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金秋,夜色阑珊,河北,燕京城,北城,会仙楼。
宋军兵临城下,城中实行宵禁,宾客盈门的会仙楼也是关门闭窗,失去了往昔的喧哗。
帷房之中,李朝云眉头紧皱,不安地在房内踱步。
门被轻轻推开,蒙军打扮的宋时任蹑手蹑脚进来,李朝云精神一振,赶紧过去关上了门,迫不及待问道:
“宋先生,你怎么过来的?外面的情形如何?”
“李大家,不用担心。北城是耶律铉的管辖范围。我和他下面的官员交情不错。我接到了上方的密令,也是不得已过来。”
宋时任坐下,压低了声音。
“李大家,我军兵临燕京城下,今日城外一场大战,我军大获全胜,鞑靼大军损失了两万多精骑,死伤惨重,不得已退入了城中。”
“太好了!”
李朝云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今天白天,城外的火炮声和厮杀声不断,她是坐卧不安。没想到宋军大胜,歼灭了蒙古骑兵两万多人。
“野战大败,鞑靼大军肯定会死守。十万大军驻守,攻城肯定死伤不少。”
宋时任看向了李朝云,眼神期盼。
“李大家,你这边,有没有鞑靼大军在城中驻守的消息吗?”
“宋先生,口温不花昨夜来过,从他嘴里得知,北城是耶律铉,易守难攻,宋军攻城,应该不会选择此处;西城是忒木台,应该是宋军主攻一侧。南城是张弘言的汉军,东城是耶律歹古的东辽军。除了正南门和正西门,其它城门,都被巨石土袋堵上了。”
“原来是这样!”
宋时任轻轻点了点头,低头沉思。
自从上次的刺杀事件,蒙军在城中搜查甚严,他不得不换了地方,以至于接到密令的时候,宋蒙双方已经在城外交战。虽然宋军大胜,但他也要做自己分内之事。
他还不知道,上面之所以开战后才通知他,就是要敲山震虎,顺便铲除城中各方的军事力量。
“宋先生,你刚才说的没错!鞑靼大军肯定会死守,口温不花没有退兵撤出燕京城的意思。”
李朝云思考着加了一句。
“现在就是他想撤,恐怕也撤不出去。看来,只能明日白天去做这事了。”
宋时任轻声一句,他看着李朝云,迟疑着说道:
“李大家,等燕京光复了以后,何去何从,你自己决定,朝廷不会亏待你的。这一阵城里肯定有些乱,你要保重。”
“宋先生,你放心,我会自己小心的。”
李朝云点点头,面色平静。
她要为父母亲人报仇。至于何去何从,她还顾不上想。
“宋先生,宋皇会不会向草原用兵?”
李朝云突然问了出来。
宋时任一愣,他看着李朝云,温声劝道:
“李大家,此次北伐,陛下旨在恢复两河和燕云十六州。至于会不会出兵草原,在下真不知道。不过,两河聚集了二十几万鞑靼大军,攻下了两河,什么仇也报了!”
李朝云一门死于蒙古大军手中,对蒙古铁骑恨之入骨,当然希望灭了蒙古国。但兵家大事,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决定。
“真希望草原上的那些鞑靼贵族和部落首领都死绝!”
李朝云犹自不满,恨恨一声。
“李大家,自鞑靼大军南下,两河的人死了数千万,比你命运悲惨的,比比皆是。你还年轻,得好好活着。也不要因为仇恨,把自己给毁了。陛下将来还要恢复西域,与鞑靼交战不可避免。你千万不要打草惊蛇,误了大事!”
宋时任交待一句,外面脚步声响起,跟着敲门声和老鸨的声音响起。
“李大家,口温不花将军到楼下了!”
宋时任大吃一惊,李朝云却面不改色,轻声一句。
“妈妈,请口温不花将军上来吧!”
想不到白日一场大败,还是耽误不了这位燕京守将的雅兴。
老鸨离开,宋时任站起身来,郑重叮嘱一句。
“李大家,千万不要冒险!城外十几万大宋王师,光骑兵就是五万,口温不花和鞑靼大军,就交给我大宋王师吧!”
口温不花可不是粘合重山,部下戒备森严,宋时任可不敢逗留,只能赶紧离开。
“宋先生,放心吧。忍了这么多年,不在乎再忍几天。”
李朝云点了点头,肃然说道。
宋时任点了点头,翻出窗户,消失在了黑暗中。
白日一场激烈的骑兵冲阵,燕京城城门紧闭,城墙蒙军严阵以待,号角声动,四野萧然。
宋军十万之众,营包密密麻麻,铺天盖地,遍布四野,营中旌旗招展,一个个方阵肃整,精骑来往驰骋于原野,耀武扬威。
自成吉思汗起,蒙古铁骑纵横天下,灭国四十,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到之处列国大军退让,畏之如虎,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被外军堵在城中,别提多憋屈了。
燕京城中星星点点,临街房屋门窗紧闭,街上除了来回巡察的甲士,没有任何人迹。
燕京城中,夜色下,耶律楚材府上一片静悄悄,全无了往日的喧嚣。
书房之中,书桌之后,耶律楚材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凝眉思索,对着眼前的灯火出神。
“爹,还没有歇着。喝碗汤吧。”
耶律楚材长子耶律铉进来,把汤碗放在了桌上。
“大郎,你娘和弟妹他们,都睡下了吗?”
耶律楚材端起了汤碗,心事重重喝了起来。
“爹,娘他们都已经睡了。你也早点歇着吧。”
耶律铉在一旁坐了下来。
“宋军兵临城下,来势汹汹,爹还哪能睡得着。”
耶律楚材放下碗。提到城外的战事,他立刻又变的愁眉紧锁。
“爹,宋军虽然势大,但燕京城十万大军驻守,想来守城没有大碍。”
耶律铉偷偷观察父亲的脸色,轻声说道。
蒙古铁骑遭当头一击,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今日城外一场恶战,两万蒙古铁骑灰飞烟灭,宋军势大,火器犀利,野战都不能取胜,守城只怕也不能长久。”
耶律楚材忧从中来,摇摇头,长长叹息一声。
“爹,燕京城固若金汤,十万大军守城,不至于如此吧。况且云中还有阔出和速不台的三万精兵,宋军再怎么厉害,燕京城应该不会有事。”
攻城是消耗战,攻城方肯定会死伤惨重。再加上燕京城是河北第一军事重镇,城高池深,宋军想攻下燕京城,没那么容易。
“云中是窝阔台大汗的怯薛军,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兵。最好燕京城能守住,不然蒙古国大军,就只能退出长城外了。”
“爹,不是还有太原城和河东吗?宋军不会这么厉害吧?”
耶律铉一惊,心里也紧了起来。
“大郎,燕京城若是守不住,太原城能守得住吗?燕京城若是丢了,两河和燕云十六州,就是大宋的治下了。”
儿子面前,耶律楚材没有任何隐瞒,脱口而出。
退出长城防线,这也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爹见过那个宋皇,每每想起此人,就不由得心惊肉跳。大宋国势强盛,治国有方,非蒙古国可比。宋军精锐,北伐来袭,必是不死不休……”
耶律楚材愁眉紧锁,耶律铉的心也沉了下去。父子二人一时无言,片刻,耶律铉才开口。
“爹,既然宋军如此凶猛,口温不花不准备撤兵吗?他真要死守燕京城吗?”
真要是这样,他耶律家岂不是要做陪葬吗?
“他是无路可撤!燕京城一旦丢失,就只能撤出两河,回草原上去了。”
今夜的耶律楚材,似乎感慨良多。
到了草原上,他治国安邦的理想,岂不是又要化为泡影了?
“草原苦寒之地,逐水而居,这样的日子,最好还是不要。”
耶律铉连连摇头,随即鼓起勇气问道:
“爹,孩儿冒昧问你一句。你甘心吗?”
“大郎,你是何意?”
耶律楚材一愣,抬起头看着儿子,满眼的疑惑。
“爹,蒙古国以武力征服天下,以掠夺为根本,除了窝阔台,草原上谁又把爹放在眼里。爹在窝阔台下,还能施展一点才华,但说到治国安邦,那就是风马牛不相及了。爹你甘心吗?”
“不甘心又能怎样?窝阔台大汗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总不能做三姓家奴,有负于他吧?”
想起窝阔台对自己的礼遇,自己的身家都是来自于窝阔台,耶律楚材眼神中都是惆怅。
“爹,这你就错了。我耶律家世代为金国重臣,迫于蒙古铁骑军威,才不得已投了成吉思汗。数年之间,不过是成吉思汗帐下的一个必闍赤,占卜星象,抄写文书而已。说到窝阔台,说到蒙古国,爹应该恨他们才是。爹看看这中原之地,被蒙古大军祸害的百姓何止千万?”
耶律楚材惊愕中,耶律铉眼露兴奋之色,继续说了下去。
“宋皇对爹赏识,礼敬有加,更以先生相称。大宋兵威降临,江山一统,此乃天下大势。况且,良禽择木而息,爹不必为了一个窝阔台,而误了我耶律家,以及爹的前程。”
耶律楚材沉默不语,耶律铉继续道:
“如今宋军势大,爹有没有想过,青史如何评述爹,是顺应天下大势之名臣,还是卖国求荣之……”
“不必说了!”
耶律楚材重重一拍桌子,怒容满面。
“爹今日之一切,都来自于窝阔台大汗。即便是殉城,也算报了窝阔台大汗的知遇之恩。投了宋,那可就真是三姓家奴了!”
“爹,不提天下大事,难道为了窝阔台的一点私义,爹要断送我耶律家满门吗?爹不妨好好想想。”
耶律铉的,让耶律楚材愣了一会,片刻才说道:
“大郎,你先下去吧,爹再想想。守好你的北门,不要再出什么岔子。”
“爹,孩儿告退。”
听到父亲已经意动,耶律铉赶紧端起碗,恭恭敬敬退下。
儿子退去,耶律楚材站起身来,他来到窗前,看着深邃的夜空,眉头不展。
真的要走那一步吗?
也许,燕京城还守得住。到时候,所有的忧虑就会荡然无存,一切还是以前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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