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来诸事繁杂,焦头烂额,赵竑头昏脑胀,一直没有好好休息。黄昏时分,御书房中,儿女们的欢笑声中和打闹声中,赵竑斜倚在椅子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睡梦中,不知是什么地方,赵竑站在海边的悬崖峭壁上俯看海水,忽然,黑乎乎的海潮猛涨,瞬间逼到他的脚下,赵竑想躲避却来不及,潮水很快浸过了他的脚面、膝盖、腰部,到了胸部却忽然停止,潮水霎时退去,脚下又是坚硬的岩石……
“啊……”
赵竑猛然惊醒,胸部发凉,一摸才发现衣服已经湿透。
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才发现天色已晚,皇宫中已经是华灯初上,禁军肃然而立,安静而又祥和。
看着夜空中的灯火和热闹,不知怎么的,赵竑忽然觉得非常孤独,想要马上返回另外一个时空,和亲人们团聚。
身为大宋天子,孤家寡人,即便是睡觉也是一人一殿,孤单的悲哀,难以逃脱。
不知不觉地,他忽然变得有些厌倦战争,有些厌倦四处奔波,刀光剑影,劳心劳力。
这是他来到这个时空的第十个年头,十年如一日的如履薄冰、兢兢业业,难免会有些疲倦。
“人心不足蛇吞象,得陇望蜀啊!”
赵竑摇摇头,无奈地苦笑一声。
每一次用兵,他的头上似乎都要多一些白发。
他可是刚过而立之年啊!
与此同时,赵竑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陛下,要不要马上用膳?”
一旁侍立的董宋臣,轻声问了起来。
“娘娘们和孩子们,他们都睡了吗?”
算起来,他如今已经是七个孩子的父亲,四男三女,最大的赵铨九岁,最小的刚过百天。除了周秀娘和李惟名都有两个孩子,杨意和贾似锦、翠珠三人,每人都是一个。
而且,贾似锦和翠珠现在都有孕在身,大宋皇室子嗣艰难的顽疾,在他身上似乎荡然无存。
想到杨意和李惟名,赵竑不由得又是一阵头疼。
李惟名和他的冷战,似乎无休无止,让他已经觉得厌烦,想要摆脱。
杨意出宫后,似乎彻底放飞了自我,女儿也不管,四处游荡,使得他失望,对自己的讨厌更甚。
“回陛下,娘娘们和皇子们都已经歇着了。陛下要不要进膳?”
董宋臣察言观色,小心翼翼说道。
“朕想出去走走。不要惊动,叫上李唐和许胜就行。”
烦闷之下,赵竑觉得再也呆不住,立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出去透透气,也许能够舒缓一下心情,释放一下压力。
“陛下,要不要先去安排一下?”
董宋臣迟疑着说道。
“安排什么,清场吗?百姓有几个人见过朕。都改便衣,也算是微服私访吧。”
赵竑不为所动,迈步向前。
一旦呆在樊笼里太久,反而脱离了人间。
御街,酒楼商铺无数,灯火辉煌,人来人往,欢声笑语,络绎不绝,更有许多容貌服饰各异的蕃人,让临安城的街市平添了许多中外混杂、国际大都市的味道。
随着大宋开疆拓土,水师纵横大洋,临安城是越来越繁荣了。
留春楼,临安城有名的酒楼之一,熙熙攘攘的大堂之中,各种口音的食客,服饰各异,热闹异常。
赵竑几人进来,在一楼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
赵竑喜欢大堂,虽然嘈杂,但烟火气十足。反而是雅间隔绝幽静,没有吃喝的氛围。
大堂内高朋满座,熙熙攘攘,秃发白袍圆帽的异国商旅都有,肤色各异,语言不同。
不得不说,大宋开疆拓土,发展工商业和出口,极大地促进了大宋同外部世界的文化和经济交流。
“黄兄,久违了。听说你们几位福建商贾要去澳洲开矿。是真的吗?”
一张桌子上,几个衣衫华贵的商贾拱手见礼,志得意满,笑意盈盈。
“刘兄,这有什么假的!我们福州商会,12条船,组织了2000劳工,年后就准备出发。”
黄兄黑瘦,但声音洪亮,看起来精神抖擞,手指上的翡翠戒指十分吸引眼球。
“2000人!你不怕饿着?”
刘兄吃了一惊。都说福建人闯劲足,一出手就是16条船,2000劳工,可是不得了。
“前面已经去了1000人,已经落好了脚。”
黄兄嘿嘿一笑,豪气十足。
“再说了,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就让矿工们种田,有朝廷的官军在,谁也饿不死!再说了,澳洲矿山多的是,煤矿、铁矿不要钱,白白开采,只要交些管理费。我们可都是豁出去了!”
“兄弟佩服!佩服!”
刘兄满脸堆笑,满眼都是羡慕。
“黄兄,听说非洲也有铁矿、煤矿。兄弟我也想去碰碰运气。”
“那你得抓紧了!这些事宜早不宜迟,大不了花点船旅费。对你刘兄来说,这点钱还不是九牛一毛。不过去非洲路途遥远,最好是和移民司核实一下,然后再做决定。”
移民司对非洲的情况了如指掌,确实是最佳的向导选择。
“黄兄,明白!那这大过年的,你到临安来做什么?”
明天就是除夕,这个时候来临安城,年都不好好过,可真够拼的。
“我这不是人多东西多吗,我来找一下移民司,看过了年什么时候有战船南下,有水师的将士护航,哥哥我这心里面才安稳。”
大宋水师每年三四月都要下南洋,用以向南洋移民和派遣驻军,常年在海上的战船达上千艘之多。大宋境内的商船多是在春季出发,黄兄商会的海船也不例外。
“黄兄,那你可是来对了!现在朝廷的水师都是蒸汽船,一年四季都能航行。你这么多条船,移民司一定会妥善安排。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刘兄为临安城的坐贾,对于朝廷水师和出口贸易的动态,自然再也清楚不过。
“蒸汽船,我也看到了,我就是坐蒸汽船来的,海面上到处都是,果然是日行千里,让愚兄是大开眼界!这样看来,愚兄可以随时动身了!”
谈到了蒸汽船,黄兄也是兴奋。
“那是当然!如今这南洋印度洋,谁敢阻挡大宋的商船?以我看,你随时动身,挂上大宋的龙旗,保你平安无事,一路直到澳洲!”
“刘兄所言极是,那就多谢你的吉言了!你随便点,今天这顿,愚兄做东!”
“黄兄,那我就借这杯水酒,祝你一路顺风,赚个盆满钵满!”
“多谢多谢!请!”
几人觥筹交错,气氛热烈,赵竑也是心情舒缓许多。
通海裕国,扩大进出口,海外拓殖,果然是强国富国的正道。
来到大宋十年,执政八年多,大宋终于走上了正轨。
一堆年轻人进来,个个腰挎刀剑,窄袖劲装,英气勃勃,就在赵竑等人旁边的桌子坐下。
“也不知道,这次去了能不能考上?”
其中一个年轻人说道,似乎有些底气不足。
“二哥,不要担心。考不上可以试一下金陵水师学堂。再不行,干脆直接去从军。军中表现好点,也可以去讲武堂!”
另外一个年轻人劝道。
“可是,进了讲武堂或者水师学堂,总比一刀一枪拼杀来的快。要是在军中苦熬,那得多久?”
二哥摇着一颗大脑袋,一脸的愁苦。
赵竑不由得莞尔。
这二哥年龄不大,野心不小。想要出人头地,得有真本事才行。
“你以为那是以前?曹友闻吕文德的那种机会,很难了!”
说话的年轻人显然很是关注金陵讲武堂,知道不少讲武堂的内幕。
“现在去金陵讲武堂,到了军中是低级军官,不要说曹友闻的一军统帅,就是一个将级军官,都不容易。去水师学堂时间太长,咱们这年龄也有点大了。现如今战事频繁,只要去从军,作战勇猛,很容易立战功。二哥,别垂头丧气。也许你能考上。”
同伴的劝慰,让二哥点了点大头,脸色好看了一点。
“以我说,不如去考师范学堂。俸禄虽然不高,但胜在差使清闲,也没那么多尔虞我诈。二哥,考虑一下。”
另一位文质彬彬的黑瘦年轻人,接着说了出来。
饭菜上来,年轻人开始吃喝,大快朵颐,气氛热烈。
赵竑暗暗摇头,这些家伙能到留春楼吃喝,显然出身不错。
“那我又是练武又是骑射,岂不是白练了?”
果然,二哥一脸的沮丧。
“不白练!你就是去考师范学堂,也要看你是不是身强体壮!”
黑瘦年轻人一笑,忽然问了起来。
“说起来,汉中的战事过去一年多了,怎么朝廷没有动静了?皇帝是不是怕了?”
打仗的时候,众人觉得大宋皇帝穷兵黩武,是个疯子;而一旦风平浪静,又觉得皇帝不正常,胆子太小,应该打出去。
“皇帝怎么会怕打仗?”
二哥冷哼一声,一摇大头,当即否定了同伴的猜疑。
“先是河西,再是兴灵地,然后是淮南李全,再是关中陕西,一路攻城略地,都是数万人十余万人的大战,皇帝怕过谁?”
提起皇帝,二哥的眼睛里都是亮光。
“也许下一步,大宋天子就要发兵北上,恢复中原了!就像他在报纸上所说的,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你们等着瞧,也许很快就有战事了!”
二哥的话,让众人纷纷点头,有人接着说道:
“我大宋王师兵锋正盛,无坚不摧,恢复中原指日可待,也许就是这两三年功夫。咱们去金陵讲武堂,是不是晚了点?不如去考金陵大学堂或金陵师范学堂,将来可以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你们想,王师恢复中原,总得有人去安民抚民吧。”
“我还是要考金陵讲武堂,考不上我就去考金陵大学堂。皇帝文治武功,一定会对外不断用兵,建功立业的机会多的是!”
二哥是个执拗的性子,痴心不改,就是要考金陵讲武堂和金陵大学堂。
“二哥,我也要考金陵讲武堂!说不定,你我就是下一个曹友闻。再说了,要是能见上我大宋天子一面,我们这一辈子也值了!”
黑瘦的年轻人不改初心,也是个倔脾气。
“说得好!各位兄弟,咱们一起,祝大家心想事成!干!”
几个年轻人碰碗,都是一饮而尽。
赵竑笑着听年轻人们高谈阔论,也是振奋。
十年一代人。讲武堂办了快十年,从这些年轻人身上,他可以感觉到人们的改变,尤其是年轻一代的改变。
以前的临安街面上,熙熙攘攘的都是拎着鸟笼、挎着蛐蛐罐的纨绔膏粱,萎靡脂粉之气弥漫。现如今挎剑执刀、英气勃勃的年轻人随处可见,尚武之风可见一斑。
这让他觉得欣慰,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终于没有白费。而这个民族,也终于改弦易辙,走上了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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