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保义元年,11月初,灵州城。
雪花飞舞,寒风凛冽,灵州城中,教场边,围满了前来观看新兵操练、不畏严寒的灵州百姓,男女老幼,军民皆有,富商巨贾、贩夫走卒,士大夫武将,人人都是睁大了眼睛,个个兴趣盎然。
这些都是他们的子弟兵,过不了几就要上战场。谁知道他们中间,又有多少人不能活着回来。
张中夏指挥着新兵训练,余光瞥到场边密密麻麻围观的西夏百姓,面黄肌瘦,衣衫破烂,不自禁起了恻隐之心。
乱世人命贱如狗,若是灵州城破了,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样的一个命运?
这一刻,他反而忘记了自己本饶安危。
一个教场外观看训练的女子扔了手绢进来,正好落在张中夏的脚下。
“这是谁的手绢?快拿回去!”
张中夏捡起地上的手帕,来到教场的栅栏边,举起手上的手绢,大声问道。
“大官人,你好强壮啊!手绢是奴家的,就送给你了!”
身着青袍的女子年轻貌美,眼波流转,向着张中夏羞涩回道,引起围观者羡慕的目光。
“娘子,那可不行!我得回家问一下我家娘子,看她愿不愿意?”
张中夏一本正经道,把手帕扔了出去。
“大官人,你好狠心啊!奴家做妾还不行吗?”
女子粉面泛红,不甘心地问道。
“娘子,我只是个普通将领,一个月不过20贯钱的俸银,养不起两个女人。你还是找个好人家,不要把自己耽搁了!”
张中夏讪讪笑道,就要离开。
“大官人,不要你花费,我养你!”
女子不屈不挠地喊道,引起周围吃瓜百姓的一阵起哄,似乎瞅准了张中夏。
“娘子,你养我吧。我会对你好的!我比络腮胡子俊俏,你就要了我吧!”
围观的百姓中,有来子大声喊道。
“就是,娘子,我不要你养。跟着我,绝不会饿着你!”
又有一个年轻汉子起哄了起来。
“大官人,快,你愿意要我吗?”
女子丝毫不理来子们的打趣,对着张中夏不屈不挠。
“不用不用,我自己养自己!”
张中夏赶紧逃离,引起围观的百姓一阵哄笑。
这个教头军官,高大威猛,就是太腼腆了些。
张中夏回到队伍前列,暗暗摇头。
他是来西夏守城的,不是来上门的。让他做西夏女婿,这不是开玩笑吗?
这个时候,他不由得想起了远在利州边塞的李思雨来。她还会等自己吗?
“三哥,那娘子不错,你怎么不答应?最起码,晚上可以……”
王圭上来,羡慕地低声道。
张中夏高大威猛,看来女子都喜欢这款。不过自己也不差,怎么就无人问津?
“王圭,咱们是来干什么的,你难道忘了吗?”
张中夏看也不看王圭,感慨地摇了摇头。
“大军压境,你我生死未卜。乱世之中,百姓朝不保夕,可怜得很。还是守好灵州城,尽量保护百姓的安危吧。你我兄弟什么出身,得皇帝知遇之恩,死在这里,也是不负君恩了。”
自九月以来,蒙古大军兵临灵州城下,断断续续已有数万之众。大战一触即发,生死未卜,却必须报必死之心。
“三哥的不错。要是战死在这灵州城,也算是报恩了!”
王圭点点头,油然一句。
低贱的临安城泼皮,能被当朝皇帝重用,喊一声“兄弟”,死也值了。
“三哥,这里饭吃不好,冬也是贼冷!”
王圭黑脸上两团红晕,原来的白脸也满是风霜。
“知足吧。城里的老百姓,能吃上饭都不错了!”
张中夏又是感慨一句,跳转了话题。
“兄弟,来西夏后不后悔?”
“后悔甚!有三哥在,兄弟们一起,我一点也不在乎!”
二人目光一对,都是笑了起来。
生死兄弟,难道只可以共富贵吗?
张中夏正要走开,忽然城头上鼓声响起,刁斗声不绝,整个教场内外,都是寂静了下来。
自年初二月蒙古大军入侵以来,攻城略地,势如破竹,西夏国内各州府城持续沦陷。
继黑水城,河西沙州、西凉府、甘州等重镇持续失陷后,蒙古军队从河西走廊东渡绕过黄河,攻占了金国的六盘山地,并攻取了金国境内的兰州、会州、洮州、河州诸边塞重镇,只剩新会州城和巩州等被金军坚守,基本上隔断了西夏和金国的联系。
西夏乾定四年8月,蒙古西路军越过沙陀,抢占了黄河九渡,攻陷应里。
10月,蒙古东路军攻破夏州。
至此,蒙古东西两路大军,已经对西夏政治、经济中心的灵州、中兴府之地,形成钳夹之势。
自从7月中旬从利州大营出兵,到现在整整三个多月,终于,蒙古大军兵临灵州城下了。
“所有人,稍息!上城墙!”
张中夏不再犹豫,直奔教场大门,王圭紧紧跟上。
随着乱糟糟的众军上了城墙,张中夏放眼望去,只见城外黄河西岸,大股的蒙古骑兵出现,无边无际的旗帜飞舞,无数的蒙古骑士纵马狂奔,际尽头,尽是他们纵横驰骋的身影。
无数的铁骑在黄河西岸奔腾,铁蹄声滚滚,犹如闷雷一般。蒙古骑兵一个个千人队迤逦而来,游骑纵横驰骋,许多都是身着皮甲,他们在马上谈笑自若,嘴里喷着白气,许多人连马缰绳都不执,有些露出光秃秃的头顶。所有的蒙古骑兵,人人马上都是两三张脚弓,绳索长刀,宽大的箭囊满满,戾气满满,让人望而生畏。
看到荒野上无穷无尽的战马,满眼都是人头马头攒动,王圭脸色发白,颤声一句。
“这怕是有几十万匹战马吧!”
总鞑靼骑兵如何来去如风,如何攻城掠地,今一看,铁骑之威,战马之多,骑兵之盛,才知道比想象中的更为震撼。
“鞑靼铁骑,果然是名不虚传!”
张中夏心头也是震撼,艰难吐出一句。
怪不得皇帝校长视鞑靼铁骑为心腹大患,光看着阵势,要是野战,无数铁骑四面八方而来,箭如雨下,雷霆霹雳,恐怕顷刻之间,就会溃不成军。
皇帝果然高瞻远瞩,眼光够毒!
城墙上,守城的夏军都是鸦雀无声,一起看着城外,人人呼吸急促。
蒙古骑兵顷国而来,灵州城不过两万守军,能抵挡住蒙古大军的攻城吗?
西城墙上,曹友万和一众宋军将士,个个也都是屏息远眺,人人都为蒙古大军的声势所震骇。
“一代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果然是兵锋所指,下谁与争锋?”
宋军将士中,有人看的心旌摇曳,下意识叹出一句。
“怪不得校长出《鞑靼策》一书来警惕世人!鞑靼铁骑兵威浩荡,难怪西夏溃不成军!”
又有人摇头惊叹,声音似乎有些发抖。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幸亏咱们兄弟来了!”
曹友万哈哈一笑,没心没肺。
“鞑靼势大,难道咱们都是吃素的吗?”
将领杨大全附和着曹友万,慷慨激昂。
宋军进士面面相觑,都是不好意思笑了起来。
未战先怯,这不是宋军该有的样子。
“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的战车!”
城墙上,有夏军将领突然失声惊叫,曹友万心头一惊,举起千里镜,和周围的将士们一起,向着西面的际看去。
几列全身甲胄的蒙古千人队扈从下,一辆巨大的战车缓缓而来,战车上的九斿白纛迎风招展,战车中间的圆形锥顶虎皮金帐夺人心魄。
“大汗!大汗!”
战车所到之处,蒙军将士一阵山呼海啸,声音响彻原野,直冲云霄,城头上的曹友万等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果然是成吉思汗!”
曹友万不由自主,心脏狂跳。
不用问,金帐的主人,就是皇帝词中,被誉为“一代骄”的蒙古大汗铁木真了。
他举起了千里镜,想要一睹这位被皇帝校长诗词中推崇备至的马上战神的真颜。
不知过了多久,蒙古骑兵才停了下来,他们立刻开始安营扎寨,无数的步卒井然有序,手法娴熟,大军之中,竟然有许多步卒跟随。
骑兵加步卒,这恐怕不止十万之众!
蒙军大阵中,不断有蒙军将领在位于大营中间的虎皮金帐前禀报,有少数几人进入大帐,大多数都是在有人出来传话后,径直离开。
自始至终,成吉思汗都没有出来。
曹友万失望地摇摇头,放下了千里镜。
“传令下去,让兄弟们做好准备。四城的防御,千万不能大意!”
曹友万心头沉甸甸,下了军令,心头却在思量着,什么时候,才能和蒙古大军堂堂正正一场野战?
“三……哥,你……怕了吗?”
城墙上,王圭又是颤声一句,眼睛始终盯着河西的蒙军大营。
“怕了?为什么?成吉思汗吗?”
张中夏惊讶地转过头来。
“你身子……发抖了!”
“我那是兴奋!是尿急!发什么抖!”
张中夏转过头,看着城外的蒙军大营,悠然一句。
“王圭,你,鞑靼铁骑纵横下,谁与争锋?万一咱们打赢了,皇帝会怎样赏咱们兄弟?”
王圭还在懵懵懂懂,张中夏转身就走,直奔城下。
“三哥,你干什么去?等等我!”
“当然是回军营,训练新兵!”
张中夏头也不回,断然一句。
大敌当前,还不练兵,更待何时?
至于守城,自有军中同袍,无需他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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