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三章 惊神剑

  “炼气修士,便可以神识外放;筑基可神识御物;到了金丹,御物大成,修士御器御剑的威力,也会更上一筹。”

  “而只有到了金丹后期,方可涉猎神魂出窍的法门。至羽化,才能真正掌握神魂出窍。”

  “这是一般修士神念之力的进阶……”

  荀子贤道。

  墨画疑惑道:“可是,水阎……我遇到的那个罪修,他只有筑基巅峰,就会瞳术了,那岂不是说他筑基境,就掌握了神魂出窍之法?”

  “所以我说,这是一般修士的情况,”荀子贤道,“筑基修士,并非不能神魂出窍,而是本身神识不厚,出窍很危险。”

  “他这个瞳术,若是针对一般修士还好,一旦碰到了精通神念杀伐的修士,瞬间就会落败。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遇到其他邪祟,乃至某类不可知的存在,神魂甚至会有被吞噬的风险。”

  “一旦命魂的七魄,被邪祟吞了一部分,修士轻则痴呆,重则疯癫,乃至魂灭道销都有可能。”

  “神魂可比血肉和灵力金贵多了,轻易损耗不得。”

  墨画偷偷看了眼荀子贤,问道:“荀长老,您是金丹后期,学过‘神魂出窍’了么?”

  荀子贤摇头,“我没学。”

  墨画一怔,十分意外,“您竟然没学?”

  他还以为,以荀子贤长老对神念之道感兴趣的程度,怎么说也都要自己试着学学看。

  “老祖不让。”荀子贤叹道。

  说完他又摇了摇头,“不是不让,是明令禁止。”

  “太虚门所有长老,都不得修行‘神魂出窍’的法门,这是老祖定下的严令。”

  墨画皱眉,小声问道:“是因为……神念化剑?”

  荀子贤目光一颤,凝视了墨画一眼,“你是不是早就偷偷打听过了?”

  “打听了一点点……”墨画道。

  “问出什么来了么?”荀子贤眉毛微挑。

  “没,”墨画摇头,“一点没问出来,好像大家对此都讳莫如深,不愿提及。”

  荀子贤点头,“这是自然,宗门已经定了规矩,将这门剑法被列为禁术,不允许弟子再修行了,长老们自然也不会再提及。当然,你打听不到,还有另一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

  荀子贤颔首,看着墨画道:“老祖针对你,特意叮嘱过我们这些长老,不允许任何人,告诉你有关‘神念化剑’的一个字……”

  墨画张了张嘴,吃惊道:

  “老祖针对我,不至于吧……”

  “你应该明白,”荀子贤抬眸看了眼墨画,道,“你情况特殊,肉身灵根的资质一般,但神识天赋异禀,而且天资聪颖,好奇心也重,若是知道太虚门里有一门名为‘神念化剑’的剑法,肯定挖空心思地想去学……”

  “这……”

  墨画根本否认不了。

  他的确挖空心思想学。

  荀子贤叹了口气,“老祖怕的就是这一点,这门剑诀,没法学了。”

  “为什么?”墨画忍不住问道。

  荀子贤目光复杂,甚至带着一些痛苦,“你去过后山么?”

  “后山?”

  “太虚门的后山。”

  墨画一怔,摇了摇头,“那是禁地吧,我没去过。”

  荀子贤微微颔首,“我以前去过一次……”

  “后山之中,有一座‘剑冢’,剑冢之中,埋着数不清的断剑,也埋着数不清的……剑修的尸骨。”

  荀子贤深深吸了口气,语气悲凉,“这些剑修,都是修了神念化剑的修士,是我太虚门的前辈。”

  墨画瞳孔一震。

  “这便是原因……”荀子贤叹道,“修了神念化剑,死得比别人快,越是天赋高的弟子,剑法学得越快,越容易英年早逝。”

  “神魂出窍,化剑杀伐,游走在生死之间。”

  “强则强矣,但过刚易折,没有转圜的余地。”

  “神念之间,恐怖的杀机太多了……血肉灵力的强敌,有形可见。而神念上的敌人,越是强大,越是隐晦,有时候面对的,明明是可怕的强敌,而你却一无所知。”

  “因此,太虚门内能修到洞虚,成为老祖的前辈,寥寥无几。”

  “其他宗门,遇到天资惊艳的弟子,宗门往往会寄予期望,这样的弟子,只要稳稳修行,将来便可独当一面。”

  “而我太虚门……”

  荀子贤神情有些苦涩,“遇到天资好的弟子,反倒心生忐忑。”

  “天资再惊艳,只要修神念化剑,就会面临重重看不见的杀机,修行之道,步步荆棘,一旦受伤,命魂便会受损,轻则断了道途,重则半途便夭折了……”

  荀子贤十分痛心。

  墨画也神情感叹。

  难怪……

  明明是高明无比的剑诀,但却自束高阁,不再传承下去了。

  之前他有些猜测,料想这门剑诀,副作用肯定很大,所以宗门才不传。

  如今听了荀长老有关神魂的解释,他才真正明白这里面的凶险。

  别人练剑费剑,太虚门练剑费命。

  剑断了,还能再修。命魂伤了,想修也修不了。

  而如今修界承平,世家子弟养尊处优,这门神念化剑,即便宗门想传,估计也没多少弟子敢学了。

  “那我太虚门,不传神念化剑,不学神魂出窍,岂不是就远远落后于其他宗门了?”墨画又问道。

  “落后这是自然,”荀子贤道,“不过也还好。”

  “没有神念化剑,还有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传承,虽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在八大门里混混还成,只不过必然是垫底了……”

  “门内一些长老,包括几位老祖,也在研究神念化剑的改良之法,不再单纯依赖神魂,而是用另类的剑意,来增幅剑气的杀伐之力。”

  “若是研究成功了,也不失为一类,另辟蹊径的上乘剑道传承,只不过威力上,还是远不及神念化剑罢了。”

  “至于神魂出窍……”

  荀子贤长老顿了下,又道:“这种法门,本就是异类,绝大多数修士,即便到了羽化,也不会特意去学‘神魂出窍’的法门。”

  墨画有些不明白,“羽化也不学,因为危险么?”

  “是,”荀子贤颔首,“神念化剑,是神魂出窍并进行杀伐,异常危险。”

  “单纯神魂出窍,即便不用来杀伐,也不算安全。”

  “毕竟若是神魂不强,神道知识匮乏,根本不知道,这天地四方,到底飘荡着什么妖魔鬼怪。一旦神魂出窍,给了这些邪祟可趁之机,那麻烦就大了。”

  “羽化境修士,即便在大世家之中,也是顶梁柱了,一旦冒险神魂出窍,因此‘中了邪’,将是巨大的损失。”

  “此外,对寻常修士来说,神魂出窍也没什么大用。”

  “修士杀伐也好,争斗也罢,讲究‘以强胜弱’,可神魂本就不可修,你的神魂,并不比别人强多少,出窍用来做什么?”

  “而神魂出窍,本身也是极其难修炼的法门。”

  “这世间大多数修士,知道以肉身练武,横行霸道,以灵力凝法,凌厉万千,但却很少有人,愿意静心内观,琢磨自己神魂之上的东西……”

  墨画缓缓点头。

  荀子贤注视着墨画,语重心长道:“老祖不让宗门内的长老跟你说这些,是担心你。但‘堵不如疏’,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求知之心也重,若不弄明白,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既然如此,不如跟你说清楚此间的利害,你才知道如何抉择。”

  墨画诚恳道:“谢谢长老。”

  荀子贤摆摆手,忽而想起什么,眉眼一挑,也诚恳道:

  “我知道的都跟你说了,现在估计还不行,倘若以后,你修为再高点,阅历再广些,知道了一些更高深的神道学问,也别忘了告诉我……”

  墨画连连点头,“嗯,一定!”

  两人聊得差不多了,墨画便起身告辞。

  童子将墨画送到门口,看着墨画远去的背影,默默出神。

  适才墨画和荀子贤长老的交谈,他零零碎碎听了一些,但一句都没听懂。

  “这位姓墨的大哥哥不知什么来历,竟这么厉害,看着也没比自己大多少,竟已然能跟学识渊博的子贤伯父,交流修道上的学问了……”

  童子的眼中,不自觉地带了些憧憬。

  “书儿……”

  室内传来荀子贤长老的声音。

  童子这才回过神来,道:“长老,我来了。”而后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墨画,转身回到了长老居中。

  而墨画正全神贯注,想着“神魂出窍”的事,并未注意到,有一个小童子,一直偷偷摸摸地看着他。

  就这样,他一边走,一边想,一直回到了弟子居。

  到了弟子居后,墨画关好门窗,又取出水狱禁匣,开始琢磨起来。

  水蓝色的禁匣上面,血腥的狱图森然可怖,有些狰狞。

  这不是简单的图。

  甚至,本身也不是简单的瞳术,其内核是一种“神魂出窍”的法门。

  而神魂出窍的法门,荀子贤长老也不会。

  太虚门内,也禁止传授神魂出窍的知识。

  按照荀子贤长老的说法,一般修士,即便到了羽化,也不会特意去学神魂出窍。

  但墨画不同。

  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神魂出窍”,就是“神念化剑”的先决法门。

  若要神念化剑出鞘,就必须得先掌握神魂出窍。

  至于神魂出窍的弊端,墨画衡量过了,对自己而言,也不算太严重。

  毕竟自己最强的就是神念。

  水阎罗这种连阵师都不是的水匪,都能学一些神魂出窍的皮毛,自己岂有不学的道理。

  可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学?

  墨画将水狱禁匣,摆在自己的面前,凝视着上面的道狱图。

  “依据荀子贤长老的说法,神魂有三魂七魄,若要出窍,那出窍的法门,必然也与‘魂魄’有关。”

  “任何图案,都是一种象征。”

  “那这道狱图,很可能指的不只是道狱,而是某种……与神魂有关的象征?”

  “八座监牢,八种刑罚,八个罪人……”

  “八这个数,与三魂七魄,也对不上啊?”

  墨画皱眉。

  他又仔细琢磨了下荀子贤长老说的话,忽而恍然大悟。

  “人虽有三魂七魄,但天魂地魂,游离于体外,寄宿于天地,唯有命魂,留于自身。”

  “人的体内实际上只有一魂七魄,加起来刚好是‘八’个。”

  “命魂之上,寄生七魄……”

  墨画又看了眼禁匣。

  禁匣上的图案中,八间牢狱,最大的一间居正中,其他七间,围绕正中分布,以正中为中心。

  正应了“命魂之上寄生七魄”的原理。

  外围七间牢狱,各有一把锁,锁上有锁链,联通在一起,汇聚到了正中间牢狱的大门之上。

  七间牢狱的罪人,刑罚各不相同,但仔细甄别,发现都是中间大狱关押的罪人,他身上所受刑罚的一部分……

  墨画的思路,豁然开朗。

  禁匣上的道狱图,一狱七牢,与修士一魂七魄相契合,更像是一副神魂的“拟相图”。

  图中呈现的,是修士的心相。

  修士常年观想此图,将图中罪人受刑的相状,牢牢印在心中,形成“心相”,然后将此心相,刻入神魂。

  这样神魂,便会自带刑狱的威严和煞气。

  刑狱主杀伐。

  神魂蕴含“刑狱”之相,只要一出窍,便可对他人的神识,造成杀伤,使其惊惧,恐惧,乃至肝胆破碎而亡。

  所以,水狱门的“养煞”,究其根本,其实是“养魂”。

  通过维护道律,斩杀罪孽之人,修一身正气和煞气,以此融入神魂,令宵小畏惧。

  但水阎罗不一样,他不知道养魂,只知道“养煞”,甚至为了养煞,套用魔道的转煞法诀,造大量杀孽。

  这些煞,他只是单纯养着还好。

  若是真有哪一天,他修到了煞气入魂的地步,那他滥杀无辜养出的这些“死煞”,恐怕会立刻暴乱,反噬他的神魂,让他神智癫狂,生不如死。

  墨画心念一动。

  他情不自禁就想出了不需要自己动手,就“坑死”水阎罗的办法了……

  墨画目光微微明亮。

  不过现在还没找到水阎罗,暂时下不了手。

  眼下还是先学瞳术。

  墨画根据自己总结出来的理论,开始着手试着修炼。

  他静心凝神,观想禁匣上的道狱图,将这些道狱图,牢牢记在心里,化作“心相”。

  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发生。

  图还是图,没有异象。

  墨画的心境也不曾有丝毫变化。

  但他并不气馁。

  任何法门,刚开始学都是艰难的,需要一步步摸索,一遍遍尝试,一点点研究。

  就像他学那些复杂艰深的阵法一样,讲究水滴石穿,从不是一蹴而就的。

  墨画天天学阵法,对这个过程很熟悉。

  他将注意力凝练到极致,全身心都放在道狱图上。

  不知过了多久,墨画心中一颤,神念终于有了反应。

  寄宿于他识海的神识中,似乎产生了一种玄妙的变化,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自我觉醒”。

  墨画精神一振,开始聚精会神,追根溯源。

  从外在的神识,一点点向内在感应,感应神识衍生的根源。

  又不知过了多久,在经历了一番飘渺难言的摸索后,墨画心神一颤,终于溯源到了自己内心中的某种,归属于自己,但以往他一直没意识到的存在――

  “神魂”。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

  墨画“感应”到了自己的神魂。

  就仿佛是,他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到了自己,看到了那些蛰伏在内心最深处的“自我”。

  而他的“神魂”,十分复杂。

  其中有各种难以言明,清浊难辨的气息,在彼此交织和浮沉,混混沌沌一片。

  墨画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有些看不懂“自己”。

  而感知到神魂之后,之后的过程对墨画来说,反倒简单了一些。

  融“心相”于神魂。

  墨画开始将“道狱图”之上,对罪人施加刑罚的“心相”,融到自己的神魂之中。

  这种行为,有点像是在“重塑”自身的神魂意识。

  融入的过程也很顺利。

  墨画只觉神魂一颤,从内心涌出了一股“嫉恶如仇”的欲念,仿佛这世间所有的恶人,全部该死!

  所有罪人,都应当打入道狱,严刑拷打,以残酷的手段,折磨至死,如此方能抹消他们的罪孽……

  这种认知,随着道狱心相,仿佛刻在了他的神魂之中。

  墨画的目光,微微狰狞,眼底煞气越来越重,整个人也弥漫着一股“酷吏”的狠辣气质。

  “不对!”

  墨画心中立刻警醒。

  他强行收束心神,平复情绪,避免这些刑狱的心相,继续刻入自己的神魂之中。

  隔绝了神魂的感知,断绝了心相的融合,墨画这才缓过来,目光重又清明,眼底的煞气也尽数消弭。

  墨画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差点学歪了……”

  自己在自己的神魂中,印入水狱门的刑狱“心相”,一旦成功,那这心相就等于深深刻在自己的神魂之中了。

  尽管此后就能用水狱门的瞳术了,但墨画琢磨了下,觉得这也并非自己想要的。

  他根本不想养水狱门的“正煞”。

  他虽一直告诫自己,自己是正道修士,要堂堂正正寻求大道,但也明白,这世间有些“正邪”,不是那么好分清的。

  有正就必有邪。

  泾渭分明,追求极端的“正”,很可能反而走到“邪”路上去。

  主要,这也不符合自己的气质。

  墨画自己觉着,自己的人缘还是很好的。

  就算不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但也算得上待人亲切,与人和睦。

  即便是一向孤僻的顾叔叔,嘴上虽不说什么好话,但关键时刻,也还是挺关心自己的。

  遇到危险,他还会将自己护在身后。

  而师父也告诉过自己,要走辅助杀伐的路,要学会借力,要跟别人搞好关系。

  既然如此,修一身煞气,跟顾叔叔一样,天天冷冰冰板着个脸,让人敬而远之,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再者说,自己是阵师,将来是要专心于阵法之道的。

  一旦神魂中,被刻入了水狱门的“心相”,受其影响,估计以后就会只想着去杀妖修,邪修,魔修了,想着以万般酷刑,将这些罪人折磨至死。

  这样一来,将来注定只能专注刑狱,走道廷司“典司”的路了。

  这与墨画对自己规划不符。

  所以,水狱门的正煞不能养,刑狱的心相不能融。

  刑狱之法不能融,那还能融什么?

  墨画皱眉,默默寻思了一遍,猛然一怔,喃喃道:“那就……融剑法?”

  融神念化剑?!

  具体怎么融?

  墨画皱紧眉头,凝神沉思,而后鬼使神差一般,蓦然想起了一招剑诀的名字:

  惊神剑!

  墨画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些景象和声音。

  这些是他当初自一片因果缠绕的迷雾中,断断续续,推演出来的。

  “轩儿……”

  “这门剑法,我本不该教你,但是我不想……我太虚门,断了此门传承……”

  “你基础已经牢固了,今日我便教你……”

  “惊神式!”

  ……

  墨画心中一颤,忍不住自纳子戒中,取出了那柄,得自血色渔村的断剑。

  这是他第一次,在太虚山门之内,取出这柄断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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