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瑾靠寻找自然界蓝色山溪、水潭的办法找铜矿,其实是有些冒险的。
因为自然界绝大多数铜矿,品位还不够富到能把旁边水潭染蓝的程度。但德兴铜矿毕竟是后世占全国产储量15%的超级大富矿,而且矿石品位高。
附近还有些溶洞地质结构,能够让山泉直接浸泡到裸露的矿石,千万年来自然淫浸,才这么明显。
别人要是随随便便模仿诸葛瑾这种找矿法,要想找出小型贫矿,或者矿石埋藏不够浅表、浸泡不到天然水源,那多半是要无功而返的。
即使现在这样,诸葛瑾在最终做局的时候,也是动了不少手脚的。
比如天然找到的铜矿浸润潭水,硫酸铜浓度不够高,没法快速展示置换效果。
那诸葛瑾就吩咐人偷偷砍柴,烧煮潭水浸出液至滚沸,把水分大量蒸发,最后才拿着浓缩液来演示。
其中种种细节,不可一一赘述。
总之他在山里前前后后泡了十几天,一天都没闲着。每天见招拆招,遇到问题解决问题,最终才实现了这一切效果,并非轻易得手。
山越人最终中招、上当受骗,也就一点都不冤枉了,这是诸葛瑾辛勤付出应得的。
……
这一系列操作,看起来波澜不惊,实际上花了不少时间。
庞统一开始整治鄱水、乐安河干流航道,做各种准备工作,就花了半个月。
后续进山继续二分法一条条筛选支流、最终找到产铜的那条支流,又花了半个月。
初步勘探开采、各种实验、搭建熔炉和选矿矿场、最终出铜……加起来又半个月。而且这还只是最初阶段的试验性出铜,要大规模开采挖矿冶炼,没有一年半载的建设是不可能的。
庞统从二月底三月初开始着手,第一批铜出产时已是四月中旬——对比一下广陵郡那边的时间线,这个时间点差不多是诸葛亮即将修好邗沟运河闸门的时刻。
只能说,诸葛兄弟做事的效率差不多高,都是短短一个半月,就把一项造福一郡人民的百年千年大计,奠定好了基础。
四月十二日,正式出铜后不久,一群原本被雇佣的山越向导、苦力,就回到了各自部落。
随后,余汗县乐安镇当地的山越部族,就掀起了剧烈反响。
如前所述,东汉的鄱阳县、余汗县面积都很广大,东西蔓延三百里以上。
而这个乐安镇,便在后世的德兴县附近,属于余汗,但一个镇便能覆盖一百多里的山区,且能控扼乐安河航道,拥有逃匿汉人加山越人数千户。
乐安部酋长厉升,是个四十出头的粗豪无文之人,新发现的铜矿,严格来说就在他的势力范围内——
那片荒山,原本是没人要的,只有厉升部族中的猎户会去打野狩猎,所以并无实际占领,最多山间有些猎户小屋。
现在突然冒出那么巨大一注财源,要说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厉升好歹还有点分寸,最近两个月,他也听说了诸多关于诸葛家的传说,加上他自己实力不是很强,不敢贸然造次。
想来想去,他还是想先礼后兵,跟诸葛家商量一下,在他的地盘上开铜矿,能不能给乐安部分润一些好处,他也不白要,可以让族人帮诸葛家修路挖矿,提供矿区安全保障。
为了表示重视,他还直接派了自己的大儿子厉安,直接去鄱阳县城找官府谈判。
……
几天后,乐安部少主厉安,就来到了鄱阳县城。
作为本地大山越豪族,他往年也是经常来县城的。山越人的生产结构太单一,主要产出都是山货、野兽、毛皮,需要跟汉人贸易粮食、盐铁。
所以这次厉安进城,也是比较低调地组织了一支正常的山越商队,进城也没敢偷税,都是足额缴纳,把自己打扮成遵纪守法的山越良民,然后择机托关系送钱求见。
鄱阳县本地的基层小吏都跟他很熟,花了几张熊皮,就有一个小吏愿意帮他:
“厉老弟,你要求见诸葛校尉难了些,这几张熊皮,也就够你见见新来的庞县令,如何?”
厉安不跟那小吏计较,表示县令也行。然后他就被领到县衙,那小吏自去通传。
庞统听说是山越部族的豪酋看上了铜矿,倒也没有怠慢,立刻安排好护卫,然后出来接见。
他内心还升起一股对诸葛瑾的敬佩:诸葛兄这局布得太好了,消息刚放出去,就有人上钩了!
厉安看到庞统长相狰狞凶恶,不似其他汉人文官温文尔雅,一时倒也敬畏,立刻跪下说话:“治下部民,受父命所托,有些许事务需向县君禀明。”
庞统:“你是乐安部的对吧?且坐下说话便是,前阵子不是还从你们部中雇佣了不少向导、苦力么。开矿能成,你们也有苦劳。”
厉安听庞统态度和蔼,觉得有戏,连忙说道:
“县君,若要开矿,仅靠你们汉人怎么够?将来还要大量雇人挖掘、运矿、凿除礁石,我们乐安部儿郎,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这些活交给我们就成,绝对比汉人干得快,只要你们肯多给工钱。”
庞统听到这个展开,内心顿时有些失落,暗忖:“这些家伙怎么这么怂?诸葛校尉明明是想勾引他们铤而走险,主动武力夺取铜矿,然后就好让关校尉、甘都尉顺势反杀,再把战火烧到丹阳郡境内……”
要知道,诸葛瑾那边,在确认铜矿出铜后,就已经派人去南昌县调兵了,眼下使者应该已经到了南昌。
关羽略作准备后,就会把这两个月新训练整顿的军队悄悄调过来,随时可以出击。考虑到各地防守、维持秩序也需要留兵,关羽大约能抽出一半多的兵力来,那也有至少八千人了。
柴桑县那边,甘宁的反应更快,也带了本部一营两千人,随时准备动手。
关羽加甘宁,带领一万经过重新整编训练的士卒,其中还有丹阳兵和锦帆营,跟祖郎掰掰腕子都够了。面对这些小部落简直是直接平推。
可现在,动手的准备都做好了,山越人那边的罪行却还没挑衅起来,这就很不利于士气——而且是正反两方面的不利。
这个时代的汉人,也是不想没事找事主动进攻山越的,他们更希望相安无事。如果山越人先动手了,汉人保卫家乡反击,就可以得到一层加成。
同理如果山越人先烧杀劫掠,那么山越各部就很难团结。因为山越各部内部也是有矛盾的,没人愿意为别人惹出来的祸事、去刀头舐血冒生命危险。
“这帮人如此软弱,不肯给诸葛校尉口实,该如何处置才好……”庞统看着对方如此之低的姿态,一时竟陷入了踌躇。
好在,他的应变终究神速,脑子稍微转了一下,很快就想出个新招,于是他就一边坦然答应,一边提问:
“你们乐安部想要一份长久安稳衣食,倒也不是不行。只要伱们好好干活,工钱可以按高了算。甚至还可以额外给你们一笔分润,买一个安宁,只要你们确保不会有其他人窜进矿区捣乱。
不过,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们乐安部,在周遭各县,有没有平时比较难以相处的、敌对的部落。最好是丹阳郡境内的。”
厉安只是一个蛮夷,当然不知道庞统在打什么主意,他只是老老实实回答:
“丹阳郡跟我们鄱阳县相接的,也就是黟县和歙县。黟县境内山越,主要有陈仆、祖山两部。
那陈仆跟我们有些过节,他是黟县第一大部,有近两万户。那祖山虽然才几千户,但他是泾县大帅祖郎的族弟,所以别部也不敢欺负他。
歙县境内,有金奇、毛甘两位酋长,累计也有部民两三万户。不过歙县与我鄱阳县,毕竟隔着林历山,山道险峻,往来较少,过节也少一些。”
厉安口中提到的“林历山”,就是后世安徽黄山的一部分,地势险要,是浙赣之间的地理边界和分水岭。
鄱水就源于林历山西麓,最终注入鄱阳湖。而浙江源于林历山东麓,最后从杭州湾注入东海。
只不过,如今林历山地区整个都属于丹阳郡,包括东麓的浙江源头,而不属于会稽郡。
这和后世的安徽、浙江地理划界是有区别的。
庞统听厉安描述了黟、歙二县的主要山越部族派系,以及他们的恩怨过节后,脑中稍一盘算,一条替补计策就冒了出来。
虽然诸葛瑾一开始交代的计策用不了,但是稍微修补调整一下,还是可以的。
庞统便敲打道:“既是如此,我要你们乐安部再做一件事情:你们要放出风去,只说你们是以武力威慑,要夺取乐安铜矿,与官府稍有冲突后,官府软弱不武,欲息事宁人,才跟你们部族谈妥了五五分成。
另外,还要强调一点,那就是你们部族从铜矿中获取巨利后,就会问官府重金购买铁器刀枪、更新兵器,以备跟周边其他有仇的部族争夺——做成这件事,我就可以请示诸葛校尉,把乐安铜矿的开采,一直包给你们的族人来做。”
厉安头脑耿直,表示回去就传达庞统的意思。
而庞统这边,也还需要请示诸葛瑾。
后续四五天里,双方密集磋商,终于达成了一致。
……
四月十九,庞统把最终的计划整理好后,正式给诸葛瑾汇报:
“校尉,我军一开始设想的勾引本地山越部族铤而走险的计划,似乎出了点意外。
本地部族因为有不少人亲眼见到了你点铁成金的‘仙术’,对你过于敬畏惧怕,丝毫不敢反抗。只想恳求一直为你效力、挖矿修路,赚点辛苦钱就满足了。
所以我临时调整了一下方略,指使乐安部故意散播我们软弱、易于被人胁迫的假消息,还让他们如此如此……”
诸葛瑾这几天原本在忙别的,他要执掌豫章郡北部的一切事务,还是很忙的,也没过问用计的过程细节。
听了这个改良版汇报后,他内心颇为欣慰,看来庞统的随机应变之能确实不错,遇到点小问题知道自己变通、创造条件。
诸葛瑾最终拍板:“那便如此施为吧,告诫他们不要起异心,好好为我做事,我自然会对愿意归附王化的山越人一视同仁。”
庞统很有信心地说:“这点尽管放心,我已经深入查访了解过了,乐安部的山越部民,最近几乎都在传说你有仙术,没人敢起异心,他们都以能为你做事为荣。”
诸葛瑾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古人还是缺少文化常识,一点化学反应就视为神迹仙术,看来以后自己演技要稍微收着点了。
不过现在这样也不错,反正无论是靠武力打服,还是用其他能力折服、吓服,能让人归顺王化就是好的。
就算还是需要稍稍用兵,但用兵后的笼络,肯定也会容易些。
于是他就吩咐庞统立刻执行,细节就不必再汇报了。
……
又两三日后,鄱阳县正北方的黟县,以及东北方的歙县,果然出现了更大的躁动。
鄱阳县乐安部地界上找到了超级大铜矿,还有点铁成金的神水,种种奇闻终于扩散到了当地,随之而来的还有“乐安部即将实力暴涨,很快会找有过节的部族寻仇”的风声。
黟县最强部族、拥有两万多户的陈仆,果然第一个坐不住了,找到同县的另一部首领祖山,开始合计预防性扑灭乐安部。
祖山一开始有些犹豫,跟陈仆讨价还价:“乐安厉家实力虽然不如我们,但听说铜矿是那个最近在豫章颇有威名的诸葛校尉派人找到的,我们攻打乐安部的领地,若是招来豫章官军反扑,又当如何?”
陈仆满不在乎道:“我早就打听过了,那诸葛家正忙着追捕其他笮融残部、肃清地方呢。那些汉人,最擅长先打汉人之间的内战,然后才会想得到跟我们山越动手。
眼下实在是机不可失,听说诸葛家连乐安部的威胁都服软了,我们去了,他们更不敢乱来,说不定还感谢我们‘驱虎吞狼’——听不懂了吧?这是汉人的一个成语,我刚学来的,就是让一个更厉害的强敌去把弱敌灭了。”
在陈仆的忽悠之下,祖山也觉得机会难得,利益巨大。
但他又怕自己两家吃不下这块肥肉,将来又被其他人背后捅刀,所以坚持希望陈仆再去拉一些盟友,比如隔壁歙县的两大部族。
陈仆一开始没打算拉人,但祖山却提醒他:“若是这铜山真有如此巨利,你能吃得下?如若你和乐安部,以及汉人官府,打得两败俱伤,好不容易吃下了,然后歙县的人跟你一样想法,将来也眼红,你又如何应对?”
陈仆听了后,觉得也有一定的道理,这种事情,不能留别的邻居坐山观虎斗,否则将来肯定会分赃不匀再起争端。
还不如一开始就把话说清楚,出多少力占多少好处。大不了那些部族不肯出大力,那就给他们各自分一成将来的铜矿利益。
一番拉扯后,歙县两大部族也被拉进了这个局,不过他们觉得自己和乐安部之间毕竟隔着一座林历山,势力难以渗透过去,未来肯定是陈仆吃最大头。
他们也就只答应各自先出兵一两千人,跟随陈仆以壮声势。事成之后,他们也只要在铜矿里占一成利即可。如果陈仆进攻不顺利,他们自然会再添兵助战。
黟、歙二县的四大山越部族谈妥后,很快就对鄱阳县乐安部发起了攻势——整个过程也没请示作为丹阳山越共主的祖郎,完全是这两县的部族自作主张。
陈仆带着本部主力先行,只用了两天,就把厉升、厉安父子打退。
乐安部战力不济,根本守不住铜矿,刚刚才开采不到一个月的大铜矿,就顺利落入了陈仆之手。
陈仆见了矿洞内那几千上万斤赤铜,以及挖掘出来、数以十万斤计的矿石,还有那溶洞中看似满山满壁的黄铜矿石,简直大喜过望。
“没想到这乐安河山沟深谷之中,竟还藏着这么大的铜矿!我等真是身在宝山,祖祖辈辈数百年而不知!早知道有这么大矿,还用受这些年穷么?直接自己铸铜钱,都能富可敌国了!”
然而,也没等他夺取铜矿山后高兴满一天,第二天一清早,陈仆就接到属下急报。
“大王,不好了!汉人官府派兵来追剿我们了!前天一早,汉军就从鄱阳县城开拔了,逆流鄱水而上,今早已经折入乐安河,逆流而上两天就能到这!”
陈仆听了,顿时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不可能!怎么会前天一早就从鄱阳县城出击的?前天一早我还没打乐安部呢,他们连铜矿都还没被抢,怎么会反击?”
那山越斥候根本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只能实话实说:“俺也不知道,但他们真是前天就开拔了,俺跋山涉水抢在他们前面回来急报的。肯定是官军在我们动手之前,就已经开拔了!”
话说到这份上,陈仆要是还不明白,那他这脑子就纯属猪脑了。
陈仆不由咬牙切齿道:“卑鄙的汉人!他们肯定是早就想找借口打我们黟县各部的主意了!那带兵汉将是什么旗号?”
山越斥候:“折冲校尉关羽!”
陈仆:“……”
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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