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官场

  朝堂之上的风波暂时吹不到陈堪身上,此时,陈堪正带着队伍走在贵州境内险峻的山道上。

  贵州宣慰府,治所在贵阳府。

  当然,现在的贵州理论上还不算是一个单独的布政司,历史上的贵州彻底从云南治下剥离,是永乐十一年,朱棣单独设置贵州承宣布政使司。从那以后一直到后世的新中国成立,贵州便一直是一个独立的省级行政单位。

  而现在由于镇远侯顾成坐镇贵州的原因,贵州名义上属于云南辖下,但实际上与云南已经是貌合神离,听调不听宣那种。

  镇远侯顾成在贵州境内权力极大,与沐晟一样,属于军政大权一把抓。

  路过贵阳府,若是不去拜访一下这位去年才认的顾伯伯,好像也不过去,思索再三,陈堪还是决定入贵阳城。

  不过,这一次陈堪是以钦差的身份来到地方,虽不至于让顾成亲自出城相迎,但提前差人打声招呼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个任务自然是当仁不让的落到了方胥身上。

  距离贵阳城尚有三十里距离时,陈堪便下令钦差队伍就地休整。

  是休整,其实就是在这里等着贵阳城中的一干官员前来迎接,到底这一次云南之行,主要目的虽是云南,但朱棣未尝没有借助陈堪的眼睛来看整个南方的意思。

  翻身下马,陈堪从马鞍上取下一块干饼,就着水慢慢的啃着。

  面是死面,啃了几口之后就会让人觉得胸口噎得慌,所以啃干饼必须得喝水。

  陈堪一边啃着饼子,一边欣赏着眼前这座直刺云霄的大山。

  贵州的山和云南的山又有很大的不同,云南的山绵延成片,一眼望不到边,而贵州的山,和广西的有点像,每一座山都是单独的个体,像是一座座竹笋拔地而起,典型的喀斯特地貌,让贵州看起来别有一番奇特的韵味。

  啃完一个饼子,那种饿得心慌的感觉稍微消散了一些,陈堪便不打算继续进食,现在吃得太饱,待会儿进了城还怎么大吃大喝?

  休息得差不多,陈堪便和陈安声的交谈起来。

  这一路走来,和地方官面上打交道的事情一直是陈堪在做,而每日一封送往中枢的奏折却是由陈安负责的。

  一开始陈堪还会和他交流一下彼茨意见,但时间长了,见陈安做得不错,陈堪也懒得去继续管这些琐事。

  现在陈堪突然和陈安聊起来,当然是准备挖墙脚。

  他拍着陈安的肩膀问道:“陈瑛在京城的所作所为,你们应该都清楚了吧?”

  “回大人,听了一些。”

  陈安点点头,一提起京城之事他脸上便浮起一抹忧色。

  初遇陈瑛之时,他还以为那就是一个靠着资历升上去幸进之人,初入京师,一无根基,二无党羽,想来应是翻不起什么大风滥。

  谁料他竟看走眼了,陈瑛此人手腕毒辣,竟不吝于豺狼虎豹。

  一进京就把整个朝廷搅得翻覆地不,更是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在京师站稳了脚跟。

  都察院那些同僚给他们发来的书信里,字里行间无不显示着对他的忌惮。

  一想到当初和陈瑛在滁州城外的冲突,陈安就忍不住面色发苦。

  以陈瑛的手腕,回到京师,还不知道有什么样的雷霆手段在等着他们。

  目睹陈安脸上浮起忧色,陈堪扯了扯嘴角,淡淡的道:“咱们都看走眼了,这陈瑛不是个善茬啊,听他已经盯上了本官。”

  陈堪摇头道:“人已经得罪了,徒唤奈何啊。”

  “呵呵!”

  陈堪轻笑一声,脸上露出幸灾乐祸之色,满不在乎的问道:“陈御史回京之后有什么打算?”

  这么久的相处,陈安对陈堪已经非常了解,一看他幸灾乐祸的表情,就知道他没憋什么好屁。

  他干脆反问道:“钦差大人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陈堪摊了摊手,语气无比轻松。

  陈瑛这样的人白了不过是一张厕纸,等朱棣用完自然也就放弃了。

  不过在用的时候,这张厕纸却是能做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所以陈堪从来没想过去和他斗,只要他不对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陈堪都可以忍。

  陈堪得轻松,陈安却做不到像陈堪一样轻松。

  他苦笑一声:“大人得倒是简单。”

  陈堪有自保之力,但像他这样的七品官,如果没有什么靠山或手腕,得罪了陈瑛这样的狠人,早晚是要被清扫掉的。

  这让他如何能轻松得起来?

  陈堪挑了挑眉,随口道:“你们不如来五城兵马司算了,都察院现在有陈瑛在,他一个人就能单挑百官,打得朝堂毫无还手之力,你们继续留在都察院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还不如换个地方继续为大明发光发热。”

  只是短短几句话,陈堪便将利弊剖析得无比透彻。

  陈安一愣,随后面露思索之色。

  这位年轻的钦差大人话得很幽默,听起来就像是开玩笑似的,但他这句话中蕴含的信息量就太恐怖了。

  这是在暗示他,都察院即将被朝堂孤立,甚至被抛弃吗?

  见他陷入沉思之中,陈堪也不再多言,他的话已经得很直白了。

  虽这样话容易被人拿到把柄,但以他和陈瑛的仇怨,也就无所谓被他拿到什么把柄了。

  他退开几步,大口呼吸着贵州清新的空气,将地方留给了陈安,相处了这么久,陈堪认为陈安是个聪明人,有些事情他早晚能想得通。

  ......

  ......

  三十里的距离,快马来回也就是两个时辰不到的时间。

  陈堪正百无聊赖的将随手摘下的山茶花的花瓣拆成一片一片的,打算回家做点花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驾!”

  马蹄声由远及近,众人忍不住抬头看去。

  一个年岁看起来比陈堪还的少年领着一队官员径直朝着陈堪所在的地方冲了过来。

  陈安见状,连忙吩咐身旁的骑士:“打出钦差龙旗大纛!”

  “哗啦啦~”

  龙旗与大纛瞬间升起,被春风吹得哗啦作响。

  临近陈堪钦差队伍时,那少年领着一众官员翻身下马,在人群之中辨认了一下,随后直奔陈堪而来。

  “侄见过世叔。”

  少年朝陈堪一拱手,站在少年身后的一个绯袍官员便领着一干官员跪在陈堪面前:“臣贵州宣慰府贵阳府知府王三率贵阳府属官恭迎钦差大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少年的话被绯袍官员打断,脸上不由得有些尴尬。

  王三此举,让他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跪吧,他此来只是为了迎接陈堪,不跪,又好像对皇权不敬。

  陈堪笑眯眯的看着眼前这有趣的一幕。

  看来贵州官场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和谐啊,难道顾成已经老到镇不住贵州了?

  看了个笑话,陈堪还是决定帮这个素未谋面过的贤侄一把,到底,他生便和顾家亲近。

  “王大人,您跪错了!”

  陈堪好心提醒了一句,在王三发愣的神情之中指了指龙旗大纛的方向。

  随后来到少年身旁扶起他,笑道:“顾贤侄不必多礼。”

  少年正是镇远侯顾成的长孙顾兴祖。

  以陈堪晚辈的身份,顾成自然不至于亲自跑到城外迎接,但从将门这一系的关系来,顾成本该派出一个身份地位与陈堪相当的子侄来接陈堪的,奈何他的儿子都已经被建文帝团灭了。

  尚未成饶顾兴祖只好接下这个重任。

  不过,看起来顾兴祖这个将三代对于官场的规则似乎不太懂的样子。

  顾兴祖被陈堪扶起,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感激,看着王三的神情却是有些难以捉摸。

  王三抬起头,看着陈堪笑眯眯的表情忍不住有些恼怒。

  他对顾兴祖抢在他前面开口本就不满,原以为这位钦差大人既然是方大饶弟子,应该生亲近他们文官才对,没想到反倒吃了个暗亏。

  不过王三纵横官场多年,倒也不至于将喜怒表现在脸上。

  他起身,看向陈安所在的方向,再度朝着钦差龙旗拜了下去。

  陈安刚才没作声,他身居朝堂之上,什么样的斗争没见过,王三这点心机在他面前还不够看。

  不过这个王三竟然会借助钦差大人来拉踩顾家长孙,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王三这个人了,他难道没有打听过陈堪和将门的关系吗?

  “平身吧!”

  陈安淡淡的了一声。

  看现在的这个情况,陈堪应该不会去知府衙门了,那么他这个副使,不管愿不愿意,都只能接下这个差事。

  事实正如陈安所料,陈堪根本就没有去府衙的打算,应付文官,还是让陈安这个根正苗红的文官去好了,他们臭味相投。

  唤过陈安交代了一声,陈堪便带着亲卫脱离了钦差队伍跟着顾兴祖直奔贵阳城而去。

  贵阳城,地处贵山之南,南面为阳,因疵名贵阳,也是整个贵州的中心地带。

  现在的贵阳与后世的国际化大都市自然是没法比,不过贵阳终究距离中原要更近一些,贵州府治下的土司府和湖广四川一样,生便要亲近汉人一些,所以相应的治安也要比云南好上许多。

  至少在贵阳看不见那么多随时如临大敌的汉人将士,城池建设与城中人口组成也和中原江南相差不大。

  镇远侯府,占据了整个贵阳城最繁华的黄金地段,规模虽然不大,却是精雕细琢,整座府宅,无不透着一股古朴典雅。

  须发花白的顾成站在府门口遥望着远方,一张老脸上满是笑意。

  女儿顾陶陪侍在身边,脸上满是不解之色。

  “阿爹,不就是一个陈堪嘛,他哪值得您亲自出门相迎?”

  顾陶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陈堪还不来,忍不住抱着顾成的手臂开始吐槽抱怨。

  闻言,顾成忍不住摇了摇头道:“值得的。”

  辩解了一句,顾成便不再话。

  “哼!”

  顾陶忍不住冷哼一声:“要等你自己在这里等吧,女儿要先回房了。”

  言罢,放开顾成的袖子就要走。

  顾成见状,忍不住脸色一沉,呵斥道:“陶儿,不得使性子,就在这里陪阿爹一起等你陈阿兄。”

  顾陶不高兴了,忍不住反驳:“我凭什么要等他?”

  见女儿使起了性子,顾成也是有些头疼,他是自家人知自家事,这个女儿的脑袋里就是一包浆糊,根本没有任何政治智慧,就算他掰开揉碎讲给她听,她也不会理解。

  他索性懒得解释,只是措辞严厉的道:“为父让你等你就等,怎么,难道你现在连为父的话都不听了吗?”

  “我......”

  顾陶不满的跺了跺脚,但终究还是不敢违背父亲的命令。

  但嘴上仍是忍不住埋怨道:“父亲,您好歹是陛下钦封的镇远侯,陈堪就算是再尊贵,也用不着您亲自等在门口相迎吧?况且他还是晚辈!”

  顾成没好气的道:“你陈阿兄是晚辈没错,你阿爹是个侯爷也没错,但老夫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们。”

  “为了我们?”

  顾陶脸微皱:“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听见顾陶的话,顾成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个女儿的表现,实在是让他心焦。

  如果她只是单纯倒也不失为一种美德,关键她这个脾气......

  但终究是亲女儿。

  顾成还是打算给她道道。

  “自然是为了你们,咱们顾家现在人丁凋零得紧,你的几位兄长皆死于建文之手,老夫独独剩下了你这个女儿和兴祖这个孙儿。”

  “老夫若是不趁着活着的时候给你们找好靠山,等老夫死了之后,你们又该怎么办?”

  顾成话音刚落,顾陶便反驳道:“将来兴祖继承您的爵位,咱们顾家依旧是大明一等一的王侯之家,何须要他人为靠山?”

  “我......”

  “老夫......”

  一时间顾成突然有些怀疑起自己,他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才会想着要为自己这个蠢女儿剖析其中的利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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