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以南,大宋淮东边陲,楚州。
宋绍兴11年,公元1141年,南宋和金二国正式议和,双方边界线东到淮河,西至大散关一线,边界线以南是南宋,边界线以北则是金国。而位于淮河和大运河交汇之处的楚州,则无疑是南宋东部边塞的重镇。
嘉定十年,金宣宗以宋不纳币为故,对宋宣战,宋金战事再启。宋宁宗下诏伐金,并转而积极招徕归正北人,成立“忠义军”。
嘉定十一年,宋廷正式任命归附的义军领袖李全为京东路副总管,山东南下之人络驿不绝,声势日壮,在宋金战争中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
鉴于蒙古兴起,金朝衰败日益明显,宋金推动谋和,却引起忠义饶疑惧。
李全归附宋朝,抗金立功无数,又吞并各路义军势力,领承宣使、保宁军节度使。但宋廷称附宋的北方抗金义军为“北军”,虽然授以官号,但只是利用他们抗金,又行分化抑制的政策。双方从一开始就离心离德,也使得李全成为拥兵自立、游走于宋、金之间的割据军阀,不可避免。
自李全雄踞淮水以来,淮东楚州就是李全的势力范围,李全雄居于淮北的山东青州,而他的妻子杨妙真,则在淮南楚州驻守。夫妻二人隔淮水遥遥相望,互为犄角。
楚州城中既有宋廷的官员坐镇,又有杨妙真这一宋廷名义下的军阀势力盘踞,双方明争暗斗,屡次撕破脸皮,却又一次次和睦相处。究其原因,无非形势所然。
宋兴庆三年,李全被蒙古军围困于青州达一年之久。这期间,人传李全已死,顶替徐曦稷的宋淮东制置使刘琸欲乘机消灭驻在楚州的杨妙真部,反被兵围于州治,刘琸夜半缒城而出,只身逃往扬州。逐走刘琸后,杨妙真基本上控制了楚州。
淮东制置使刘琸虽被驱逐,但楚州知州姚翀依然坐镇州治,和杨妙真共治楚州。
名义上,楚州还是大宋的治下。
李全被围青州,生死不明,楚州的杨妙真部,也是军心浮动。期间有流言蜚语沸沸扬扬,是李全已死,大宋朝廷对楚州李全部不满,要断了李全部的粮饷供应。
李全部之所以能在楚州逍遥快活,全凭宋廷的粮饷供应。一旦宋廷断了粮草,李全无声无息,那么楚州的李全部,就只能是坐以待毙了。
流言之下,楚州边城人心惶惶,暗流涌动,恰似暴风雨前的寂静,让人窒息。
华灯初上,楚州城中知州衙门,楚州知州姚翀坐在正堂,脸色煞白。虽然他强作镇静,但颤抖的双手,还是透露出了他此刻内心的惊惶。
一颗血淋林的人头,就摆在了他面前的桌上,让他心惊肉跳,差点失禁。
“姚相公,这是叛将刘庆福的人头。请相公向朝廷奏明,早日拨发饷银,让将士们安心。”
堂下话的高大粗黑汉子,乃是李全的二哥李福。
李福与刘庆福驻守楚州,两人都是骄横暴烈,本就不和,互相猜忌日久,矛盾日深。李福杀了刘庆福,纳其首级去见楚州知州姚翀,目的就是催其早发粮饷。
早先宋廷以许国任淮东安抚制置使,处事不公,李全决意除掉许国。刘庆福杀害许国家眷,并且手刃了许国的幕僚章梦先,放火烧了官府,积蓄尽为乱兵所夺。
李福杀了刘庆福,看似是向姚翀请罪,拨发粮饷,其实也有些公报私仇的意思。
大难临头各自飞,军心不稳,这些心思各异的义军将领们,也都是心怀鬼胎,为自己找后路了。
“李……将军,朝廷并……没有中断钱粮……供给,你就放心吧。”
姚翀嘴唇哆哆嗦嗦,颤声了出来。
来到这多事的边塞来做官,整和这些骄兵悍将打交道,他这个堂堂士大夫的运气,可是糟透了。
“姚相公,刘庆福擅杀朝廷重臣,兴兵作乱,属下已经将其正法。如今刘全福已死,我等忠心为朝廷做事,镇守边境。还请相公上奏朝廷,对部下将士进行嘉奖,以免将士们又有怨言啊!”
李福满脸横肉,凶神恶煞一般,皮笑肉不笑,让姚翀更是心慌。
“一定!本官这就上书朝廷,为将军拨下粮饷!”
姚翀连连点头,强颜欢笑。
他要是不答应,恐怕他这一百来斤老骨头,就要撂在这楚州荒残之地了。
“那就多谢姚相公了!”
李福哈哈一笑,抱拳行礼。
这个风流老相公,果然稍稍吓一下,就已经六神无主了。
看来,忠义军的钱粮,可以如数照发了。
“将军,刘庆福部在北城聚集,似乎想要攻击我军军营!”
一个头缠红巾的悍卒进来,向李福禀报军情,对姚翀这位大宋朝廷大员看都不看。
“这些个王鞍,看老子不灭了他们!”
李福冲姚翀一抱拳,豪气十足。
“姚相公,待我去杀了这些叛贼,回头向姚相公请功!”
李福完,大手一挥,带领悍卒大步离开。
“终于走了!”
姚翀如释重负,靠在了椅子上,看到桌上的人头,立刻惊恐地叫了起来。
“来人!赶紧把这东西拿走!快点!”
下人上来,慌慌张张把人头拿了出去。
过了片刻,情绪稳定了些,姚翀又冲着门外叫了进来。
“姚大,快去看看,城外的情形如何,速速来报!快去快回!”
姚大出去,不一会就跑了回来,喘着粗气禀报。
“相公,城外激战正酣,看样子,没有一时半会不会结束!”
看到姚翀的眼光扫过来,随从赶紧心翼翼,上前禀道。
“这怎么得了?难道老夫要死在这楚州城不成?”
姚翀脸色苍白,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姚大,你觉得咱们该怎么办”
“相公,以人之见,趁着这些骄兵悍将内讧,相公赶紧离开吧。要不然,心性命不保!”
姚大低声道,脸上毫无血色。
城外的血战,已经吓破了他的狗胆。
“姚大,你的没错。你赶紧收拾一下,咱们立刻离开。记住,千万不要惊动那两个脚女人,否则谁也逃不了。快去!”
姚翀低声道,眼神狠厉。
“是!相公!”
姚大心头一惊。为了逃命,主人连那两个美妾都不带了。
“事已至此,保命要紧。什么雷霆雨露,以后再了。”
姚翀看了看漆黑的夜空,急匆匆了出来。
李全部这些虎狼之徒,桀骜不驯,留在楚州城,不知道哪一就会掉了脑袋。还是连夜南奔,保住这条老命要紧。
什么国家民族,朝廷大事,去他尼昂的吧!
楚州北城外的荒野上,火把熊熊,成百上千人乱糟糟一片,厮杀声震。
忠义军李福部和刘庆福部,正在刀兵相见,进行一场激烈的火拼。
“杀了李福这狗贼,给刘兄弟报仇!”
“给我砍死这些狗日的!敢和老子作对!”
双方都是刀头舔血的亡命之徒,如今风言李全已死,群龙无首,更是没了顾忌,恶从胆边生,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毫不留情,人人都是嗜血狂魔,瞬间就是血肉横飞,人仰马翻,惨叫声连连。
“都住手!都住手!”
几匹骏马冲进了厮杀场,马上的骑士彪悍骁勇,大声呐喊,为首一人,伊然是个身高腿长的俊俏妇人。
此人,正是山东忠义军李全的妻子,坐镇楚州重镇、被麾下尊称为“恩堂”的杨妙真。
“快住手!再自相残杀,军法处置!”
杨妙真打马而行,大声呐喊,马鞭狂抽,厮杀的军士们灰头土脸,纷纷停了下来。
“刑德、张林,你们要干什么?为什么要袭击李福的军营?疯了吗?”
杨妙真勒住战马,脸色铁青,怒声问道。
自忠义军在淮水两岸扎根以来,周旋于宋金蒙三国势力之间,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处境艰难。现在倒好,自己人先内讧起来了。
“恩堂,李福无故杀了刘庆福,他凭什么?我们忠义军的大将,朝廷都不敢杀,倒让他李福杀了!这还有理吗?”
黝黑彪悍的邢德,也是怒声咆哮。
看他手中的长刀血迹斑斑,显然没少杀生。
“就是,凭什么无缘无故杀了刘庆福?恩堂,你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高大威猛的张林刀头滴血,大声怒吼。
虽然群情汹汹,众将对杨妙真还是很信服,都是停止了厮杀。
“什么?”
杨妙真满脸惊愕,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丈夫李全的亲哥李福,与丈夫麾下大将刘庆福发生内讧,并且杀死了刘庆福。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二哥,你为什么杀了刘庆福?你这不是自相残杀吗?”
杨妙真看着满不在乎的李福,丈夫的二哥,一颗心凉了半截。
又贪又狠,猪队友一个。这次居然又闹出了擅杀大将的事情,这不是亲者仇痛者快吗?
李全在山东生死未卜,淮东又起了内讧。风雨飘摇之下,忠义军迟早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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