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多普靳成相正常,但超声回波频率不等,这是什么原因!”
“什么器型?”
“炉式罐,高四十,底径十六,腹径二十四,胎厚05,足厚五公分。”
“有没有合模拼接痕迹?”
“没有!”
“x光做过没有?”
“做过,胎体薄厚基本均匀。”
李定安想了一下“薄胎,大器,不可能一次成型,应该还是合模拼胎,但并非常见的分段拉胚上下对接,也非平口合缝,更非底接足,而是套接……就像接水管,大管套小管……”
手指握了两个圈,李定安比划了一下,
“然后封边修整,所以找不到痕迹。但因为是分批制作,入炉时上下两段干湿不等,高温状态下,不同部位的玻质及金属成份会产生不同变化,继而导致回波频率出现区别……再做一下精细化检测,比如各部位x射线特征,能量色散荧光分析,应该会有发现……”
“唉哟,谢谢李老师……”
“李老师,我们发现了一件窑变瓷,但不知道形成原因!”
李定安愣了一下啥玩意?
东西是他从xj拉回来的,每一件都看过,怎么没发现里面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是什么?”
“一件倭口盘!”
组长一招手,组员连忙拿来了标本。
不大,半尺见方,四角绘有红鱼戏莲的图案,盘心为红日倒映,又红又艳。
李定安瞅了半天,也没发现哪里有窑变的迹像。
组长又接过盘子,稍微侧了一下,李定安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
盘角有一株荷花,稍下点有一条红鲤,尾下头上,鱼口半张,像是要啃食花叶。
刚才角度不对,这会儿再看,鱼嘴竟然在发光,还是金光?
感觉嘴里像是含了一颗宝珠。
希奇了?
李定安琢磨了一下,“哈”的一声,“颜料炸了!”
研究愣了一下“啊?”
“应该是入炉时装瓷胎的匣钵破了一道缝,火从缝隙里钻了进来,颜料猝热后产生的现像古代北方地区的红色颜料主要成份是雄黄和铅丹,有时也会加一点琉磺,铅丹遇明火会变黄,琉磺会燃烧,从而形成黄色的溅状线……
不过不多,之后釉面结晶,被玻质层覆盖,所以不明显。确实属窑变现像,但并非不可复制……你再做一下非金属元素测定,看有没有砒霜成份……”
雄黄遇明火也会反应,会转化为砒霜,有这玩意,就说明匣钵确实破了……
“这么简单?”
组长拍了一下手掌,噔噔噔就跑。
又过来一组“李老师,我们组负责填色、饰线的成份研究……在做实验时,发现其中一件标本的钴料很古怪铁比锰高、锰比钴高,钴比砷高,砷比铜高,铜比锌高,锌比镍高……”
何安邦愣了一下“铁、锰、钴、砷、铜、锌、镍?”
“对,七种!”
这就很奇怪了。
不管是曾青、回青、扁青、苏麻离青,还是浙料、硃明料,更不管哪个朝代哪个时期,青料一概分为三类低锰、高锰、高铁。
前两种国产低锰料不含砷和锌,高锰料不含铜和锌,最后一种进口自中亚,也就是所谓的回青,不含铜和镍。
所以,六种以上元素的都少见,真就是第一次听,七种元素全包齐活了的?
何安邦看了看马献明,马献明也摇头李定安当了甩手掌柜之后,项目就是他负责,他当然清楚各组都有什么问题。
但说实话,他也没搞懂。
“几件?”
“就一件,是一只双耳瓶。”
“发色呢?”
“比较鲜艳,优于国料和回料!”
“混合配比做了没有?”
“做了,但不论怎么配,都还原不出相同的元素顺序。”
“显微成相有没有特点?”
“有,有细微的铁锈疤痕状纹路!”
“红色?”
“不是红色,是暗黄!”
暗黄?
李定安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眼睛一亮“有没有做激光光源荧光测定和质荷电感耦合等离子体质检测?”
“啥?”
分光测定他知道,测辐射射线的,但后面那种听都没听过。
组长摇了摇头“没有!”
何安邦也没听过“我们有这样的仪器?”
“有,分析放射性元素成份和含量!”马献明点点头,“但从来没用过!”
“意思是除了钴,还有其它放射性元素?”
“不确定,做一下就知道了!”
李定安想了一下“钢果金的加丹加省有一座辉砷钴矿,伴生元素多达十几种,其中就包括这七种。但这座钴矿在一战时才被发现,蒙古瓷用的肯定不是这种钴料……”
“除此外,俄罗斯中西伯利亚的利萨科夫斯克州有一座富含铜、镍、铁的钴矿,和我国的高锰料很相似,但不含砷……这个发现的比较早,而且离内蒙古也近,所以我怀疑,绘彩的师傅配青料时,用了一部分低锰料,又混合了这一种……”
“但和放射性元素有什么关系?”
“这座矿的矿土有个特点,含铀,铀衰变又会影响其它元素……而卫组长做配比时用的是普通的青料,当然没办法还原元素顺序……”
“造原子弹那玩意?”
“造原子弹之前,这玩意的主要用途是配颜料……蓝、绿、黄!”
青料不就是蓝色和绿色?
而这件东西的显微成相,恰好就有黄色纹路?
不对……
何安邦激灵的一下“有放射性?”
“放心,浓度很低,应该在千分之一以下,且只是矿石成份,射线穿透力不强,辐射强度约等于平常见的含铀元素的有色玻璃……”
“那就好!”
参观团成员也松了一口气,也更加好奇问题越来越深奥了。
研究个瓷器,竟然能涉及到放射性金属?
关键的是,李定安照样能答的上来?
虽然不知道对不对……
付主任笑了笑“懂的挺多?”
馆长点点头“不然也轮不到他负责……”
说话间,姚川乐呵呵的跑了回来“李老师,对上了!”
“详细点!”
“哈哈……老程把气压降到了08,色谱一个数值都没错!”
“釉面结晶呢!”
“还没来得及测,但重新计算,炉温降到500度完全可行。”
“可行就行……”
话音刚落,第二组也跑了回来“李老师,有结果了罐体上下、内外的玻化度均有不同,上半截强度高,下半截强度差……”
“弹性模量基数呢?”
“恰恰相反,上低下高!”
“嗯,合模拼接,套接!”
“对……谢谢李老师!”
“应该的!”
李定安很淡定。
因为这是新工艺,新技术,从而发现的难点、出现的问也就多。刚立项的那一个月,基本上每天都这样,李定安就没闲的时候,不管是手还是嘴,甚至是系统。
李定安忙的脚不沾地,吃饭以秒计,上厕所百米冲刺的习惯就是那时候养成的,后面为了节省时间,索性把办公室搬到研究室隔壁。
包括经验和知识也是这时候积累的。
研究员们的依赖性也是那时候养成的如果发现研究不明白的问题,一概找李老师。不管多难,他都能从原因到过程,再到结果,保证给你分析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所以从何安邦到研究员们都很淡定,因为早习以为常了。
但参观团成员却有点不淡定。
乍一看,两个问题都不复杂,非专业人员也能听懂
第一个是海拔和气压导致的物理变化,想验证也很轻松,从试验到有结果,也就二十来分钟。
还有回波频率不等,这个更简单,竟然是瓷胎拼接造成的,验证更简单从提到解决,也就十多分钟。
但这是以果推因,当然简单。
因为导致这两种问题的原因很多,气压和拼接只是无数原因当中的一种,而且极不起眼。
就好比买彩票,就那么三十来个数字,咋看咋简单,却有几百万个组合,你能知道摇出来的是那一组?
也由此看出,这么年轻,却能成为项目总负责,不是没有原因的……
正感慨着,第三组也来了
“李老师,测出来了,标本釉面有砒霜成份!”
“这么快?”
“实验室有试纸,做了一下毒性检测!”
李定安愣了一下这玩意属实验室急救箱标配物资,他一时给忘了。
既然有砒霜,说明遇到了明火,从而可以确定,鱼嘴里的光就是匣钵破损引起的窑变现象。
李定安点点头“测出来就行……”
话音刚落,卫组长也来了,就是模样不怎么好看“李老师,钴料里有铀!”
李定安心里一咯噔“浓度很高?”
“不高,千分之零点七!”
“辐射性很强?”
“也不强,射线穿透力很弱!”
卫组长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想,之前怎么没想起来分析一下射线种类?”
“很正常……”李定安笑了笑,“瓷器而已,又不是原子核研究?”
因为谁也想不到,瓷器中竟然有铀元素?
李定安又举手示意了一下“还有没有?”
又提了几个问题,基本都属于灯下黑,李定安一一解答,又快又准,试验室里的气氛很是热烈。
还有点诡异。
各组组长和研究员都很兴奋问题都不大,但很拖进度。有的可能三五天就能解决,就比拼胎,比如色差。
有的可能要一两周,比如窑变,还有的会拖更长,比如铀元素。
但李定安一来,问题就不成问题了,分分钟就能解决。
省出来的时间干什么不好?
吃饭、喝酒、睡觉……还省脑子。
参观团却很沉默这懂的何止是有点多?
第一个问题是色差,第二个问题是炉温和释面结晶温度,这两个问题都是因海拔高度不同而导致的,涉及大气学、地理学、化工颜料工程等等。
之后是瓷胎拼接,属陶瓷学范畴,但同时涉及到金属学与热处理,以及一部分超声学和材料学理论。
再之后是窑变,这是纯化学。
然后则是钴料,又涉及到了放射性金属。
以及最后的那两座矿……权当他外国地理学的也好……
问题很杂,涉及的学科五化八门,但不算深奥,学习相关专业的大学生就懂。
但换成一个人懂这么多专业和学科,就让人没法理解了术业有专攻,没让你全攻。
而且既便全懂,也不一定能解决就比如马献明,张副所长,还有姚组长、卫组长、程永权,清一色的知名专家,业内权威,学识不可谓不渊博,经验不可谓不丰富。
这些人加一块,懂的肯定比李定安还多。但他们没办法在短时间内,从多到数不清的可能性中选出最正确的选项,就只能一遍一遍的试错。
所以,不单单要懂的多,还要有透过现像看本质的能力。就像李定安,不用看实验报告,不用看计算数据,只是通过几个关键信息,就能分析出最准确的结果。
越是内行,就越清楚这其中的难度没有成千上万次的实验积累和经验总结,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也更不可能这么快姚川说他一个问题只需几分钟,他果然只用了几分钟。
再看年龄……不可能!
这才是最让参团观成员惊奇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提问的人越来越少。
问题解决了,当然就不用争,不用吵,验证结果就行了。
所以,实验室里越来越安静。
李定安也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拉胯,算是应付过去了。
不然何安邦能把他弄死参观团都进了研究室,你这个负责人却在睡大觉?
这会再看,老何牙根都快呲出来了,还冲着李定安竖了个大拇指。
不用猜,参观团肯定很满意这么全面、这么专业的项目负责人,从哪再能找一个?
由此可见,研究团队的专业性和研究能力……
正高兴着,又有人冷不丁的问“除了钴氧化物,瓷器中还有哪些稀有元素?”
门外汉吧?
肯定不是研究人员,因为都知道……
何安邦下意识的瞄了一眼,又正了正脸色“发什么愣,回答问题!”
“哦……问我呢?”
“废话!”
李定安瞅了瞅是个中年人,就站在馆长旁边,估计职级不低。
岁数应该和老爸差不多,个子挺高,清清瘦瘦,还挺帅。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感觉有一丝眼熟。
馆长和书记都看着他,李定安没空多想“传统瓷器中除了钴,只有钛、锆、钡等元素,主要用作凝结剂、增光剂或消光剂,瓷器用途也主要以陈设为主……”
“现代瓷器呢?”
“很多,但多用于工业瓷!”
“具体点!”
“氧化物有氧化钇、氧化锆、氧化钍、氧化铍、氧化钆,氟化物有氟化钡、氟化钙、氟化镁,氮化物有氮化铝、铝醉镁等等……多用于超导、介电、电光、压敏、激光……”
“具体行业!”
“汽车、船舶、精密机械、医学、航天,乃至国防和军工……”
“军用的有几类?”
“也很多,激光介质、装甲防护、窗视透波,以及红外探测、激光制导、……”
刚说到“红外探测”和“激光制导”,李定安猝然一顿。
他终于知道,今天的参观团是来干嘛的。
光瓷,镜光瓷!
张汉光,你嘴怎么就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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