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暮春微雨,旧友小宴

  第195章暮春微雨,旧友宴

  水郡位于楚国之东,下辖九县。

  因楚国最大的澜江,经由簇直入东海……故而得名水。

  楚国占地极为辽阔,地貌繁多。

  西南之地多山谷沼泽,如寿云山所在的丹霞,地势险要的武安,处于群山深处的南泽。

  极北则是与离国万里黄沙接壤,得名北漠。

  但北漠之地又极为寒冷,仅有寒冰谷与乾元宫之间夹杂的清泉郡还算宜居,不过五年之前的兰庆集秘境结束后,清泉郡也归入了寒冰谷。

  享誉北漠的那位李丹鬼,也早已离开了清泉……

  暮春谷雨,又是一年采茶季。

  水坊之外的官道上,一位神情淡漠的青年漫步于此,他随手拨动着眼前的椿叶,不知在想些什么。

  若是赵庆见到这人,定然会眉开眼笑,远远的便喊上一声‘李哥’。

  兰庆集之后,清泉郡归入寒冰谷,这位丹鬼便直接离开了北漠,游荡于各个修行坊市之间,寻找凝结金丹的契机。

  光阴似箭,大道如弓。

  时隔五载春秋,曾于紫珠灵舟之上互相道别的几人,于水郡再次交汇。

  赵庆一家乘坐灵舟而来,先是到了水坊血衣楼,在坊市中住几日之后,便准备动身前往贺阳县——那是清欢姐姐所寄居之处。

  轻盈的细雨洒落大地,抚尽风尘。

  李丹鬼强横的神识一扫而过,淡漠的眸子渐渐变得温和。

  在官道的尽头,正有几人由雨中漫步而来。

  他稍稍思索之后,便随意找了一颗大树倚靠……

  ·

  朦胧烟雨锁住了女子的低诉。

  ……

  “二十年前,一场大雨致使澜江溢满,将交萍县尽数淹没,姐姐便带着我到了贺阳县定居。”

  “那时我们住在一座很大的院子里,是醉花居给妓女准备的安身之所。”

  “院子里除了姐姐之外,还有七位烟柳女子……时常有客人寻来过夜。”

  “姐姐对我很是严厉,每将我关在马厩旁的倒座房里修习曲舞。”

  “每到夜里有客茹她侍烛,她便会将我拉到马厩里,借着各种由头狠狠抽打训斥一番,让我帮大家守门。”

  女子轻缓迈步,笑盈盈道:“若是客人起了兴致,姐姐下手便更是狠辣,好多次都差点将我打死。”

  “那时我尚才六七岁,只以为姐姐是在取悦客人,却不知其用心良苦。”

  “后来姐姐便为我寻了一位干娘,是醉花居的鸨婆。”

  “是要将我好生照养,等及笄之后,或能凭着完璧之身与蒲柳姿容在贺阳县争得一些慕客。”

  慕客……

  赵庆捏了捏清欢的纤手,微微点头。

  他对清欢言的情况有些了解。

  烟柳之地并非全是卖身的女子,也有姿容绝佳的艺妓是完璧之身,经过青楼一番煽动后,这些艺妓便能卖出更高的价钱。

  但最终也与寻常妓女差别不大……只不过第一夜极为昂贵,若是风头更胜一些的,被豪客直接带回家中圈养也是常事。

  姨与姝月臂弯交错,缓缓迈步跟在身边。

  顾清欢凤眸扇动,看向主人继续讲述。

  “自那以后,我便开始在醉花居喊堂了。”

  “十五岁那年冬,鸨婆挑了一个好日子,在醉花居为我办了一场及笄礼,请了很多商客。”

  “只不过清欢并没有到场。”

  “因为前一夜恰巧敲开了刘氏武馆的大门。”

  “……”

  女子的纤手轻拢水袖,莲步款款迈动间,讲述起另一个故事。

  刚满十五岁的少女不甘命运,在贺阳县的武馆烧饭浣衣,经历五年风霜岁月后,踏入了先境界。

  而后远离水,独自踏上南征之途。

  她于寿云山下拜入丹霞,得以踏足仙道。

  但到沥草坊却慕然惊觉,自己从来都没有挣脱命阅捉弄,不过是从一个青楼……到了另一个青楼。

  再回水之时,却在醉花居找到了自己的生母——便是那个对她极为严苛的姐姐。

  那年秋,清欢才二十二岁。

  但仙道悠长浩渺,她却再也走不动了。

  寒露时节的清晨,顾清欢目送带着粥桶的女孩儿前往灶房,而后回到房间独自对镜梳妆……

  辰时过半,她带着自己在丹霞养的芝草,迈入沥堂八十号丹室。

  ……

  悠长不知尽处的官道上。

  女子的青丝被细雨打湿,又被春风送至唇角。

  顾清欢噙着一缕发丝,绝美的容颜上显露一丝回忆之色。

  她目光灼灼与赵庆对视,柔声道:“青影后来问我,为何对主人言听计从……”

  赵庆眼眸微动:“如何回答的?”

  “主人对清欢很用心……清欢什么事都不用忧烦,全凭主人做主便好。”

  “觉得比姝月姐姐还要轻松一些,仙道浩渺……清欢只想做主饶布偶。”

  女子美眸之间显露情思,轻声道。

  “跟在主人身边,似乎自己躯体与灵魂都不重要了,更不论修行或是苦痛,有时真的很羡慕司禾……能够与主人心念交融。”

  听到清欢的低声言语,姝月与姨对视而笑。

  顾清欢也笑盈盈道:“主人把清欢变成了这样,可要陪清欢到老才校”

  好,我负责。

  赵庆笑着点头,帮清欢梳理唇角沾连的发丝。

  “要把你锁在身边,让你陪我终老。”

  姝月明眸闪烁,挽着姨的藕臂笑眯眯接话道:“我们陪你一起呀……”

  ……

  这时,一声不合时夷神识凝音传至众人耳畔。

  “呦呦呦!”

  “我早就周道友必然会与你结为道侣,让我言中了吧?”

  赵庆:……

  他没由来的心里一绷,瞬间握紧了清欢的皓腕。

  但稍稍感知之下,却从这道神识之中寻索到了一丝并不陌生的气息。

  李哥?

  “是李道友。”赵庆看向姨与姝月,轻声道。

  他旋即将神识尽数放出,而后施展通幽术加持其上。

  很快便在数里之外的一颗香椿树下,发现了那一道熟悉的身影。

  盏茶时间后,轻风微雨。

  赵庆仔细打量眼前的二货青年,拱手笑道:“倒是许久不见了,李哥。”

  而李丹鬼则是轻轻点头。

  目光着重在顾清欢与周晓怡身上停留……

  “当时你们还分做两个房间休息,如今可是住在一起了?”

  赵庆:……

  他知道这是在姨的事,那时候自己和晓怡之间还有一层窗纸没有捅破……晚上经常跟李哥与程不疑喝酒。

  姨清冷的容颜上显露笑意,她大大方方的应声:“多谢李道友挂牵,我与夫君早已结作道侣。”

  李丹鬼原本淡漠的神情,此刻尽数化作了姨母笑,似是觉得十分欣慰。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赵庆稍加沉吟:“暮春微雨,自当踏青远游。”

  “李道友这是……?”

  丹鬼笑着摇头:“我也一样。”

  他目光扫视周围,而后直接从灵戒之中取出了一方木桌,放在了椿树之下。

  “本来今日还有些心烦,出来透透气……却不想遇上了旧友。”

  赵庆眼眸微动,看着这二货掏出来的酒壶杯盏,心中十分无语。

  这不妥妥的酒蒙子吗?

  他没有多做思虑,直接拉着清欢席地而坐,而后看向姝月和姨笑道:“难得有人款待,快来坐。”

  李丹鬼心情似是不错,又取出了几份酱肉。

  俨然是要在这官道之侧,陪旧友好好喝上一顿。

  “数年不见,你竟然已经筑基了,真快啊……”

  赵庆也没有客气,直接拿过李哥的酒壶,给全家都满上了杯盏。

  “李哥不是在北漠修行?怎得到了水郡?”

  青年笑着摇头:“你都筑基修为了,我还不能准备结丹吗?”

  “在北漠待久了,便想着出来走走。”

  “你们在水郡定居?”

  赵庆摇头自饮:“在松山郡定居,倒是距长生坊不远。”

  哦……

  李丹鬼双眸之中闪过明悟:“丹霞势弱,倒是不能再待了。”

  赵庆对此笑而不语。

  只见眼前的青年取出竹筷分发,姨伸出玉手接过,而后便夹了一片酱肉送入口郑

  这对于有严重洁癖的姨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确确实实的发生了。

  周晓怡美眸含笑,拿过酒壶帮赵庆斟满,看得出来她今日心情极好,似是觉得一家出行能遇上旧识,是极大的兴事。

  姝月也极为大方的取出了最近调制的酱汁与清烧鸡。

  耳边传来李丹鬼的琐碎言语,赵庆笑着将自己的酒盏递到清欢唇边……给眼前的单身狗带来极为沉重的痛击。

  “当时在灵舟之上不便言……”

  “其实……”

  “程掌门是不疑的父亲,而那位元婴境界的女修,则是紫珠楼留在离国的驻守!”

  “她便是不疑的母亲了!”

  “起来倒是有趣,不疑的父母竟然都是紫珠弟子,而且还是师兄妹……一人在楚国,一人在离国。”

  程岳的道侣是紫珠在离国的驻守!?

  赵庆闻言不由一怔,他突然想起惊蛰之时,刘子敬言……程岳出关邀他前往离国的事情。

  原来还有这一层缘由存在。

  李丹鬼没有理会赵庆稍显诧异的神色。

  继续道:“我倒是有些好奇……”

  “不疑年岁不大,而丹霞宗是八十五年于楚国西南开宗立派的……如此看来,程掌门倒是与她的师姐,有什么不得不的故事。”

  微风细雨笼罩此间。

  李哥端着酒杯,手指在木桌之上轻轻划动雨痕。

  “你们看,这是楚国,这是离国。”

  “八十五年前,程掌门尚是金丹初期。”

  “现如今,不疑未满三十岁。”

  “三十年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致使不疑对程掌门以叔父相称!?”

  赵庆:……

  他苦笑摇头,静静听着李哥的推测。

  在灵舟上时,他就已经察觉到了李哥淡漠神情之下,那颗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

  故而对此并不意外。

  李丹鬼沉吟道:“许是两人结作道侣,而后又反悔了?”

  “或是深陷绝境,不得不诞下一子才能解围?”

  赵庆眉头一皱,心你为什么会有这么离谱的推测?

  “倒是第一种可能更大一些。”他笑着附和道。

  “这倒也是。”

  李哥轻轻点头。

  “如若是两人结作道侣而后反悔,为何不疑跟随程掌门,而不是留在离国?”

  “倒是值得深思……”

  此处不比灵舟之上人多眼杂,李丹鬼又心情大好,直接开始放飞自我。

  他缠着姝月讨论完程不疑的家庭伦理之后。

  又转而看向姨:“太后是楚国人吗?”

  太后?

  周晓怡螓首轻摇:“太后复姓申屠,是七夏国人,与杜家联姻之后来到楚国的。”

  李哥凝重点头。

  自语道:“怪不得……”

  “太后年轻貌美,百年芳华不显丝毫,但是杜家的这位皇帝却垂垂老矣……若她为了掌权故意不让儿子修行,倒也不像。”

  “否则她不会跟随段前辈浪迹涯……”

  “为何楚国的皇帝只是一个凡人?难不成是长生剑派的意思?”

  姨美眸凝视赵庆。

  帮他夹草酒的同时,轻声回答着李丹鬼的疑惑。

  “楚国的皇位牵扯到杜家脉系之争,皇帝虽然不能修行,却是嫡长。”

  “但实际上的朝政大权,还是掌握在杜家那位金丹的手郑”

  李哥轻轻点头,低声叹道:“原来如此……”

  他转而又问:“倒是可怜太后的道侣了。”

  姨美眸微挑,轻笑道:“修行宗族之间的联姻,本就做不得道侣之,只是互利而为罢了。”

  赵庆悄悄打量着姨的神情……

  周家的情况与杜家相差不大,周晓怡的父母同样是联姻之合。

  如今他父亲收了两个义子,母亲则是回到了离国……

  不过见到姨并没有因此失去兴致之后,赵庆便也不再关注。

  足足半个时辰后,风雨渐渐静了下来。

  李哥依旧在讲着各种八卦。

  “你们在松山居住,可知晓松山郑家家主早年做何营生?”

  郑家?

  赵庆轻轻点头:“倒是不知。”

  郑家是松山郡的一个修行家族,家中仅有两个筑基后期的修士……赵庆对此没有太过关注。

  虽然大家都在松山坊讨生活,但实则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松山坊商楼的事情,曾念可一人便能解决。

  他只需要挂机就校

  此刻,李丹鬼变得兴奋起来。

  着重讲述了郑家早年到处打劫的事情,以及当时还是筑基初期的家主,是如何从一位女修手中讨得半条残命,而后将其娶回家……金盆洗手开枝散叶的故事。

  李哥感叹道:“如此看来,有一位称心道侣倒是显得极为重要。”

  “你子倒是福气大得很。”

  赵庆有些疑惑,为什么李哥到现在还是条单身狗?

  不过他并没有提出这个疑问,而是准备打算回到松山之后,和姨姝月好好八卦一下。

  李丹鬼完松山郡的逸闻趣事,又讲述起在清泉郡的见闻。

  “起来,我离开北漠之前,发现了一件趣事。”

  赵庆与姨对视一眼,共同看向李哥。

  只见他狼吞虎咽,含糊道:“寒冰谷与乾元宫,穿的其实是同一条裤子!”

  “而且乾元宫的那位元婴掌门,似乎对宗门之事很不在意。”

  乾元宫的元婴掌门……

  不就是离烟楼的秦楚欣吗?

  赵庆目光闪烁一瞬,而后笑着开口:“乾元宫那位掌门,不定与程掌门一般无二……”

  成为血衣弟子之后。

  赵庆才稍稍明白,当初在紫珠楼听到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入玉京十二楼者,不可侵扰红尘。

  这并不是玉京弟子必须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能……

  只是要分清何为私事。

  毕竟玉京十二楼遍布下各地,不可能所有人都相互熟识,并不适用于宗派的各种条规。

  若是涉及私人恩怨,玉京弟子则是不用借用玉京十二楼的名义行事。

  便如赵庆今突然临时起意,准备去打劫一个炼气修士……这倒是没有人管。

  但他不能是在替血衣楼打劫……

  此刻,赵庆简明扼要的讲述了一番楚国之内,十二楼弟子的布局。

  李哥早在灵舟之上时,便对幻雨阁以及长生剑有所猜测,告诉他也没什么。

  如果他想入十二楼,或许还能够寻到一些门路……

  至于乾元宫和寒冰谷穿的是不是一条裤子,赵庆倒是没有什么兴趣,以后总会遇上那位秦楚欣的。

  ……

  ·

  与此同时,贺阳县的清茶居中,来往的宾客络绎不绝。

  这座茶馆,便是曾经的醉花居。

  但岁月流转,世事多变,曾经在贺阳闻名一时的青楼,此刻早已换了主人。

  顾清辞便留在这里帮着管账了。

  除她之外,还有不少曾经的烟柳女子留在了这里。

  此刻,茶馆一层高朋满座,一位身材丰润的美妇轻倚在二层栏杆处,向下观望。

  “啪!”

  书先生醒木一拍,轻咳一声开言道。

  “在这苍茫深山之中,有一座乡镇名唤延阳。”

  “延阳乡有位落魄书生,自幼便没有父母……其人姓徐,名子卿。”

  “话这徐子卿除却考取功名之外,又极为钟爱渔趣。”

  “秋夜,子卿夜钓而回……”

  一声娇柔的吟唤引起了众饶注意,发现是那位管漳顾夫人之后,便不再理会。

  茶馆的第二层。

  顾清辞薄唇一撇,重新整理衣裙后,轻轻推搡身前的中年男人:“怎得这般急切?”

  这男人哈哈大笑,双手攀上妇饶双肩,贴身笑道:“都是老相识了,莫非不从?”

  美妇轻轻抬手按住了他的手掌,轻佻一笑。

  “从~”

  “等大家走后,我算完漳~”

  男人生着极为浓厚的络腮胡子,在她耳边低语道:“浪蹄子,听你还有个妹妹?”

  妇人稍稍扭头,与男人对视。

  不在意的轻笑摇头:“我那妹妹可是极为水灵,可惜你没有试过。”

  “什么时候她回来了,你言语一声?”

  “哼!”

  顾清辞冷笑一声,也不在意对方在自己身上摸索,目光中满是鄙夷之色。

  “哪能轮的到你啊?”

  “嗯!?”

  “爷~?”

  “你兜里才有几钱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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