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地混沌,幽晦无光。
这世间的一切都仿佛破碎凋零,早已于无尽岁月之前消亡。
山河日月因此枯败,生灵草木杳然无踪。
唯有丝丝缕缕的记忆,不断汇聚交织,最终成川化海。
赵庆便漂浮在这无际无尽的汪洋之中,被裹挟着涌向苍茫天地的尽头……
若光影来去有实,岁月弥留成简,则为识海。
识海有神,唤识神。
位列金丹五气之一,外可定悲喜悔吝,内可入忆海成梦。
离烟《道藏》有载。
游魂定,则识神生。
即可凭金丹气华为基,血络精华为柱,养神华显于明堂……至此三华五气合一,金丹八境俱破。
凭识神牵识海忆庭、以游魂引命宫七魄,借气华以动灵根,汇金丹而裂,始结本命元婴!
然,命婴品质与道基金丹无二,依三华而定,汲灵根精粹,成婴九品,亦称九转。
三品者,洞天地如己身,可挣脱肉身经络桎梏,化天地灵气随时己用。
六品者,传而往渡,初入婴境便可凭虚御空,缩地如寸,步丈山河。
九品者……
???
赵庆茫然中蓦地一惊,我特么要化婴了!?
可我现在连金丹都还没有,化个毛啊……
他意识渐渐清明,可周遭依旧是无尽汪洋忆海,远空晦暗犹如梦魇……
这里是……识海!
金丹五气之中,若识神生,则可入识海内视过往,亦可斩除岁月记忆,玄之又玄。
当然,赵庆眼下初生识神,显然不会手贱去摆弄自己的记忆。
他只是有些迷茫,不知道怎么才能挣脱识海的束缚,好让自己真正苏醒过来。
至于为什么会自生识神,赵庆倒是隐隐有不少猜测,但并没有什么效仿的价值。
秦楚欣给的一本《道藏》里,已经说的清清楚楚了。
游魂定,则识神生。
很明显,他正是属于这种情况。
金丹五气不同于过往修行,生灭始化都很玄妙。
以赵庆跟司禾的眼光来看,其实应该算作非常抽象……
所谓游魂,实则是一种类似于灵魂出窍的感觉。
至于具体的功用,大致便是意识脱离自身,周游天地,本质上没什么用。
游魂的修行也很简单,多吃游魂地丹,多冥思静坐,多听风望月……似乎经常昏迷或是睡觉也有效果,不过各种典籍里都没有详述。
与妄意能够调理克制自身的各种欲望一般,金丹五气早已超出了寻常修行的范畴。
便如眼下刚刚诞生的识神。
若说有什么大用……可静坐自查识海,能勉强斩忆封庭,自此真正拥有了操控识海的手段。
但本质上对修为也没什么提升。
最显著的区别便在于,寻常昏迷沉睡的话,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但有了识神之后,昏迷的情况下是可以在自己识海里发呆的。
赵庆体悟着周遭的忆海汪洋,心思不知不觉间变得滞涩。
时至如今,金丹五气他已经拥有其三了,且妄意和游魂都达到了正常金丹的水准,已足够化婴之用。
可他现在还是个筑基,更没有修过三华……
若是早些年,他能够见到化婴的希望,必然会满心憧憬甚至难以置信。
但现在……只能说内心稍有波动。
毕竟元婴之下只能算作修行者,而元婴却可唤作陆地神仙,托婴飞迹、掌御山河、缩地成寸……那是真正的仙凡两别。
而五气的温养修行,实则是在为这仙凡之别做准备。
但至少也得把血衣行走该拿的资源,都捞个干干净净再说……而且还有仙路要走,破境金丹不急一时。
赵庆思绪漫无边际的发散,体悟着这识海中的过往光影,如若将此看做一个世界,那他便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也是唯一的主人。
一缕缕玄妙光影游弋天地之间,宛若一场又一场支离破碎的幻梦。
……
清朗的春风透窗而入,宿舍的漆黄木门上,褶皱的鸭舌帽微微晃动着。
风也同样掀动了青年手中的书册,在某个安静祥和的傍晚,《山海经》又翻过了新的一页——荒东卷。
岁月像是凝而不化的琉璃浆,滚烫的流淌着,淌过山河之别,淌至繁星褪尽……
那位慵冷绝艳的白发女子,像是自书卷中挣脱而出,御风缓行于花海云城之巅,挥手便向满城殿阙镇下了浩渺山魂。
她身后是菩提行走的悬山飞舟,周遭是无尽雷火血影,妖异魂幡于她面前破裂,云雾化作剑光自长空斩来……
“这位道友需要什么?丹药符箓阵法灵器,血衣楼一应俱全。”
空灵甜美的声音入耳,慕容婉儿青春靓丽,身穿一件斜行针月华裙,浅绛红补点缀其间,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道友需要什么?血衣楼一应俱全……
需要什么?
丹霞西坊犹如昨日旧梦,于滚滚雷霆之中定格破碎。
如注暴雨洗礼着水岭山河,狰狞而恐怖的道劫裂隙撕碎了苍穹。
幽邃汪洋上掀起惊涛巨浪……冰冷雨水使得电子屏幕上开始流淌色彩,但也再无消息。
【我是第一位青龙入命,我替你们在前面蹚路。】
【你就留在玉京,照顾好以后的师弟师妹。】
【只可惜,还没有带你闯一闯仙路。】
大雨滂沱。
雷霆万钧。
雷海之中有一颗颗棋子勾连成势,化作繁奥阵法笼罩天地,飞沙卷动裂石穿空……长空尽处残阳如血。
“血衣,冲阵!”
刀光剑影激荡风尘,山崩戈裂不绝于耳。
血染的绘卷浑浊而诡谲,一道道飞舟灵羽遮翳蔽云。
女人的嘶喝隐没于轰鸣之中,无法分辨。
但有寒枪撕裂绘卷,青筋遍布的血手死死揽住了自己……
染血的水袖犹如红缨,但更像是其本身的色彩。
狭小而幽暗的丹室中,微弱烛光映照着某位女子端坐的倩影。
红盖头轻轻荡漾。
但那抹遮掩容颜的红绣被揭去时……
清欢的浅唇却有些发白,一双憔悴的眸子中满是血丝,脸颊上还留有清晰可见的泪痕。
她凤眸轻颤,容颜上的笑意愈发温柔,轻声低语道:“夫君……”
“夫君。”
“夫君是仙师,以后修为有所突破,姝月……只恐不能与君白头。”
斜阳洒落大地,映入回马巷的小居之中,在少女怯懦泛红的瞳子上,留下了昏黄与斑驳。
幻梦交叠,山河尽去。
姝月的明眸中褪去了青雉,剑仙子扬名揽星台,浩浩汤汤的雷海将九剑行走都逼入了绝境……
最初的丝缕电光,终是化作了浩瀚雷霆。
唯有识海中还保留了昨日幻梦。
“赵庆,我有灵根!我可以活很久了对吗?”
“我家姝月是仙子了,我们会一起走百年,千年。”
……
识海更像是一场陈旧的梦,虽说昨日的晚阳有些昏黄,但却能使得任何人都沉沦不舍……
司禾也有一场旧梦,只不过更为枯败,更为遥远。
若光影来去有实,岁月弥留成简,自可逐忆成书,一页一页的翻过……没有尽头。
赵庆非但没有找到脱离识海的法门,反倒更觉得此间的一切身临其境,仿佛这幻梦为真,天香为幻。
也对司禾曾经的言笑,有了更多的体悟与认同。
此世它世具可为幻,唯有过往存真……便是含光真意所在。
然而,正当赵庆不断寻索自身识海之时。
却有无边的刺痛不断席卷,似乎整个天地都将要崩塌,原本混沌不清的游魂,也开始多了些许外界的体悟。
他的身躯,正在崩损毁坏!
丹田摇摇欲裂,泥丸动荡不安!
……
安宁而静谧的飞舟小阁中。
躺在床上的赵庆骤然睁开了双眼!
可他见到周遭飘散的熏香,见到清欢酣睡中微微颤抖的睫毛……原本惊疑的目光又渐渐归于平静。
特么的!
赵庆满心无奈,当即便明白了眼下状况。
他只能不断的压制体内道海,强行将神识自泥丸坠下明堂,以此来平复自身的异状。
其实……这也不算异状。
只是死战过后,原本枯竭的道海泥丸缓缓恢复,且比此前更加凝练充盈……
再加上五气的修行日渐精进,隐隐有了催生三华的趋势。
简单说。
他弥留识海这一会儿,自身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结丹了!
再特么的多睡两炷香,醒来妥妥就是一个金丹大修!
赵庆终于也体验到了皇甫鸣的悲痛。
这谁能受得了啊!?
才刚成为血衣行走没一年呢,好歹把行走的资源拿够了再说啊……
对于寻常修士来说,破境金丹大都需要闭死关去冲闯尝试。
但赵庆早就将筑基修至极尽,且游魂妄意不断温养壮大,眼下识神又生……
以至于如今都不需要刻意破境,一不留神就可能结丹了。
而且入境便是金丹中期,凝练三华之后距离化婴也要不了多少年。
赵庆眸中满是古怪,竟隐隐感觉到……自己以后可能无法全力拼杀了。
这会加快结丹的进程,总有道海无法抑制的一天。
好嘛,不光没有变强,反倒是变弱了……
他此刻才真正体会到光头的困境。
他从没见过光头施展术法,在外面有什么事,都是借助权柄引动菩提香火解决,到了天香城里也顶多驾驭飞舟,亦或催使自身香火施法。
至于什么灵力术法,什么灵器灵宝,什么神识妙诀……光头是一个都不用。
原本以为他是想装逼,现在看来……是怕压不住修为啊?
当然,压制修为有更粗暴的方式,就像是揽星台上,姝月就帮九剑行走调整了一波——直接给他干成先天武者了。
或者经常请六师兄出手帮个小忙,亦或是借助南仙的镇修箓自封,但这显然都治标不治本。
还是少打坐比较稳妥,专心温养五气就是,等破境之后直接准备化婴。
“主人。”
清欢睁开了惺忪睡眼,极尽轻柔的嗓音中带着些许依倦,且唤着便要起身服侍……
赵庆轻笑摇头,将清欢直接按入了自己怀中。
他神识方才扫过秘境,眼下姝月晓怡还在议事,柠妹司禾也回来了,如今应当没有什么大事。
只见晓怡肌肤胜雪,身上再无丝毫伤痕,且还很是顽劣的用神识勾搭了自己一下,姝月眸中也无端显露惊喜……
“娘子伤了几处?”
赵庆抚过清欢的发丝,查看她身上也不显丝毫伤迹后,如此抵额轻声问询。
娘子……
清欢眼神稍有变化,虽说早已习惯被主人揽在身边摆弄,但像这般同床共枕,又躲着姝月一起温存,且还互称夫君娘子……却是此生少有的。
然而,顾清欢仅是与丈夫含情对望了短短一息,便展颜而笑稍稍蜷缩,将侧颜贴在了赵庆手掌上。
“大主母毫发无损,二主母不小心受了两处剑伤,有三主母时刻细心养护,眼下连伤痕都褪去了。”
“贱奴的一切都是主人的,自然会小心躲着术法灵器,即便是血伤也都要主人掌控才好……”
赵庆:???
什么这那主母的?你这样是要被小姨骂的。
但难以避免,赵庆听着小药奴一如既往的灼心言辞,身体依旧很诚实的坚如磐石。
就好像顾清欢手里拿着什么开关一样。
清欢小腹轻蹭而过,笑吟吟的凤眸扑闪不定,不再多说任何言语。
她纤柔柳腰弯出曼妙弧度,轻挽了一下发丝便要俯身吻舐……
仿佛在说这便是她的此生,若危则守着主人,若安则取悦主人——用自己的所有。
但这次却被赵庆扣着下颌,直接薅了回去……
“怎么听你的话,难道你与三位主母不同?”
清欢笑意盎然,轻仰着下颌与主人对望,柔声轻语道:“若是主人想听,清欢便多唤几声夫君……”
赵庆凝视眼前的含情眸光,不由心中狠狠一荡。
“不。”
他稍稍用力握紧了女子雪颈,俯身将其按在了自己身边,佯怒低声道:“你顾清欢只能唤主人。”
女子绝美的容颜有些涨红,感受着近在咫尺的鼻息,更觉心神摇曳情难自抑。
她也没有丝毫挣扎,便如同一个布偶般被主人禁锢着雪颈,肢体蜷着被按在身下,反倒收敛了笑意满是认真的关切轻语:“夫君,此后使用山火贲还是收敛气血吧……清欢有些怕。”
赵庆:???
唱反调是吧?
不过他确实也体会到了,这玩意把气血也一起挥霍,后坐力确实有些太大了。
“为夫如今是玉京行走,你怕什么?”赵庆没再故意欺负清欢,而是轻拥着娇躯笑应。
清欢缓缓闭上了双眸,一时间没有任何应答。
她想要惹火让主人再与自己打闹,亦或是言笑怕主人受伤。
但……她是真的怕,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明明主人是玉京行走,这天香城里没有任何危险,但见到主人的身形淹没在术海中,也依旧是头颅嗡的一下便魂不守舍,言不明的恐惧遍袭神魂。
飞舟小阁中一时显得尤为寂静,只有两人无声对望间的绵密鼻息。
清欢近乎讨宠一般窝入了赵庆臂弯,斑斓小蝶振翅而起,落回了主人泥丸。
“怕奴儿赶不及与主人同伤同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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