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霏霏,雨水从屋檐上流下,滴滴答答,落地溅起雨花,急促有力,似乎在敲打人心。屋檐下的禁军环廊而立,肃然无声。
枢密使、兵部尚书魏了翁进了御书房,这才发现,除了宰相真德秀,里面集结了许多的大臣和将领,其中武将不在少数,而且都是边军主帅。
其中还有宣传司的刘克庄、曾极二人。
而大宋天子赵竑,正背对着窗外的凄风细雨出神。
魏了翁心头一惊。看来,皇帝是要北伐了。
又有几个大臣蹑手蹑脚进来,董宋臣上前,在赵竑耳边轻轻说了句话,赵竑这才转过头来,回到御桌后坐下。
“诸位卿家,你们都到了。朕欲追封岳飞为北王,谥号“武忠”。岳飞长子岳云、部将张宪分别追赠为中书令,谥号“武勇”。诸卿以为如何?”
宋孝宗淳熙四年,宋孝宗令太常寺为岳飞拟定谥号,初拟“忠愍”,次年最终确定为“武穆”。
宋宁宗嘉泰四年,岳飞被宋宁宗追封为鄂王,追赠太师。
宋朝文臣的最高谥号为“文正”,青史留名的范仲淹谥号就是“文正”,世称范文正公。世人毁誉参半的司马光也是如此,而大名鼎鼎的王安石谥号只是“文”而已,也不知是何道理。
而宋朝武将的最高谥号为“武忠”,现在皇帝要追封岳飞为北王,谥号“武忠”,对岳飞可谓是尊崇异常,实在是让人羡慕和震惊。
羡慕是羡慕,震惊归震惊,岳飞本就是冤案,前朝两位皇帝已经翻案,当今天子要再追谥,也是无可厚非。
“陛下圣明,臣等无异议。”
武将们、文臣们先后点头附议。
“朕谢过诸位卿家了!”
赵竑郑重其事说道,心头欣慰。
在岳飞的事情上,君臣终于一致。可见岳飞之冤,天日昭昭,自在人心。
众臣一起拱手还礼。
皇帝尊岳飞,恐怕还有下文。
“韩柁胄忠于国家,立志北伐,可惜识人不清,以致被奸相史弥远害死。金人说他忠于谋国,谬于谋身,可谓贴切至极。”
说完了岳飞,赵竑的话题,转到了韩柁胄的身上。
“拟旨,追封韩柁胄为魏郡王,谥号“武勇”。追史弥远谥号为“缪丑”。乱臣贼子,十恶不赦,死有余辜!”
赵竑愤愤而道,众臣又是一惊。
真德秀暗暗摇头,赵竑如此做法,等于让大宋太后杨桂枝也背上骂名。如此做法,太过直接。
不过,看赵竑肃穆庄重的样子,他也不好去阻拦。
皇帝横冲直撞,却没有任何私心,关他何事?
“拟旨,追回秦桧“申王”谥号,恢复为缪丑;夺回张俊封号循王,改谥号“忠烈”为“缪丑”;改万俟卨谥号“忠靖”为缪丑。宣传司在报纸上报道此事,务使天下军民人尽皆知!”
赵竑仔细交待起了宣传司的刘克庄和曾极二人。
“臣等遵旨!”
刘克庄和曾极一起领旨。
宋高宗赵构绍兴二十五年,秦桧病逝,时年66岁,追赠申王,谥忠献。开禧二年,宋宁宗追夺其王爵,改谥谬丑。嘉定元年,奸相史弥远执政后,又恢复了秦桧的王爵和谥号。
现在,这位巧言令色,献媚人主,窃弄国柄,荼毒生民的“天下第一汉奸兼奸相”,又要被赵竑打回原形了。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连带着,秦桧的两位帮凶爪牙张俊、万俟卨,也被秋后算账,难逃一劫。
缪:名与实爽曰缪;伤人蔽贤曰缪;蔽仁伤善曰缪。缪丑这个谥号,可谓贴切。
皇帝这又追又贬的,其意再也明显不过。
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北伐造势。一切,都是为了动员天下!
“诸卿,这是我朕写的一点东西,都是有感而发,宣传司将会在报纸上刊登,你们都看一下,各抒己见吧。”
赵竑说完,点点头,董宋臣拿起几片纸张,分发了下去。
“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也……”
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
余玠看了一句,已经是血脉偾张。
不北伐收回中原,中国何以居内?
……当此之时,天运循环,中原气盛,亿兆之中,当降生圣人,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民稍安,食稍足,兵稍精,控弦执矢,目视我中原之民,久无所主,深用疚心。予恭承天命,罔敢自安,方欲遣兵北逐胡虏,拯生民于涂炭,复汉官之威仪……”
孟珙看得额头冒汗,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驱除胡虏,恢复中华!
这不正是他们这一代人为之奋斗的理想吗?
……虑民人未知,反为我雠,絜家北走,陷溺犹深,故先谕告:王师所至,黎民勿避。予号令严肃,无秋毫之犯,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塞外……
如契丹、色目,虽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故兹告谕,相宜知悉……”
武将人人振奋,文臣个个面色凝重。
皇帝,终于要北伐了!
自从宋室南渡,大宋历次用兵北伐,都是元嘉草草,无功而返。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恢复中华”?
“陛下,北伐,国之大事,关系根本。你这是已经决定了吗?”
宰辅真德秀忍不住,首先问了起来。
这是一份檄文,言辞如此犀利,大气磅礴,让他不由得热血沸腾。再加上前面的尊岳飞贬秦桧,皇帝这是在为北上造势了。
“真卿,你说得没错,朕已经决定了。这份奉天讨伐檄文只是初稿,你们几个参政大臣议一下,看哪些地方需要修改,时间有的是,不用着急。”
赵竑点点头,温声说道。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战争打的就是后勤,二三十万大军北伐,需要的粮草辎重天文数字,都需要准备妥当。
武将们对望,个个都是心热。
不用着急?他们早已经迫不及待了!
“陛下是要对金国用兵,恢复三京祖宗之地吗?”
“陛下,西北边军也要参战吗?”
参知政事魏了翁,邹应龙先后问了出来。
余玠和曹友闻等人都是默不作声。他们和赵竑谈过,已经知道了皇帝是要用兵两河,但具体情形怎么样,他们却不知道。
“诸位卿家,你们说的没错,我军要北伐,先收复两河之地,包括我世代宋人魂牵梦绕的燕云十六州。”
众文臣惊诧的目光中,赵竑挥挥手,禁军撤去了屏风,后面伊然一张大桌,桌上一个巨大的沙盘。
这种沙盘由数块组成,方便携带,易于观察,可谓善矣。
“陛下,这是……两河地形的沙盘!”
赵竑带着众臣到了沙盘前,魏了翁看着眼前的沙盘,满眼的震惊。
“陛下,这可真是……惊世骇俗啊!”
北伐燕云十六州,真德秀心里蓬蓬直跳。
““燕云十六州,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又是中原王朝抵御游牧民族入侵的天然屏障。自石敬瑭割让燕云于契丹,以致黄河以北、以东无险可守,袒露于契丹的威胁之下,百余年间,契丹、女真、蒙古屡次南下入侵中原。以至于有檀渊之盟、靖康之耻。”
赵竑指着沙盘上的燕云十六州,沉声说道。
赵竑的话语,让众臣都是点头,魏了翁立刻接上。
“陛下所言极是。燕云之地,历来为北方产粮要地,也是赋税的主要来源之地,兵源之地。鞑靼军中的数十万汉军,大多都是两河的汉人。从战略上看,燕云之地具有极其巨大的经济价值,可为鞑靼提供强大的财力支持和兵源补给。”
他抬起头来看着赵竑,郑重问道:
“陛下是想一举拿下两河,夺了燕云十六州,绝了鞑靼的念想,一劳永逸?”
众臣目光注视之下,赵竑点了点头,郑重其事。
“战争就是打后勤。鞑靼散处漠北,人不耕织,地无他产,锅釜针线兵器铠甲等日用,都需中原之地铸造。夺了两河,就断了鞑靼的后勤补给。你们不要忘了,鞑靼才是我大宋的心腹之患,而不是苟延残喘的金人。”
他这样做,就是要绝了鞑靼的后路,断了鞑靼在两河的兵源和赋税补给,将中原王朝的旧地一举恢复,首先立于不败之地。
众臣都是点头,明白皇帝的用意。
失去了中原的物资补给,蒙古国就回到了单一脆弱的游牧经济,战事需要的粮草兵器铠甲甚至民用等都会大幅降低。没了后勤保障,蒙古国部落内耗内战,恐怕都会随之而生。
“陛下,这沙盘准确吗?”
孟珙迷恋地观看着沙盘,像对着自己的初恋情人一样。
两河还不是大宋的治下,这么精美的沙盘,不会有偏差吧?
“沙盘准确,和实地大致一样。这沙盘来之不易,可是我无数潜伏的将士牺牲流血所得,弥足珍贵!”
赵竑的言语,让众臣恍然大悟,都是点头。
看来,为这一场国战,皇帝早已经布局,否则这些敌方的军事信息,又从何而来?
直到现在,众臣才明白,原来皇帝今天斟酌讨伐檄文,崇岳飞贬秦桧,所做的一切,就是要激起大宋军民的同仇敌忾,在国内舆论导向上,全心全意支持这一场北伐。
就是不知道,这一场北伐,会定在什么时候?如何推进?
“陛下,这一场国战,陛下是要东西齐进,两翼齐飞了。”
曹友闻看着沙盘,凝眉沉思。
“陛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为何不先灭了金国,再恢复两河?”
余玠问出了和李唐等人一样的问题。
“金国笼中困兽,如若逼之过急,反而会陷入一场恶战,得不偿失。重要的是,我大宋心腹之患是鞑靼,不能眼看着两河为其输送兵源赋税,而用来反噬我大宋。因此,收复两河,刻不容缓。”
赵竑一字一句话了出来。
金国仅仅只剩下河南之地,不值一提。围城必阙,穷寇莫追,国破家亡之下强行用兵,不知道要死伤多少将士?
还有,他的大长腿完颜春,如今到底在什么地方?
大宋要对金国用兵,她又该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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