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乌乌央央,突然进来了好多人,实验为之一顿,讨论声戛然而止。
灵醒点的连忙打招呼“馆长、书记,各位领导!”
但大多数的研究员都无动于衷,恍如看客。有几个甚至皱起了眉头,嘴里还念念有词。
如此姚川“又来凑热闹……”
负责实验的副所长连忙迎了上来。
馆长摆了摆手“只是观摩学习,实验不用停,忙你们的!”
“好……”
经常有领导来参观,比这大的阵仗都经历过,而且不少,研究员们早习惯了。
打量了几眼,看馆长和书记都没什么表示,也没讲话的意思,就不再理会,自行其事
做实验的做实验,记录的记录,讨论的讨论,实验室里又热闹了起来。
很专注,也很投入,感觉前面的领导和四周的参观团成员不存在。
这样的情况着实不多见,参观团成员也来了兴趣,在不打扰研究人员的前提下,尽量走近了看。
依旧没人理他们,各干各的,有几个组正在讨论什么,声音还不小。
副所长刚要提醒,书记摇了摇头。
现场观摩,看的就是实际情况,讲解不讲解都只是其次。
所以很真实,气氛也有点怪,仿佛走进了3d特效体验馆,两拔人各不相干你看你的,我吵我的。
“他们争论的是什么?”
“说是料彩色卡的数据对不上,十多次复试的数据结果基本一致,但与初试的数据偏差很大。”
“会不会是初试数据错了?”
“有可能,但听他们的意思,初试没错,应该是复试程序出了问题,现在就在争,问题出在了哪个环节……”
他们又听了一会儿,争论也有了结果谁都称自己的环节没错,最后决定重新复试,同步记录,如果这次还是这个结果,再向什么李老师请教。
实验过程很长,也没什么看头,几位领导又转到了下一组。
这边也在争大致是釉面烧结温度的初试数据和复试数据有误差,而且很大初试数据是500到550摄氏度,但十多次复试数据全部在700度以上,相差近两百度。
而且与之前一模一样十多次的复试数据基本一致,只是与初试数据对不上。
几位领导更奇怪了
“既然复试结果一致,为什么不反过头来检查初试程序?”
“不知道,但他们意见很统一初试肯定没错,有错的只可能是复试环节!”
“太武断了吧?”
“恰恰相反集中讨论,意见一致,挺民主……”
“哈,讨论有结果了还是继续复试!”
几位领导小声议论着,程永权下意识的回过头,看了他们一眼。
“程永权,自己的活你都干不好,还有空操别人的心?”
姚川张嘴就骂“色卡色卡测不准,温度温度算不明白,你干什么吃的?再给你两天,数据要还对不上,你待在电视台别回来了……”
“别说两天,再做二十天也是这个结果!”程永权翻了个白眼“我待会给李老师打电话,请教一下!”
姚川冷笑“你还有脸打电话?”
“不是……姚组长,这两组试验你也做了好几次,结果和我的有什么区别?”
姚川噎了一下,拿手指点了点他。
几位领导看的津津有味搞研究的都有一个共性,说好听点是自尊心强,说难听点就是谁都不鸟。
围观的人这么多,而且还当着主要领导的面。这样的场合,搁一般人既便不翻脸,脸色也肯定不好看。
但这两位却没有挨了骂的既不紧张也不生气,被顶了嘴的也不恼。
至少说明国博的研究氛围很好,上下级相处的很不错。
“他们研究是的釉上彩技术?”
“对,瓷胎上珐琅釉!”
“但我记得釉上瓷的二次烘烤温度,最低也在六百度以上?”
“据说是新技术,可能有特殊原因。”
“那位组长骂的待电视台又是什么意思?”
“哦……那位程研究员好像上过电视。”
“好像……想起来了,央视的《古韵新风》!”
“感觉挺权威,怎么被骂成了这样?”
“专家也有出错的时候。”
“李老师又是谁?”
“可能是项目负责人,不然威信不会这么高。”
“差不多……”
正议论着,有人说了一声“李老师来了!”
瞬间,研究室里的画风一变。
做试验的放下了试管,做记录的放下纸和笔,骂人的、争论的全闭上了嘴。
随即,不知谁喊了一声,场面彻底乱了套“李老师,数据对不上,你帮看一下……李老师,我这也是,先到这……李老师,这边……”
呼喝声此起彼伏,一声比一声大,搞的参观人员莫明其妙。
刚刚他们进来的时候,这伙人基本没什么反应,至多抬头看了看,跟机器人一样。
更像是哑巴,就零星几个人和馆长书记打了声招呼。听说是观摩学习之后,大多数的人是该干嘛就干嘛。
这会倒好,仿佛炸了马蜂窝。
很直接,没人客套性的问候,全是让李老师看一看,自己的实验流程或是计算方式是不是出了问题。
问题五花八门,或与土质相关,或与工艺相关,或与料彩成份相关。乍一听这么多的数据出现偏差,这么多环节出了问题,这研究怎么做的?
再仔细听,核心问题大同小异复试进行了十几、几十遍,结果大都一致,但与初试数据对不上。
所以,不止是刚刚听到姚川他们讨论的那几位觉得纳闷,而是所有的参观团成员你们为什么不怀疑一下,会不会是初试数据出了问题?
又听了一会就明白了初试就是这位刚进门的李老师做的。
参观团更奇怪了这位得有多权威,出现的问题这么多,这么多研究员,竟然没有一位质疑他的试验结果?
研究能力得多高,才让这些人觉得所有的问题他都能解决?
诧异间,又仔细瞅了瞅这不就是之前在旁边的办公室睡觉的那位年轻人?
门口确实挂着牌子珐琅彩浮雕瓷项目负责人,但过于年轻,没人往这方面联想,只以为是普通的工作人员。
当时有人还想不提参观团的规格有多高,只说上班时间,却有员工摸鱼睡觉,国博的工作纪律有待加强。
这会倒好,项目负责人?
知不知道今天的参观团就是冲你负责的项目来的,人都进了研究室,你还在睡觉?
再看面貌,越看越像是学生?
李定安的头有两个大吵吵嚷嚷,乱烘烘的,像进了菜市场,竟然也没人制止?
包括两位领导,站在实验台上,就跟看戏一样,脸上竟然还带着笑?
他忙给何安邦使了个眼色“各位老师,问题待会再说!”
“不能待会,你跑了怎么办?”
“又费不了多长时间?”
“对啊,一个问题你最多两三分钟就解决了,却能抵我们两三天的进度……”
“李老师,帮帮忙……”
何安邦眼一瞪,刚要骂一句“都闭嘴”,又反应过来参观团就在旁边,领导就站在不远的地方。
他硬是挤出了一丝笑“别吵……等参观团观摩完,李老师再和你讨论……”
“不用!”姚川大手一挥,“馆长说了,只是观摩学习,他们看他们的,我们干我们的……”
何安邦一口噎在了嗓子里,李定安腮帮子鼓成了两个包姚组长啊姚组长,知不知道你级别比老程高,能力比老程强,为什么是他上电视?
嘴太直了……
参观团的兴致更浓了。
级别放在这里,所以以前不管到哪,不论是什么性质的单位,不论是检查还是观摩,所在单位都不是一般的重视。
继而,氛围就比较严肃,气氛也比较沉闷。
以为这次也一样,毕竟是展览单位,参观的又是工作内容相对枯燥烦闷的研究机构,而研究员的性格几乎都是一个模子里看出来的刻板、内向、不善言辞,脑子就只有研究,管你什么领导不领导。
就像刚才。
但一转眼,就像按了什么开关,画风突然就变了?
太活跃了……
“专注,纯粹,团结、活泼,同时又能保持独立性和积极性……林部,国博的研究团队很特别!”
“你别急着夸,平时可不这样一个个眼高于顶,谁都不服,上下级观念太淡薄,该批评!”
嘴里说着批评,脸上却在笑。
任主任也笑这分明是表扬。
搞研究,最重要的就是创造性和独立性,服从的同时,还要有敢于蔑视权威的勇气,不然你搞什么研发?
说直白点技术水平决定权利结构!
所以搞研究的自尊感都比较强,个性化由其明显,也就是馆长所说的眼高于顶。
就比如刚刚那两位,你骂你的,我争我的……
馆长又给副所长交待“告诉何安邦和李定安,只是观摩,不用讲解,平时怎么样就怎么样!”
“好的馆长!”
副所长匆匆而去,随即,人群中又传来姚川的笑声“何馆,听到了吧?你去陪领导,别在这瞎捣乱……”
何安邦一脑门的汗,李定安反倒松了一口气。
他也不太爱往领导跟前凑。
“行,那就就地解决……一个组一个组来……程老师!”
“我就两个问题,第一,料彩重塑的复试数据与初试数据对不上!”
“具体点!”
“轴72,a轴+3,b轴+5!”
“e值呢?”
“15!”
“少绿、少蓝、偏暗……”
李定安稍稍思索了一下,“减压!”
“减到多少?”
“08!”
程永权扭头就走,甚至都没问一下原因。
第二位是姚川,他和程永权一个组,算是同一组的问题。
“李老师,二次上釉温差太大,初试500,复试650!”
“也是常压?”
“对!”
李定安恍然大悟“这是同样的原因造成的……程老师,你也来!”
程永权刚刚走到实验台前,又小跑了回来。
“先说色差京城的平均海拔是四十四米,通辽中部平原的平均海拔是100米,两地海拔相差不大,正常情况下可以忽略不计……
但有一点,我猜测窑口位置大概在青龙山一带,这里的海拔为600米,气压至少要减少百分之六,同时,海拔升高,温度下降,同期温度要低五到六度。
再加上近两百年以来的气候温差,温度相差应该在八度左右,所以同配比同等份的颜料,在中和及色素沉淀过程会产生不同的变化,所以才会测不准……
包括炉温、釉面结晶温度也一样,同样要考虑到气压和气候所带来的影响……但因为是大致推测,需要经过实地考察之后才能确定,所以我没有在资料中标注……我的错……”
姚川和程立权恍然大悟“就说怎么做实验,都和初试结果对不上?李老师,谢谢……”
话音未落,两个人转身就走,同组的研究员一个不落。
“李老师,我们也是色差问题,是不是也和气压有关?”
“具体点!”
“是料彩,同样配比,但烧结后与样瓷有色差,不过和姚组长恰恰丰反a轴与b轴都是负值!”
“偏绿,偏蓝?”
“对!”
“具体原料?”
“曾青、回青!”
“不是气压的问题,应该是原料配比有误差……这样,曾青、回青减半,再添加同等份的古水绿和古翠再试一下,嗯,古水绿多加雪白……”
研究员愣了一下,又“啪”的拍了一下脑门“我明白了,谢谢李老师!”
马献明也在旁边,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如此?”
何安邦犹豫了一下“前后两种的主要成份都是碱式碳酸铜钴氧化物,有什么区别?”
“曾青和回青是天然颜料,后两种是配制而成,原本是铁灰色和灰红色,需要反复炒制才会变成绿色和蓝色……再次入炉后,又会产生变化,所以会有色差!”
何安邦还是没听懂“说清楚!”
马献明压低了声音“这两种青料都是官窑专用,太贵,估计那时的蒙古王爷搞不到这玩意,只能拿普通的颜料代替!”
何安邦愣了愣,脸有些发烧钻死胡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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