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季节,北方已经是雪花飘飘,凄风冷雨。临安城却依然有绿树红叶,萧瑟与炽热并存,拽住自然馈赠的尾巴。
福宁殿门口,黎明前的一刻,晦暗不明,赵竑抓住李顾的手,一叠会子强行塞在了手中。
“李公公,官家怎么样?”
回来的这一个多月,他见到赵扩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殿下,官家的病情不妙,时好时坏。太医说,官家恐怕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李顾哆哆嗦嗦收好钱钞,他紧张地看着周围,小心翼翼说道,欲言又止。
赵竑心头一惊,轻声说道:
“李公公,不用担心。我的侍卫,就在周围看着,不会有人过来。”
赵扩撑不过冬天,可就在这一个半月了。
人心叵测,自己恐怕是要早做准备了。
“殿下,前两天史相来过,又送了一盒金丹,说是什么仙人炼的。官家很是高兴,常常是晚上修炼,白天歇息,结果这身子越来越......”
李顾的话,让赵竑心头巨震。
“官家食用金丹,有多久了?能不能劝他不要用了?”
历史上,赵扩就痴迷于修道,食用金丹。现在从李顾口里听到,才知道果不其然。
“算起来,已经有一年多了。”
李顾嘴里说着,拉着赵竑,到了殿角隐蔽的地方。
“殿下,千万不要劝官家不服金丹!要不然,官家一不高兴,你的太子之位都有可能不保。昨天的宫女只是把金丹不小心弄在地上,就被官家发怒,拖出去活活打死。殿下还是过些日子,等官家身子骨好些,再见机行事。”
李顾的苦劝,让赵竑愣了半天。
听起来,赵扩食用金丹,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狂躁易怒,也许已经是病入膏肓。
最多活不过冬天?
年初看到赵扩的时候,根本没有觉得他是病入膏肓。这到底是真话,还是史弥远故意为之散布的谣言?
“李公公,你觉得,官家的病情,太医说的是真话吗?”
赵竑下意识问了出来。
“殿下,太医局的太医都这样说,应该不是骗人。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他们没有这样大的胆子。”
李顾不由得一愣,脱口而出。
赵竑心情沉重,眉头紧皱。
太医们都这样说,看来赵扩病情的确不妙。
“李公公,我能进去看一下官家吗?”
赵竑试探着问道,心头急迫。
他是真想看看,赵扩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殿下,官家已经睡了,进去也没用。万一刚好给官家发觉,龙颜震怒,殿下恐怕要受到牵连,得不偿失。殿下就住在宫里,不用急于一时。”
李顾老成持重,苦口婆心,赵竑无奈点了点头。
“那就多麻烦李公公了。”
万一赵扩精神恍惚,大发雷霆,把自己这个太子给废了,那玩笑真就开大了。
反正在宫里,有的是时间,的确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赵竑向李顾告辞,退了出来。
“官人,见到官家了吗?”
看到赵竑阴着脸出来,周秀娘抱着沉睡的儿子,轻声问道。
“官家已经睡了,恐怕要等下次了。”
本来想带着皇孙,让赵扩高兴高兴。现在看来,徒劳无功。
食用毒丹,整天精神恍恍惚惚,云里雾里,谁知道赵扩能撑到哪一天?
赵扩病重,自己总不能无所事事,坐以待毙吧?
“走,去坤宁殿!”
赵竑心事重重,接过了儿子,迈步向前。
视膳问安,“拜”了皇帝赵扩,皇后杨桂枝那里,自然是少不得。
看到赵竑心事重重,周秀娘不吭一声,紧紧跟上。
坤宁殿门口,赵竑和抱着皇孙赵铨的周秀娘,恭恭敬敬,来给皇后请安。
“赵公公,麻烦进去通禀一下,就说太子来给皇后娘娘问安。”
赵竑不动声色,一叠会子塞到了赵国臣的手里。
听说这家伙和史弥远关系不错,最好是个双面间谍,可以利用一下。
“太子殿下,皇后今天心情不错。”
赵国臣笑嘻嘻轻声说道,心里暗自嘀咕。
和史弥远相比,赵竑没有任何架子,出手豪绰,让他心里觉得舒坦。
“进来吧。”
赵国臣进去禀报,很快杨桂枝阴柔的声音响起。
赵竑和周秀娘进来,恭恭敬敬,一起给杨桂枝行礼。
“孩儿和妃子周氏,携皇孙给皇后娘娘问安。”
太子即位那日,二人争吵过后,随着他住进了太子东宫,天天和杨桂枝见面,二人又变得相安无事。
杨桂枝放下手上的茶杯,看了看周秀娘怀中的婴儿。
“孩子在睡吧。皇家子嗣艰难,要好生照顾。”
“多谢娘娘。娘娘的话,孩儿记住了。”
杨桂枝的话不知真假,赵竑的回答也是真假参半。
视膳问安的次数多了,双方都在敷衍,都在演戏。不过,他和周秀娘都能明显感觉出来,杨桂枝对皇孙不冷不热,甚至说有些厌恶。
“娘娘膳食上有那些需要,告诉孩儿就是,孩儿亲自去内厨司催催。”
心里无论如何不爽,面上却要保持一副孝子贤孙的恭顺。
宋朝时期,御膳房名为“内厨司”,主要职责是为皇帝和皇后烹制美食,保障皇室的饮食健康。
“老身这一切都好,太子无需记挂。”
杨桂枝慢慢喝茶,一边轻声问道。
“官家那里,太子已经去过了吗?”
“回娘娘,孩儿已经去过了。爹爹在打坐修道,不许外人接近。孩儿便没有进去,以免打扰爹爹的清修。”
赵竑中规中矩回道,感觉时间差不多,便要结束话题。
“娘娘,孩儿去看一下阎夫人和钟夫人。孩儿告退。”
赵扩身边共有四个后妃,除了皇后杨桂枝,还有曹婕妤和阎美人以及钟夫人。
其中的曹婕妤在赵竑出使金国时病逝,只剩下了阎美人和钟夫人,二人都没有子嗣,在宫中很是孤独。
值得一提的是,病逝不久的曹婕妤,同当年的宰相韩侂胄关系密切。赵扩的皇后韩氏去世后,曹婕妤获韩侂胄支持,一度有望被立为皇后,但赵扩最终立贵妃杨桂枝为皇后。
开禧三年冬,韩侂胄遭杨桂枝、史弥远等人联手杀害,曹婕妤失去了最重要的支持者,在宫中也是郁郁寡欢,寂寂无闻病死。
“那老身就不留太子殿下了。”
杨桂枝轻轻点了点头,面上依然平静。
“对了,孩儿还有一事,还请娘娘准允。”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赵竑猛然回过身,恭恭敬敬说道。
如今的局势,他不得不出宫一趟。未雨绸缪,一半天的时间就已经足够。
“太子直说就是。”
杨桂枝刚刚松了一口气,心又提了起来,端着的茶杯停在嘴边。
这家伙又臭又硬,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不会又向她发飙吧?
“孩儿有些好友,多日未曾相见。孩儿想出宫去,在旧邸住上两三日。请娘娘开恩。”
每日里视膳问安,二十四孝子。现在要出宫,当然要提前告知。
“去吧,不过日子不要太久。官家身子太弱,你是太子,要时常回宫照看。”
杨桂枝神色温和,喝起茶来。
“孩儿告退!”
“妾身告退!”
周秀娘跟着赵竑告辞离开。从始至终,她也不过说了两三句话。
赵竑和周秀娘抱着儿子告辞,杨桂枝看着他的背影,放下茶杯,轻轻嘟囔出一句。
“道貌岸然,口是心非的小人!”
从坤宁殿出来,周秀娘抱着儿子,她看了看周围,这才压低了声音。
“相公,我怎么觉得,皇后娘娘好像不太喜欢铨儿?”
来到皇宫里,她也学会和习惯了察言观色,耳听八方。
“娘子,你说对了,她不会喜欢铨儿,除非这是我和吴氏生的孩子。”
赵竑低声回道,谨慎地左右张望。
杨桂枝久居上位,做事霸道,睚眦必报,他休了吴氏,只怕杨桂枝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
他也不在乎,这种局面,他早已经料到了。
一切,不过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而已。
“啊!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周秀娘吃惊地摇了摇头。
这个杨桂枝,六宫之主,怎么心眼这么小,这么霸道?
干预朝政不说,对赵竑处处使绊子,连大宋皇室唯一的皇孙也冷漠待之。
要不是官家赵扩强行使苦肉计,恐怕赵竑的太子之位,现在还是痴心妄想。
如此公私不分,她还是母仪天下的一国之后吗?
“世间最是人心难测,这有什么奇怪的?”
赵竑边走边说,心里很无奈。
世间总有些事情不能如意,他也不可能取悦这世上的每一个人。
“相公,吴氏现在去了哪里?”
周秀娘好奇地问起了昔日的“情敌”,骄纵跋扈,余威犹存。
“我也不知道。已经一拍两散,没有必要再关心,我也没有兴趣。”
赵竑说完,忽然笑着说道:
“秀娘,要不要去老宅子看看?顺便看看你父母?”
赵扩驾崩,只在须臾之间。他不能干等着,束手就擒。
有些事情,需要安排一下。皇宫里面,可不是谋划的地方。
“太好了!住在皇宫里面,每日里除了问安就是视膳,无聊死了。”
周秀娘高兴地点了点头。
赵竑已经“请假”,正好出去散散心。
她在宫外的时候,母亲在济国公府照顾她。可自从搬到了皇宫里面,由于她母亲一介草民的身份,就不能常常进宫照顾她了。
说起来,她和父母兄弟,已经很长时间没见了。
“秀娘,你真是善解人意。谢谢你了。”
赵竑接过了孩子,自己抱着。
这么久了,孩子还睡得很熟,脸蛋红扑扑,可见身体不错。
“相公,一家人,你还客气什么?”
周秀娘笑着说道。
一般赵竑的决定,只要不出格,她都会同意。
赵竑对她温柔体贴,让她总有些受宠若惊。
这样尊重女性的好男人,放眼整个大宋,都已经很少了。
当然,那些“妻管严”的男子除外。
“秀娘,你回去收拾一下,我去禀告官家一下。到时候把田义和徐良他们也都叫上,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赵扩修道养气,深居简出,况且已经睡下。但宫中的礼仪,还得照顾到。
最重要的是,他要交代一下李顾,有事随时和他通气,以免不知不觉,赵扩御龙宾天,自己稀里糊涂被废。
父皇,敌人太凶残,孩儿压力太大,太南了!你还是坚持一下,发发善心,把皇位禅让给我吧。
也让史弥远那大奸贼,早早死了那条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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