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山东西部的东平府,因为控制黄河北岸数个渡口,南下可以威胁金朝河南之地,战略地位十分重要,蒙金两国你争我夺,最终山东豪族严实投靠蒙古国,蒙军占领了东平府,也控制了山东半岛的西部。
寂静的清晨,地平线上有几缕红云,银红的灰色自向两旁慢慢淡去,四野寂寥。
从东平府城墙上放眼望去,城垣周围,尽是收割后的麦田,断壁残垣,以及长满野草的荒田和坟冢夹杂其中,在这寂静的清晨,平添了几许萧瑟。
尽管已经年过半百,严实却起的很早。他喜欢清晨,因为这预示着一天美好的开始,呼吸些新鲜的空气,读书、散步、安排诸事,浑身似乎有用不尽的力气,世间再无困难之事。
身为蒙古国山东守将,驻守东平府,治下德州、兖州、济州、单州等五十四城,占据山东三成以上的土地,麾下将士数万,可谓经略一方的封疆大吏。
可是,此刻城墙上的严实愁眉不展,目光看着东方的天际出神。
宋军势不可挡,剿灭狂妄自大的李全部,济南的塔思部又全军覆没。宋军水师步骑直达山东沿海海州、密州之地,兵强马壮,来势汹汹。和他所领下的山东东平府诸地,已是直面相对,即便是燕京调兵南下增援,恐怕也远水解不了近渴。
在此情形下,孤军奋战的他,又该作何选择?
若是和宋军为敌,很可能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但若是投宋,他就真成了反复无常的三姓家奴了。
三姓家奴?他已经投过一次宋朝,再次相投,人家宋廷愿意接收吗?
严实微微摇头,苦笑一声,又是愁容满面。
山东历经战乱,百姓剩下的不多,要不然连城墙周围的良田也无法种全。要是再发生战事,估计山东之民,可就要死绝了。
他少年时桀骜不驯,凶强侠气,为患乡里,也喜换交结施舍,曾落魄于里社间。并屡次犯事入狱,得到亲朋好友的大力营救,得以脱罪。
宋嘉定六年,成吉思汗率兵自紫荆关入,攻略金朝河北、山东、河东之地。金朝东平行台召集民兵抗击,因为严实为众人所信服,金廷任严实为百户,自此严实为大金朝廷效力,屡立战功,被授长清县令。
宋嘉定十一年,金将张林以山东青州归附南宋朝廷,金朝怀疑严实通敌于宋,欲杀严实,严实携家在青崖崮筑城,倚靠张林为声援,
宋嘉定十三年,宋使赵拱宣旨于山东州县,过青崖崮,投降严实,任济南治中,宋廷分兵四路,所至州县皆下,于是太行山之东,皆受严实节制。
而后金军攻彰德,南宋守将单仲力不能支,数次求救于严实。严实请令于主将张林,张林逗遛不前,严实单独率军救援,单仲已经被金兵所杀。
也就是从此,严实心灰意冷,知道南宋朝廷首鼠两端,难以凭靠,这才有了他后来投靠蒙古国的举措。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难料,谁又知道,仅仅数年,那个孱弱缺少血气的南宋朝廷,忽然发威雄起,杀回来了。
不但杀回来了,而且气势汹汹,兵威降临,大有望风披靡、摧枯拉朽之势。
这真是让他始料不及,惊愕之余,终日里坐卧不安。
处于攻伐不断的宋金蒙边地,刀头舔血,他又该率领他的族人部属,何去何从?
几个将士打着哈欠上了城墙,看到严实在城墙上,都是大吃一惊,纷纷打起精神,恭恭敬敬抱拳行礼。
“见过将军!”
“李世隆、张儒,宋军势大,南面已无障碍。小心守城,切不可误了大事!”
严实轻轻点了点头,叮嘱道。这些将领都是他的山东同乡,一路生死相随,都是放心之人。
“将军放心!昨夜饮了点酒,睡的晚了一些。不会误事!”
李世隆赶紧领命,挺起了胸膛。
严实点点头,就要离开,李世隆几人却迈开脚步,纷纷轻轻跟上。
“怎么,你们还有事吗?”
严实停下脚步,诧异地看着几人。
“将军,你说咱们,能挡住宋军的进攻吗?”
张儒陪着笑脸,轻声问了出来。
严实威望虽高,但治兵宽厚,为人和蔼,所以这些故旧将领,也是大着胆子吐露真言。
“你们怎么想起问这些?”
严实一怔,随即明白了过来。
宋军大兵压境,山东之地风声鹤唳,东面济南府的塔思部又被宋军所灭,山东大半被宋军所占。看来,麾下的将士们也是人心浮动。
宋军占了陕西,七万蒙古大军灰飞烟灭,主帅托雷战死,宋军北伐谣言四起,更是让守军惶惶不安。
蒙古国战神托雷统领的七万蒙古铁骑都不是宋军的对手,他们这些地方民壮,又怎能抵挡宋军咄咄的锋锐?
“将军,兄弟们跟着你,大小数十战,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但是宋军势大,火器又厉害,一旦和宋军开战,兄弟们的家人很可能夜会搭进去。”
李世隆几人对望一眼,果然,李世隆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开口。
“李世隆,你们的意思是……”
严实目光扫向众人,心头明白了几分。
强敌环伺,宋军军威之下,就连这些守城将领,也是萌生了退意。
“将军,这些年,咱们死的乡亲太多了。将军要是不愿投诚宋军,可跟当年一样,携家人和兄弟们退守青崖崮自保。这腥风血雨的,有今天没明天的,兄弟们可是折腾不起了。”
张儒满脸苦笑,点头哈腰。
投诚宋军?退守青崖崮自保?
严实正在出神,远处忽然有人大声怒骂了起来。
“张儒,你这个软骨头,你是不是又在胡乱放屁,又在怂恿将军投降宋朝了?”
严实抬头一看,暗暗头疼,心里暗道,怎么这个混世魔王来了?
几个全身甲胄的将领走了过来,当先一人身高体壮,满脸横肉,压迫感十足。
“杨友,闭上你的臭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别看张儒在严实面前唯唯诺诺,对着人高马大的杨友,一点也不客气。
“九大王,不要以为你跟在图纳儿后面就是个人了。你想挑事吗?”
李世隆也是板起脸来,对杨友同样是没有好脸色。
杨友,山东“红袄军”起义首领杨安儿和妹妹杨妙真的侄子,忠义军领袖李全是他的姑父,外号“九大王”,桀骜不驯。
李全与南宋决裂,挥兵南下伐宋,功败垂成,灰飞烟灭。留在山东青州的杨友及部下又归于严实部下。
“李世隆,你是不服图纳儿将军吗?”
杨友冷冷一句,然后对着严实,语气很是不善。
“严将军,我山东人恨透了宋廷,和宋皇不共戴天。宋军北伐,你不会又要想投降他们吧?”
李全部在宋境淮东全军覆没,俘虏的三万人也被发配去了海外。由于李全部下多来自于山东青州及莱州潍州沿海,杨友说山东人恨宋朝,也有些道理。
“杨友,在将军面前,不要放肆!否则我饶不了你!”
张儒怒声一句,变了脸色。
“说到恨透了宋廷,鞑靼兵杀的山东人快死绝,你怎么不去报仇,反而跟在鞑靼人屁股后头?你是山东人,还是鞑靼人的狗?”
严实部下,都是山东子弟,但各成一派。杨友的青州兵三四千人,骄兵悍将,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张儒的话让杨友恼羞成怒,“刷”地一下拔出刀来。
“张儒,你敢羞辱老子?老子剁了你!”
“来啊!老子怕你啊?”
张儒也是拔刀出鞘,毫不退缩。
“住手!把刀收回去!”
严实沉着脸一句,目光扫向张儒,张儒悻悻插刀回鞘。
“严将军,有人想要投敌,你可得管管啊。”
杨友冷冷一句,也是收刀。
“杨友,大敌当前,张儒他们发点牢骚而已,就不要当真了。图纳儿将军,也不会小题大做。大家还是好好守城,共抗宋军吧。”
严实面色平静,轻声一句。
“谨遵将军军令!”
张儒和李世隆抱拳行礼,悻悻不言。
“杨友,山东被荼毒成这个样子,老百姓死了多少,你我都清楚。我们这些人,谁心里没有怨气,咱们就不要互相残杀了,让外人看笑话。至于说投敌,我几个儿子都死于战乱,都和宋军有关系。你说,我会投敌吗?”
严实徐徐道来,杨友盯着他看了片刻,这才说道:
“严将军,大汗对你不薄,你好自为之。我会盯着你!”
杨友冷冷看了一眼张儒等人,径直离开。
“这狗贼,他以为他是谁?一口一个“大汗”的,他见过窝阔台吗?”
张儒气得浑身发抖,要不是严实眼色制止,他早已经暴起了。
“杨友是个蠢货,这个时候还想着靠鞑靼人荣华富贵,将军不必在意。将军,将士们父母妻儿,活下来都不容易,你可得保全他们!鞑靼和宋军交战,咱们作壁上观,自保就是。”
李世隆苦苦哀求道。
“兄弟们,乱世之中,你想自保就能自保吗?你们不要忘了,图纳儿才是主帅。一着不慎,荣华富贵烟消云散不说,兄弟们一点退路都没有!”
严实叹了口气,推心置腹。
“宋军势大,我也想投了宋军。可是咱们降而复叛,宋廷能容下咱们吗?图纳儿和杨友怎么办?难道要杀了他们吗?”
“将军,你宅心仁厚,又没有虐杀百姓。报纸上都说了,宋军秋毫无犯,不会难为相公的。”
李世隆赶紧一句,放心不少。
看来,严实也起了投宋之心。
“将军,图纳儿不过几百人,杨友那三四千人一盘散沙,民愤极大。要灭了他们,还不是易如反掌。将军,你就下令吧。”
张儒轻声一句,眼神中杀气腾腾。
“未雨绸缪,你们看着办吧。图纳儿和杨友要是敢发难,直接灭了他们。不过,不要打草惊蛇,凡事都留条后路。”
严实意味深长,目光中的狰狞一闪而过。
那一瞬间,他才像那个指挥千军万马的枭雄,而非表面人畜无害的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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