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西,湖畔树林。
“老罗,你们散开警戒,一会儿如果有个人说‘我是打野’,便放他进来。”刘禅负手而立,“其余人等皆不可靠近。”
“是。”
约莫两刻之后,一个矫健男子自江陵方向而来进入树林,被刘禅亲卫拦下,对话几句又被放了过来。
来人走到刘禅近前,单膝跪地道:“属下王猛,参见少将军。”
此人一身布衣装扮,样貌平平,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浑身上下愣是找不出一个明显的特点来。
和他名字中的“猛”字更是连边都搭不上。
刘禅笑着将他扶起来:“此处只有你我,不必如此。”
王猛被扶的手一颤,明显愣了一下,随后才道:“在这呆了一年多,一时没反应过来。”
“呆习惯了?”
王猛摇头苦笑:“不习惯,我敢保证,但凡在公嗣你手下当过兵的人,再到谁手下都呆不习惯。”
刘禅笑而不语。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王猛接着道:“公嗣,我此来时间不能太久。我长话短说,糜芳与曹魏、孙吴皆有联系往来……”
随着王猛的讲述,一些自己原先并不知道的细节也渐渐浮出水面。
曹魏与孙吴都曾派使者私下联络过糜芳,每次来都带着厚礼,糜芳也都没拒绝。
虽无法听到具体说了些什么,但想来不外乎许以高官厚禄,诱其变节。
他看上去虽未答应,却也没声张,礼品更是默默的就收下了。
这个时间点,刘禅相信他确实不会轻易反叛。
他再怎么说也是老头子的二舅哥,靠这個身份才有如今的地位。
就他那个能力,但凡他还有点自知之明,就该知道魏、吴两家都给不了他同样的待遇。
然而这还不算完……
“我与一个仓库守兵私交不错,仓库存的钱粮,明显与入城的数目对不上……”
数目差得太多,以至于都不用查账,就连守兵都看出来了。
再比如糜芳派人去打造军械,时常是钱支取走了,军械却迟迟不见入库。
与之相对的,府中美人美酒、稀奇珍玩却是越来越多。
毕竟是商贾之家出身,似这种事情玩的还是很溜的。
“糜芳时常贪墨,这在江陵不是什么秘密,但我猜旁人却不知他能贪这么多。”王猛面露鄙夷。
他身为南郡太守,虽然干预不了大政方针的制定,然而具体执行,以及这等后勤琐碎事务,以关二叔的性子恐怕却是没有耐心去一一过问。
刘禅叹了口气。
关羽傲上而不辱下,但就算是傲上,那一般也都是针对某些无良权贵。
糜家作为老头子第一个天使投资人,就算糜芳德不配位,按说他平日也不至于如此态度。
现在事情已经很明白了。
关二叔一个心心念念干事业,整天想着把公司做大做强的人,要怎么才能看得上这种货色?
然而他恐怕想不到糜芳会做到如此程度。
看来还是要找机会提醒一下。
“事情就这些了。”
刘禅点头:“我安排了一批人在江陵城中,你若事有紧急,可去城中赵氏商号以暗语联系。我若有命令,也会通过他们的人转达给你。”
“是。”王猛抱拳行礼,“属下出来已久,需回去了,少将军可有其他吩咐?”
刘禅招手唤来一名亲卫,取过他手中一个布包递了过去。
王猛好奇拆开,里面是一件做工粗糙的布衣。
他疑惑抬头:“这是……?”
“你母亲给你做的,让我告诉你,她吃穿都好,不必挂念。”
王猛默默低下头,把自己的脸藏在刘禅看不到的角度,一言不发将布包重新裹好。
再次单膝下跪行了个大礼。
“属下去了。”
说罢调头就走,怀中紧紧抱着那个布包。
仿佛那件粗布衣衫,比上乘蜀锦还珍贵一般。
……
回城后,刘禅便来到了北城的市集。
江陵的市集分为南北两市,开市与闭市都有统一时间,无论店铺坐商、还是摊位小贩,都由官府设立的“市长”统一管理。
刘禅寻到正在商号忙碌的赵管事,将他带来的二百老预备队成员重新集结起来。
“沈忠,你们此来,便暂时留在这里,有个重要的任务需要你们完成。”
“是!”
刘禅交给他们的任务不算复杂,却很难完成。
他们需要留守江陵,不能暴露自己士兵的身份,平日只充当赵氏商号的护卫。
随时准备接收糜芳府中王猛的联络,一旦有紧急情况,全力配合王猛。
倘若江陵有变,比如城中兵力空虚,有敌军自一门入城,他们要迅速关闭南北之间的城门,点燃烽火,于另一半城中固守待援。
不算复杂,能通过当初刘禅文选的人都听得明白,记得住。
但完成起来却极其困难。
到时候到底有多少敌军入城,城内守军有多少还愿意死守,又有多少甘愿献城投降,现在都是未知数。
刘禅无数次的问自己,仅凭这两百人能干什么,他们能行吗?
自己把他们留在这里,是不是等同于送死?会不会到时候明知不可为,他们也跟着投降了?
可是……不行也得行。
刘禅已见识许多世间的残酷,小不忍则乱大谋。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该硬起心肠的时候,他不会犹豫。
“听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眼中既没有迷茫,也没有疑虑。
回答干脆利落,一如既往。
只是坚决执行命令而已,不管是训练、剿匪,还是留守江陵。
“事若不成……便死守烽堠,多守一刻也好。”
“是!”
没有人问为什么刘禅如此肯定会有敌兵来犯,也没人质疑他们二百人要怎么完成这些任务。
这让刘禅很欣慰,心中虽有不忍,却不曾表露在脸上。
“此事若成,人人有赏,全部进入正规军。”
“谢少将军!”
“稍息!”刚刚是军令,而现在,刘禅表情平和了下来,“……尔等家中谁有事要托付于我的,事无大小,皆可说来。”
士兵们面面相觑,暂时却没有说话的。
沈忠本就是正规军屯长,此时便带了个头,笑道:“公嗣,我爹天一寒便会背疼,我存了些皮子在家,却没来得及做成皮袄……我若没回去,你找人帮我做给他吧。”
刘禅点点头:“我记下了,你放心。”
等了一会儿,终于又有一人站了出来:“少将军,我叫……”
“范虎,建安二十二年秋自汶山跟我回的成都。”刘禅笑笑,“伱直接说吧。”
范虎愣了一下,这才磕磕巴巴说起了自己的要求。
众人见此纷纷挨个说起了记挂的事,有些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刘禅也都一一耐心记下。
等到再无一人说话,刘禅环视一圈,拱手道:“江陵事关重大,望尔等牢记使命。”
在沈忠带领下,众人异口同声道:“不敢或忘!”
身处闹市,他们不敢像在军营中一般大吼出来。
但言语中的坚决,更胜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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