。
他瞄了瞄,顺手接通“怎么了老马!”
“昨天,李定安差点掉下悬崖……”
何安邦的脸“唰”的就白了,耳朵里“嗡嗡嗡”的响,满脑子都是李定安掉了下悬崖……李定安掉下了悬崖……
完了!
“是昨天发生的事情,我刚刚才知道……人没事!”
“我xxx……”
何安邦一声怒吼,“马献明,你干什么吃的?”
老婆吓了一跳,儿子从房间冲了出来,手里还捏着笔。
马献明嗫然无言,电话里出奇的沉默。
我……
何安邦觉得一团火堵在了嗓子里。
他咬着牙,拿着手机进了书房。
“怎么回事?”
“是意外……”
我还能不知道是意外?
还能是李定安活腻歪了,故意往崖底下跳?
肯定是又起了性子,不管不顾……但我回来的时候交待了多少遍?
算了,老马要能管的住,那就不叫李定安。
“受伤了没有?”
“没有!”
“谢天谢地……给我看住了别说遗址,就是座皇宫,也去特么的……”
“我知道!”
“我待会就改签,明天就到……”
“好!”
马献明顿了一下,“他出事的经过被拍了下来,我发给你。”
何安邦愣了一下“李定安没删掉?”
“删了,但小舒偷偷恢复了出来,刚才趁着他去给王处长打电话,又播了出来……小于和苏导都在,当地的主要领导也在……”
“干的漂亮……告诉小舒,加奖金,涨工资……当地领导怎么说的?”
“很愧疚……说是项目暂停,等你来了再说!”
“还算有点儿良心……我知道了,你把视频发过来……”
“好!”
视频挂断,微信又响了一下。
何安邦没耐心慢慢看,一段一段的快进。
他看到了窑址,看到了山顶罗盘,看到了辽墓内窥录像,也看到了铜柱与金佛。
换个场合,换个时间,他肯定欣喜若狂,再开瓶白酒,好好的喝上几杯。
但现在,这些屁都不是……
不停的快进,不停的快进……找到了!
李定安像个石碾子似的滚了下去,离悬崖边就剩一胳膊那么长,才堪堪停住。
“哄……”
何安邦头皮直发麻,眼皮“噌噌噌”的跳。
一胳膊有多长?
他但凡再伸伸腿,就下去了………
要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他绝不会让李定安去内蒙……
遗址?
遗你个毛线……
五指微微发颤,输了好几遍,何安邦才把馆长的号码输全。
拔通之前,他又用力的呼了几口气。
“领导,我检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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