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元年,十二月初。
沉寂多日的福州府明军终于再次有了动静,无数伪明真贼和假贼朝着两府边界的罗源县集结,毫不避讳来往的行商走卒。
这真贼假贼的称呼,是福建官府根据来往行商的描述,加上自己打探到的消息进行的区分。
真贼就是那些一身红衣,而且有头发的,假贼则只有胳膊上有条红巾,而且还都是秃子。
对此,福建官府的那些大人们又不是傻子,哪还看不明白这些所谓的假贼,明显就是自家绿营军在明贼手下整编来的。
“你说什么?福州府的明贼在往罗源县集结,消息属实吗?”福宁知府沈德源猛地从太师椅上站起,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堂下汇报的差役连忙信誓旦旦的说道:“回禀大人,千真万确。”
沈德源心中大惊,却还是强自镇定,又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明贼来了多少?里头又有多少真贼,多少假贼?”
一连三问之下,直接把那位只是汇报情况,顺带想要领些赏钱的差役,给问懵了。
支支吾吾半天,愣是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看这情况,沈德源瞬间明了,这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其实这样也对,自从旬月前,那天杀的吕犹龙把整个福建的绿营兵马全部葬送,现在的福宁府别说是对外打探明贼消息了,便是自保都够呛。
就这,还是通过沿路的贩夫走卒口中得知,而且还是明军已然不在乎消息会否泄露。
不过,虽然沈德源不知明军到底来了多少,甚至几时来的,现在还在不在罗源县,这些都不知道。
但自家有多少斤两,他却是知道,就福宁府现在留守的军队……好吧!压根没有军队,就那么点差役兵丁,老弱兵残,别说是战力骇人的明贼了,便是先前的巨寇林俊部,亦或是天地会余孽来了,怕是都抵挡不住。
好家伙,这是要一死报君王的节奏啊!
这位平素威仪满满的府台大人,此刻已然整个人都瘫在了太师椅上,脸色苍白。
“大人,大人?”
“嗯……嗯?”
沈德源从惊吓中缓过神,扭头一看,却是自己的贴身幕僚徐师爷在讲话。
这徐师爷从面容上看,年纪也就三十几岁,身上穿着青衣袍子,整体看上去非常普通,唯有一撇八字胡,让人格外醒目。
“大人,明贼集结罗源县,不管为何,我福宁府都首当其冲,不可不防。”徐师爷见自家东翁回神了,随即开始发挥起自己作为幕僚的本职作用来。
沈德源一听自家幕僚所言,瞬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问道:“徐先生可是有何良策?”
徐师爷苦口婆心:“良策谈不上,但形势至此,若什么也不做,便是将来朝廷问责下来,怕是也难说的过去啊!”
“徐先生请讲!”被这般提醒,沈德源也回过味来,好歹也是当到知府的大员,怎么可能真的是草包。
无非就是自己手头无兵,而明贼战绩又实在太过亮眼,就连福州首府都被攻破了,左右布政按察使几位大佬,乃至他的直接上司福州道台都死在了福州。
那他这么个小小知府,自然更没底气了,以至于连自尽殉城的心思都有了。
不过,徐师爷刚刚那话却是提醒了他,若是啥也不做直接自尽。就算将来朝廷收复了福宁,平了明贼,自己恐怕也得被扣个无能不作为的帽子,至多也就是看在他以身殉城的面子上不予追究。
徐师爷微微点头,正要说话,却是见那差役还未走,随即咳嗽一声。
那差役闻声,明白了,连忙赔笑着说:“那个大人,这赏钱……”
“滚出去!”
“是是是,小人这就滚,这就滚!”
被知府一通骂,这差役顿时吓得面无人色,磕头如捣蒜的退了出去。
待其走后,徐师爷这才凑上前,与自家东翁大人说起了自己的应对之法。
而外头,那差役才一出去,便直接对着地上啐了一口:“我呸,什么东西啊!”
一分钱没捞到,还白白挨了一顿骂,这差役是越想越气,气不过之下对着地上石头就是一脚过去,险些把自己给绊了一跤。
两天以后。
福宁知府沈德源往浙江方向连发三封求援信件,言称明贼大军进攻福宁,请求浙江巡抚屠沂火速调兵支援。
同时,这位知府又连夜写了一封奏折,快马加急送往北京,奏折上直接言明福建的明贼已有坐大之势,若再不予以遏制,恐后患无穷。
发完了奏折和求援信,这位沈大人也没有坐以待毙,一面以官府名义宣发布告,号召府城大户捐输纳粮,募集兵勇,一面又直接大肆扣帽子,凡是不愿出钱出力的,无论百姓还是豪绅,皆以通敌谋反论处。
一通软硬兼施下,福宁府这边还真在短短几日间,凑出了数千大军。再以府库存蓄兵甲武装,还真像那么回事。
若只是这样按部就班,那么福宁府不说绝对能守住,至少在明军兵锋下,坚守一段时间还是问题不大的。
毕竟明军虽然比绿营更能打,但终究不是天兵天将,真要强攻一座戒备森严,城高墙厚的府城,那也是得把牙崩疼的。
只可惜,那位幕僚徐师爷出的主意是個好主意,而沈德源同样也是一心抗贼。
但他们俩心这么想没用,关键干活的都是底下的差役小吏们。
抗击明贼,守住府城那是老爷们该关心的事,他们的任务只管差不多干好老爷们吩咐的事情,顺带借着这个机会大捞特捞就行。
于是乎,在下面差役小吏们的辛勤工作下,府城里别说富户豪绅了,便是寻常摊贩百姓,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以沈德源沈大人的名义,要求捐输助饷。
甚至于,为了凑齐沈德源的命令指标,更有不少市民百姓,捐输完了以后,家里的青壮劳力也被拉去充军。
不过短短几日,无数百姓纷纷破家,府城中的乞丐数量几日间竟增长了数倍。
对此,无论沈德源还是他的幕僚徐师爷都不知道,这二位还在为自己的计策而沾沾自喜。
一时间,整个福宁府城好似迎来了末日前最后的狂欢。
官府差吏们大捞特捞,赚的盆满钵满。
豪绅百姓“毁家纾难”,一派民怨沸腾。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