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师……崔老师?”
喊了好几声,却无人回应。
自己打了个电话的功夫,他就跑没影了?
秘书探着头“你找崔研究员吗?他上二楼了……”
“好……谢谢!”
李定安点头,快步上楼。
刚上楼梯,就看到崔立一只手托着下巴,好像在看什么东西,很是专注。
“崔老师……崔研究员?”
“哦哦……李老师?”
“看什么东西,这么入神?”
“没什么!”
崔立的眼光有点躲闪,“随便研究一下!”
研究就研究,你虚什么虚?
狐疑间,李定安歪头看了看崔立的正前方,摆着一樽约莫三十公分高的神像。
再一细瞅……好家伙,欢喜佛?
佛像下有阁台,左右各摆一件左为女幽,右为雄且。
这不就是手机照片中的那两件?
再往两边看
鼗鼓、铃杵、噶当塔、炕老鹳翎铁钵、镶翅法螺、轮王七宝、和好塔、舍利塔、法轮、方法勺、圆法勺……不论质地,不论形状与样式,全是密宗的物件。
感觉猝然间,跑进了喇嘛寺。
密宗源自印度密教,先是与印度佛教融合,然后传入青藏高原,又经过上千年的演变,形成中国独有的藏传佛教,也就是俗称的喇嘛教。
历来,信仰者多为少数民族,包括满清。
要是之前,李定安肯定要着重研究一下,看看这些东西都是怎么来的,会不会像自己猜的那样,把清西陵的那座王公墓,更或是帝陵给盗了。
但现在,连中山靖王墓都被人提前给掘了,哪还顾得上一座清墓?
“崔老师,走了!”
“啊?”
崔立愣了一下,“李老师,那几件东西还没看?”
“哦对……”
今天来这里,名义上是帮崔立看东西的,如果一件都没看就拉他走,着实不太好。
“崔老师看中了哪一件?”
李定安左右瞅瞅,“这樽欢喜佛?”
“这物件太小众,估计不好出手……不过价钱倒不高!”
崔立指了指标签,“加两件法器,才五十六万!”
“五十六万还不贵?”
“万一呢?”崔立眨巴着眼睛,往西北的方向指了向。
西北有什么?
当然是清西陵……
也对。
野史记载,乾隆、嘉庆、道光都参欢喜禅,乾隆葬在东陵,自然不用提,但嘉庆和道光可是都葬在西陵的……
李定安又走近了点佛像是柏木材质,雕好后又漆金,年头不短,基本已闻不到什么香味。
大半的金漆已脱落,又经过烟薰火燎,整体已呈焦黑色。
雕的挺好男佛戴法冠,面目狰狞,张臂箕坐,以示菩提教化。女佛握佛经、元宝,以示空乐至极。
阁台上的两件法器都是铜铸,纯度很高,周身布满铜锈。
看了一阵,李定安又眯起了眼睛如果只看成色,感觉与丰城见到的那些神像没什么区别?
简而言之,没入过土,绝不是从什么墓里挖出来的,反倒像是一直摆在庙里,受尽香火。
而且离开寺庙的时间并不久……
这就有点奇怪了。
总不能保定也有一座类似丰城五言观一样的喇嘛庙吧?
当然,说不定是青海或xz流过来的……
想了想,李定安又弯下腰果然,佛像的底座上盖着一枚圆戳京城华辰!
再看阁台上的女幽和雄且,也有盖过戳的痕迹,摆明是一整套……
哈哈,拍卖会上拍回来的?
他直起腰,又摇摇头“这件算了!”
崔立眨巴着眼睛“假的……看着不像啊?”
“真的倒是真的,但收藏可以,赚钱就算了!”
李定安压低了声音,“一直摆在庙里,这两年才流出来。”
崔立愣了愣,骤然泄气除了青海和xz,现在哪里还有密宗庙?
换句话说和满清皇室没一毛钱的关系……
看出李定安可能有事,他没敢耽搁“李老师,能不能帮我看看这一件?”
李定安点点头,跟着他到了另一座立架前一尊珐琅彩的莲座,高有十五六公分,底座直径近有五厘米,上嵌八角如意宝珠。各绘有彩丝、金宝、红穗、花铃、璎珞、吉祥结等纹饰。
轮王七宝之一,神珠宝。
瓷胎细薄,瓷质很细润,彩料凝重,色泽鲜艳,画工也很精致,具有典型的乾隆时期“精密繁复、雍荣华贵”的风格。
再看底釉不青不黄,釉面光滑,洁净无疵。
牛毛纹也很细密,再稍换个角度,蛤蜊光一圈连着一圈。
看着挺真,李定安却皱起了眉头。
就是在照片里看到这东西,他才决定和崔立来看一看。但不知道是拍照时的角度不对,更或是光线不足,他总感觉实物比照片里的要白的多。
特别是底釉,也就是没上彩的地方,几乎看不到一点的杂色。
彩瓷底胚当然是以白为尊,特别是珐琅彩,瓷胎越白,杂质就越少,二次复烧时与彩料产生反应而导致图案变色的机率就越低。
但在古代,既便白瓷工艺最为完善的乾隆朝,也不可能把瓷土中的所有杂质除净,底胚也只是近于“蛋白青”的程度。
乍一看,近似于纯白,但如果映着光,就能看到隐隐的乳青和乳黄,有如煮熟的鸡蛋,蛋白里包着蛋黄,颜色又透到了表面。
所以,凡记录瓷器的典籍,既便再白,也只敢说“洁净无疵”,而不敢说“纯白无瑕”。
当然,现在肯定能做到,也别说现代,民国袁世凯时期就已开始利用化学原料漂白瓷泥,所以洪宪粉彩才那么白……
嗯,漂白?
李定安稍一顿,凑近闻了一下。
没什么味?
但为这么一件东西,浪费一点积分,又感觉划不来……
想了想,他捅捅崔立“信不信我?”
崔立一脸迷茫“当然信!”
要不信,我还能想方设法的把你弄这儿来?
“信我就舔一舔!”
“啥?”
“舔一舔,我怀疑这玩意是新的!”
崔立愣了好一会儿。
他虽然主攻字画,但瓷器也非门外汉,多少研究过一点。
仿瓷的方法就那么几种药水泡、茶水煮、油脂擦、米糠磨……但看这一件,哪具都不像?
但李定安都说了,无非就是一口而已……
他瞅瞅摄像头,飞快的凑近,舌头“嗖”的一伸,又缩了回来。
李定安满脸期待“什么味?”
崔立咂摸着“有点苦,有点咸!”
“咸了就对了……”
“李老师,这东西是大喇嘛做法用的,经常拿在手里摇,沾点汗很正常吧?”
“别打岔,再尝尝,还有没有?”
“嗯,还有点臭?”
“哈哈……臭就更对了,这是高白泥!”
“什么?”
崔立瞪大了眼睛,反应了好一会,“瓷胚里加了漂白剂?”
李定安重重一点头。
瓷土想要增白,除了去除杂质,无非就是加漂白剂。但在以前,包括九十年代,因为工艺不过关,剂量不好掌握,好多瓷碗用久了都能闻到一丝臭味。
这是漂白剂放多了,里面的氯气没有中和完,在慢慢挥发。
这件东西放的够久,估计挥发完了。但氯气渗出釉层后,会在表面形成氯酸盐,所以能尝到臭味和苦味,以及盐味。
百分九十九点九,民国时的东西,最早早不过洪宪。
再看价格一百二十万。
别说民国,既然是同、光时期的宫廷珐琅瓷,都卖不了这么多……
崔立顿时就泄了气“走眼了?”
“也不算走眼的太厉害民国还是有的!”
回了一句,他也叹了一口气严格来说,他也走眼了。
照片里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没问题,但哪知道实物这么白?
“一件东西,没必要纠结!”李定安又拍了拍崔立的肩膀,“看其它的吧?”
“谢谢李老师!”
要不是李定安,他说不定就栽了。
李定安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和丁立成关系那么好,何况要不是崔立,他也见不到幽塞和手套,于情于理,都不能看着丁立成的学生上当。
两人又走到下一座立架前,崔立指了指照片里见过的那支圆法勺。
这次的色泽倒是对,黑里透亮,但有了前车之鉴,李定安看的格外认真器形、包浆,纹饰……
看了近五分钟,他才放下东西,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
崔立的心又提了起来“李老师,这件也有问题?”
李定安摇摇头。
正因为没问题,他才觉得奇怪。
像之前的两件欢喜佛是从拍卖会上拍来的,神珠宝不知道,但顶多民国初,所以他就以为自己和崔立都有点异想天开了这里的东西和清皇陵没什么关系。
眼前这一件,却又成了清三代……不,至少也是乾隆前的物件?
锈层够厚,至少埋了三百年以上,出土不超过三十年。
纯正的黑漆古,说明气候和土壤相对干燥,恰好也与保定的气候、清西陵附近的土质相符合。
当然,也有可能是从xz或青海流出,上了拍卖会,又被温总拍了回来。
就像那件欢喜佛……
“先别急,我再看看!”
李定安放下了法勺,挨个立架看。
铃、索、钩、斧、钺、戟、幢、盖、橛、刀……许多都是从印度教中的兵器演化而来,其中还有一根铁锏。
嗯,锏?
印度教哪有这物件,佛教也没有,只有鞭,就道教中偶尔见到锏,密宗更不可能有。
一杆铁杆,呈六面柱型,长近有一米,所往后越细,尖端呈锥形。
上面还有铁铸的饰件顶部是三颗小铁球,将将一指长,正好用来做握手的锏茎,再往下是十字格,应该是锏格,再再往下又是一只更大一点的铁球,恰好就是锏颚。
除了锏,李定安委实再想不起这器形还能是什么东西。
标签中倒是有备注密宗法鞭,但密宗法器拢共不到一百件,其中绝对没有什么鞭。
拉开柜门,他拿出来掂了掂。
不重,也就两斤过点,是空心的。
“崔老师,这件东西有没有印像?”
“有点像兵器?”
“是空心的!”
崔立想了好一阵“那就不知道了!”
既然都不认识,那就没必要纠结。
李定安又放回了原处。
再往下看……好家伙,竟然还有嘎巴拉碗、嘎把拉鼓、嘎巴拉念珠,甚至只比大拇指稍粗点的腿骨号?
简直了……
嗯,还有残器?
一支金钢橛,顶部是铁包银的金钢杵,下饰三颗铁制佛首,银皮包头,红漆点睛,表情很是凶恶。最下端饰一镀金摩羯兽,口吐三角形锥状铁质利刃。
这是雪区典型的铁錽金银的工艺,大致就是错金或错银的简化版先铸模心,然后表面挫出细密的网格,再烧软金片或银片,然后錾刻,修出形状或图案。
等于在外面包了一层皮。
优点是工艺简单,缺点是容易脱落。
就像这件,三颗佛首,大半的银皮不知所踪,脑顶光秃秃的像铁球……嗯,铁球,三颗?
稍一思索,李定安又回过头。
没错,如果把佛首上的银皮剥尽,和那根铁锏锏茎的形制大差不差铁球、三颗。
再联想一下锏茎上面的那三颗铁球,是不是也像这根金钢橛一样,原来是三颗包银,更或是包金的佛首?
包金佛首?
骤然间,脑海中闪过一道光。
哪是什么锏,这是喀章嘎杖,又称密宗天杖。
为藏传佛教意义最为复杂,等级最高的法器。
迄今只发现了两件,一件在湾岛故宫博物院银杖渡金,长四十公分,是乾隆退位的第二年,嘉所敬献。
还有一件是乾隆七十大寿时,六世班禅敬献,供乾隆修行密教法术铁杖鋄金,长近一米,如今收藏在原清宫内廷佛堂,紫禁城梵华楼。
如果这上面的金皮还在,绝对与梵华楼那一件一模一样……
李定安猛呼一口气,“噔噔”两步,将铁杖拿了出来。
屏幕如水纹一样展开
喀章嘎杖,乾隆二十五年,乾隆五十寿辰,三世章嘉·若必多吉敬献。
乾隆三十五年,弘昼逝世,予谥为恭,皇帝赐杖随葬……
哈,乾隆御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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