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大臣惊疑不定,史弥远已经对着“遗诏”,面容肃穆,大声读了下去。
折腾了一夜,这份体力,真不是盖的!
“朕闻之:盖天下万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万物之自然,奚可甚哀!当今之世,咸嘉生而恶死,厚葬以破业,重服以伤生,吾甚不取。且朕既不德,无以佐百姓;今崩,又使重服久临以罹寒暑之数,哀人父子,伤长老之志,损其饮食,绝鬼神之祭祀,以重吾不德,谓天下何!……”
史弥远手捧“遗诏”,中气十足,声音在大殿上回荡,让人顿起肃穆之心。
大殿上一片抽泣声,赵竑也是凄苦垂泪,可怜兮兮,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过,他倒是真要看看,这些跳梁小丑,怎样的一番上蹿下跳。
真德秀和魏了翁对望一眼,都是暗暗警惕。
史弥远说这么多,他到底要干什么?
接下来的,废立之事,恐怕才是重点吧。
果然,前面只是过渡,接下来才是正题。
“……忽大雾以风,舟揖为之一摧,神明拔于既溺。事而至此,夫复何言?矧惊魂之未安,奄北哨其已及……沂王嗣子赵贵诚,聪明夙成,仁孝天赋,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继皇帝位……”
史弥远读完“继位遗诏”,在满殿群臣惊诧的目光注视当中,就见几个宦官拥着一人,冠冕堂皇,就在福宁殿玉阶上的御座上就坐。
不用问,这就是那位沂王嗣子赵贵诚了。
赵竑微微一笑,唇角上扬。各色人物悉数登场,这场大戏,是越来越精彩了。
真德秀、魏了翁几个见过赵竑遗诏的大臣,都是诧异地愤怒地看着殿上镇定自若的史弥远。
果如赵竑所言,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要废黜太子,篡立新君了。
废另立新帝,这样株连九族的事情也干得出来。这个史弥远丧心病狂,已经是疯了。
要不是赵竑叮嘱,他们之间,早已经有人冲上去发飙了。
真德秀魏了翁等人愤怒惊诧,薛极、宣缯、胡榘、梁成大等人也是瞪大了眼睛,惊疑不定,有些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沂王嗣子赵贵诚克承大统,继位为大宋天子!
这么说来,赵竑这个当朝太子、这个可怜虫,只能是贵为亲王了?
薛极、宣缯、胡榘,包括梁成大几个朝廷重臣,目光移到一言不发的赵竑身上,眼神复杂。
这个时候,赵竑还满带微笑,这是自嘲还是自我安慰?
满殿群臣心思各异,一起看向了玉阶前似乎“茫然不解”的“废太子”赵竑。
身为大宋储君,还有皇孙,没有任何大错小过,就这样被废了?
大殿门口,冯树听着圣旨,惊诧之余,冷汗直流。
史弥远怎么敢另立新君?这样的话,那么赵竑岂不是已经被废?
自己跟着赵竑这个“废太子”,又算什么?
他已经放了赵竑和他的卫士进来,事后要是追究起来,他是不是难逃一劫?
“拜!”
宦官尖亮的声音立刻响起。
史弥远当即转身跪下,梁成大、李知孝、莫泽等人赶紧附从,跟着一大片懵懵懂懂的文武百官一起下跪,山呼万岁,三拜九叩,祝贺新皇赵贵诚即皇帝位。
“是不是搞错了?我不拜!我是当朝太子,我是大宋储君,我才是新皇!”
赵竑如梦初醒,大声喊了起来,不肯下拜。
“跪下磕头吧你!”
夏震一脚踹在赵竑的腿弯处,肥手按着他的头,开始跪拜。
史亮擎也用手压着赵竑的一只肩膀,让他下跪。
看到赵竑窝窝囊囊,被夏震二人按头跪拜的样子,百官纷纷扭头,人人都是惊诧,有些大臣难过地低下头去。
堂堂大宋储君,被废了不说,大殿之上还被宵小之辈肆意凌辱,实在是太过可怜。
真德秀和魏了翁等人跟着下拜,人人都是无语。
如果是扮猪吃老虎,这也太逼真了吧?
他们也很期待,赵竑要开始怎样的一番反攻表演?
他们甚至怀疑,赵竑会不会玩脱了,大势已去,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看到赵竑满脸不甘下跪,真德秀魏了翁无可奈何,群臣俯首,史弥远下意识松了口气。
大局已定!这个搅屎棍,终于不再是威胁了!
或许不久的一天,就可以让这个搅屎棍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祝贺新皇登位,群臣欢呼完毕,赵贵诚轻柔微颤的声音从帷幔后传出,似乎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轻松。
“众卿平身!”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阵山呼海啸,大殿上跪拜的臣子们,纷纷站了起来。
当然,赵竑也被夏震肥手和史亮擎有力的臂膀,给拽着站了起来。
夏震和史亮擎意气风发,趾高气扬立在赵竑身后,二人都是得意洋洋,夏震更是眉飞色舞,满脸横肉跳动,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大宋太子?还想当皇帝?先看你怎么玩完。
赵竑看了一眼表情轻浮的史亮擎,收回目光。
这小子年轻强壮,孔武有力,得想办法先行除去。
目光看着向上面,史弥远霸气十足,镇定自若,显然以为自己稳操胜券。
再看向帐幔之后,人影憧憧,赵竑心头暗暗冷笑。
藏头露尾,连登基称帝也不敢见诸位臣子,还躲在帐幔后,这也太心虚了些。
而且,就在福宁殿寝殿,而不是大庆殿直接登基大宝,这也太心急了些。
目光扫向帐幔后的杨桂枝,果然又拿起了什么东西,就在那里坐着,接着就要宣读。
无视朝廷礼制,自以为一手遮天,傲慢轻率,当真是跋扈的可以。
漫不经心,肆意玩弄之下,国事日衰,和谁说理去?
“众卿家,先皇遗诏,太子赵竑性格轻佻、耿介淫嬉,不宜立为国君,封其为开府仪同三司,进为济王,判宁国县,赐给宅第……”
果然,杨桂枝轻柔的声音响起,群臣相顾愕然,许多人都是心惊肉跳。
堂堂的大宋储君,片刻之间,被贬到了宁国县,连临安城都不能待下去了。
杨桂枝的声音响起,冯树心惊肉跳,他膝盖发软,正想跪下磕头请罪,赵竑却忽然开口,朗声打断了杨桂枝的话语。
“太后,你真的要这样做,让先皇死不瞑目,和儿臣反目吗?”
群臣惊诧,冯树惊诧,膝盖不由自主,下意识站直。
赵竑如此发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帷幔后的杨桂枝一怔,“遗诏”也不再读,声音变的威严。
“济王赵竑,还不跪下领旨谢恩?”
这家伙胡搅蛮缠,巧舌如簧,让她立刻失去了耐心。
不得不说,这一刻,她不但满天大汗,而且心虚的异常。
“济王殿下,你就不要闹了。到了宁国县,好好享受你的荣华富贵,不要再让群臣看笑话了!”
杨桂枝轻声细语,眼神里都是轻蔑。
这个废物东西,这个时候还在耍横。是谁给他的勇气?
“先帝圣明!济王殿下,跪下接旨吧!”
梁成大黑脸泛红,双眼放光,大声喊了起来。
他是御史中丞,朝廷重臣,主管弹劾、纠察官员过失诸事。一旦赵竑有违纲常礼制,他正好可以借题发挥。
“济王,快快跪下接旨!”
“济王,你想抗旨吗?”
御史李知孝、莫泽等人兴奋异常,纷纷喊了起来。
这个战力强悍的搅屎棍,终于一败涂地了。
满殿群臣都是看着赵竑,他们都想知道,废太子赵竑如何应对?
赵竑依然一动不动,只是下意识右手弯曲了许多。
“济王,还不跪下领旨谢恩!”
史弥远眼神冷厉,向夏震和史亮擎轻轻点了点头。
“济王,跪下接旨!”
夏震二人心领神会,夏震肥手按住赵竑的脖子,对着赵竑的腿弯又是一脚,想要故技重施,让赵竑跪下屈服。
到了这种地步,都已经被废了,还敢如此嚣张。真不想活了!
“狗日的,还敢来!”
赵竑丢掉了手上的笏板,侧身一闪,到了夏震身侧,抓住夏震按在自己脖子上肥硕的手臂,一个过肩摔,把粗壮的夏震重重摔在了大殿上。
这大半年打熬力气,习武健身,果然是元气满满。
“扑通”的一声,细尘飞扬,夏震猝不及防,摔倒在殿上,头部着地,鲜血迸溅,一时爬不起来。
史亮擎大吃一惊,还没有反应过来,赵竑快速退后,到了他怀里,史亮擎下意识抱住赵竑,身体抵住赵竑的身子。
赵竑摸出短刀,众目睽睽之下,短刀刺入了史亮擎的小腹。
“啊!”
剧痛难忍,史亮擎双臂松开,大叫了出来。
赵竑不给史亮擎机会,又是狠狠一刀,扎在了史亮擎的胸口。
史亮擎抓住赵竑的手臂,瞳孔放大,手指如铁钩,抓的赵竑胳膊生疼。
赵竑又是一刀,直刺入史亮擎的咽喉。他拔出刀来,鲜血如泉水一样,喷的自己满身都是。
殿上群臣一片哗然,纷纷后退,人人皆是心惊。
皇帝当不成,废太子开始杀性大发,也开始放飞自我了。
只是如此做法,是不是也太不计后果了吧?
不过废太子济王刚才这几下,快意恩仇,倒是简单粗暴,刚猛十足。
冯树惊惧之余,这才想起,赵竑身上除了短刀,还有震天雷。
赵竑性格刚猛,他不会拿出震天雷,来一个无差别的狂轰滥炸吧?
“忍你们很久了!一群乌龟王八蛋!”
群臣目瞪口呆之时,赵竑推开史亮擎瞪大眼睛的尸体,收回短刀,过去骑在夏震的身上,一拳一拳打在夏震的脸上,拳拳到肉,夏震鼻青脸肿,满脸是血,闷声呻吟。
直到现在,夏震还没有从脑震荡中清醒过来。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禁军何在?禁军何在?”
史弥远惊怒之余,大声喊了起来。
当殿格杀禁军将领,殴打朝廷重臣,这个赵竑,是失心疯了吗?
他的短刀,是怎么带进来的?
徐仪冯树这些家伙,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众臣惊怕,纷纷后退。帐幔前两名禁军如临大敌,护住帐幔中的“皇帝”赵贵诚和“太后”杨桂枝。
赵贵诚神色慌张,眼神闪烁,杨桂枝却冷眼观望,不动声色。
赵竑这个废太子,携带利刃入殿,当殿格杀痛殴朝廷重臣,惊世骇俗,闻所未闻,却终于干了一件正事。
一件让赵竑自己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的正事!
看来,这个废物不仅是放飞自我,而是要自沉了。
本就前程堪忧,这样一来,恐怕再无翻身的机会。
杨桂枝的嘴角,不知不觉微微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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