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天气突然变冷,虽然这几天没有下雪,但凄风冷雨,让整个临安皇宫笼罩在一片寒雨之中。
对于初登帝位的赵竑来说,没有一天是空闲的,即便是除夕这天也没有例外。
在纸上写下“新政”、“经界法”、“反贪”几个字,赵竑眉头紧皱,抬头望着窗外的绵绵细雨出神。
所谓新政,无非是新瓶老酒,但老酒中的杂质和沉淀,必须除去。
三冗,冗官、冗兵、冗费,终宋未能解决的三大顽疾,他能解决吗?
而他又必须解决这些问题,以改变宋朝积弱积贫的局面,以免真的出现崖山之后。
毕竟,他的身后,可是有七千万的大宋百姓。
在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篇看起来涂改满篇的文章。
确切来说,是一篇招生简章,金陵讲武堂的招生简章。
“诏曰,朕恭膺宝命,抚临率土,永鉴前人兴亡之事,思之战战兢兢、如履微薄之冰。为倡我大宋国民尚武之气,振大宋百年积弱,特于金陵城设讲武堂一处。凡我爱国青年,无论贫富贵贱,无论出身,均可前往讲武堂考试学习。凡年龄在17岁以上,30以下,身体康硕、粗懂文墨者皆可前往考核,考核时间为兴庆元年三月初一到初五日。学员通过考核后,预定一年毕业,预定名额1200人,毕业后作为下级军官进入军中,军中实习一年合格者为中低级军官……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文笔流畅,言简意赅,文章不错。
赵竑不由得得意地一笑。
师范生,并不是一无是处。
至于大宋水师学堂的招生简章,已经发在了前期的《中华日报》上,主要对的是两广、福建、浙江、淮南等东南沿海地区,招生的年龄也比讲武堂的小上两到三岁,毕竟水师的学习时间要长上许多,海上的经验需要慢慢积累。
至于金陵大学堂,因为第一期全是临安城的勋贵官宦子弟,属于体制内招生,因此并没有招生简章一事。
“董宋臣,你把这篇文章亲自交给宣传司的刘克庄和曽极,让他们在最新一期的报纸上发表,尽快发往各路州府。让兵部以朕的名义传谕于各路军州府县,务必使天下百姓皆知。”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在创办军校这件事上,赵竑比任何人都心急。
大宋朝廷局限于江南,最近的几日就可传达朝廷旨意,最远的四川一个月时间也足够时间行文。至于报纸,传播速度应该更快,范围更广。
董宋臣拿过招生简章,仔细看了看,迟疑问道:
“陛下,水师学堂才招600人。讲武堂招1200人,是不是太多了些?”
科举考试,也不过三年两三百人。这一年就是1200人,不成了“冗官”吗?
“水师学堂只是海军,金陵讲武堂却是步骑水师都有。除去军中和临安城的官宦子弟,讲武堂才招800人,已经是够少了!”
赵竑摇摇头,哈哈一笑。
步兵,各兵种的母亲,才是讲武堂的根本。
除了军中推荐的200名青年军官,安抚军心;临安府的权贵子弟择优200人左右,安抚朝堂士大夫之心;其余800名招募的学员,面对大宋十七路,每路平均不到50人,已经够少了。
“陛下,临安城的那些纨绔,他们能行吗?”
董宋臣小心翼翼说道,还是有些不放心。
“择优挑选,还要进行考核,进了学堂还要学习一年。金陵大学堂也是一样。一年的操练下来,就是一堆垃圾,不行也行了!”
军事化管理,再加上严格的操练,还不被操练的服服帖帖。
“陛下,就怕有些垃圾就是垃圾,让陛下失望!”
董宋臣小声嘟囔,提醒着赵竑。
“你小子,啰里啰嗦的,比唐僧还烦!”
赵竑一瞪眼,董宋臣赶紧闭嘴。
皇帝连校训、校徽、校歌都整出来了,寄予的希望够大,他可不能坏了皇帝的兴致。
“讲武堂和水师学堂需要的操练器械图纸,已经交给军器司了吗?”
单杠、双杠、哑铃、低桩网、高墙、平衡木、刺杀护具、刺杀木枪、钢板靶、木人桩,包括训练骑兵的木马等等。这些器材,越全面越好。
他其实是想搞个铁人三项比赛,可惜这个时代没有自行车,或许将来可以用某种方式代替。
“陛下,郑途已经在打样了。不过恐怕要到元夕节以后,才能看到造出来的样品。只要确认了样品,做起来倒快。”
跟着赵竑久了,董宋臣也是满口新名词。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正月前半月确定样品,正月下旬及二月生产和安装,时间可是够紧的。
“你催一下郑途,凡是节日加班的工匠,每个人发双倍的俸禄。另外还有校徽、校旗、学员的制服鞋袜,以及…………”
赵竑还要啰嗦,侍卫轻柔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陛下,真相公在殿外求见。”
“宣他进来吧。”
赵竑走回来,坐回了椅子。
新朝伊始,还有许多事情,要倚仗这些朝臣,尤其是这些位高权重的“自己人”。
最起码,也得试上一试。
“陛下召臣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真德秀身上湿了不少,他也不客气,开门见山。
“真公请坐。召你前来,自然是有要事相商了。”
大年三十被召来商讨政事,赵竑心里还真有些过意不去。
“史弥远独揽相权,宰执合堂议事形同虚设,以致于皇权一蹶不振、权臣专政,皇帝沦为傀儡。”
赵竑看着真德秀,目光柔和。
“朕任命薛极为宰相,宣缯为枢密使,恢复旧制,希望真公不会介意。”
薛极本就是吏部尚书、参知政事,宣缯为兵部尚书、参知政事,由这二人分别担任宰相和枢密使,分管民政军政,分割独相之权,赵竑也是经过郑重考虑的。
至于为什么不让真德秀为相,原因十分简单,文章锦绣,不见得政绩卓著。
重“人治”轻“法治”,重德轻刑,治乱安危寄希望于君主的圣明,官吏的清廉,而不是法制的健全和保护,太不切合实际。
人心皆私!一旦得了利益,谁愿意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
“陛下过虑了,臣不敢有怨言!”
真德秀心头失落,却还是遵从皇帝的旨意。
史弥远专权,亲信用事,对外屈服妥协,对内清除异己,招权纳贿,贿赂公行。在他掌权期间,大量印造新会子,不以金﹑银﹑铜钱兑换,而只以新会子兑换旧会子,并且把旧会子折价一半。致使会子充斥,币值跌落,物价飞涨,民不聊生。
史弥远专权的故事,是再也不能重演了。
至于他没有当上宰相或枢密使,想必皇帝自有决断。
“陛下,胡榘此人性喜奢华,长袖善舞,在任期间贪墨巨大。由他继续担任执政大臣,恐怕早晚会出大事。”
真德秀忍不住,向赵竑苦谏。
“胡榘要是不贪,朕不会追究以往过错。他若是贪了,正好成为朕推行新政的垫脚石。要想震慑世人,必要的时候,是要杀鸡骇猴的。”
赵竑微微一笑,真德秀不寒而栗。
刑不上士大夫。皇帝这是要严刑峻法吗?
“真公,你不反对薛极和宣缯分担宰相和枢密使,朕这心里,可就安稳多了。”
赵竑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
“真公,你才四十有七,年富力强。宣缯和薛极都已年过花甲,不出几年,朕还是要指望你和魏侍郎胡梦昱他们。你明白朕的苦心吗?”
许诺也好,画饼也罢,反正在他心里,还不认为真德秀有宰执辅国的能力。如果真德秀能变的更加务实一些,他不介意让老师更进一步。
他可不想满朝士大夫人人崇尚理学,喜好清谈,虚待国事。
“陛下圣明,臣铭记在心!”
真德秀肃拜一礼,心头舒坦了许多。
也许几年以后,自己就可以宰执天下。看来,自己在皇帝心中,还是很有些份量。
“真公,除了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朕在江南东路试点推行新政,除了严惩贪腐、禁止斗鸟、斗蛐蛐、缠足这些事外,最重要的一项事宜就是清查与核实土地占有,以核实朝廷田赋。”
真德秀瞪大了眼睛,一时忘了开口。
赵竑猛然提出这么多要办的政事,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真公,你是户部尚书,又是参知政事,还是朕的老师。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赵竑看着真德秀,面色温和。
自己的这位老师,理学大师,会不会有什么解决大宋弊端的良策。
看到真德秀皱眉沉思,赵竑直接写了几个字,竖起了纸张,面朝真德秀。
他已经准备推行新政,可没有时间和大臣们捉迷藏。
之所以叫推行新政,而不叫变法,就是因为前人做过,不过功败垂成而已。
“经界法!”
纸张上的字,让真德秀吃了一惊,脱口而出。
陛下这是要在江南东路推行经界法了!
这怕是要引起惊天的波澜了。
“有田者未必有税,有税者未必有田,富者田连阡陌,贫无立锥之地,税籍不实,赋税不均,国家财富落入权要豪右的口袋,欺侮愚弱,恃其高赀,择利兼并。”
赵竑放下了纸张,面色沉重。
“匿税逃税,损公肥私,朝廷的威严何在?朝廷没有钱,拿什么练兵?拿什么购买铠甲兵器?又拿什么安民?”
大宋不限制土地兼并,各州府膏腴土地集中于贵势之家,农民田土日少却差役沉重,难以负担。同时,豪强官宦隐田匿税,朝廷和官府财税窘迫,入不敷出。
宋朝虽然工商业发达,商税远远大于农业税,但这并不是因为商税的贡献高,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苛捐杂税,以及农业税的逃税问题。
南宋各朝皇帝纷纷实行“经界法”,却因为豪强官宦的阻挠,官商勾结,一次次功败垂成,究其原因,还是背后巨大的利益作祟。
反腐亡党,亡的不过是士大夫一家独大的党。不反腐亡国,亡的却是大宋的国天下,受苦的是千千万万社会底层的大宋百姓。
亡国的悲剧,最好还是不要落在大宋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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