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仇栾跟着黑影一路追至南长安城南边,落日带着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天边,黑夜彻底降临,可二人一前一后在屋檐墙壁上飞跃跳动,如同两只灵动的野猫一般丝毫不受黑夜的影响。
半个时辰过去了,黑影仍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宁仇栾也同样没有放慢步伐依然死死咬住目标。二人并没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换任何人看来这都是一场无趣的追逐,可宁仇栾却丝毫感受不到枯燥,他反倒像是乐在其中一般享受这个过程。
忽然,在某一座民房屋顶黑影停下了奔跑,他像是悬崖勒马般突然地停下脚步,仿佛再向前一步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宁仇栾也停下追逐的脚步,面对唾手可得的‘猎物’他并没轻举妄动,而是选择先弄清楚‘猎物’到底在干什么。
夜风强劲,将二人的衣角吹得簌簌作响。
黑影默默地站在屋顶,他背对着宁仇栾,像是根本不在乎身后之人到底是谁那般,不过是静静地眺望向皇宫所在的方位,似乎那里有什么他很关心的东西。
宁仇栾将警惕地观察着黑影以及四周的动静,生怕自己落入敌手的全套。
‘嚓——’
黑影脚底瓦片碰撞的声音打破二人之间的沉默,黑影转身面向宁仇栾。
宁仇栾见状本嗯那个地将身子微微向下蹲了蹲,做出可攻可守的姿态。
面对宁仇栾的敌意黑影并没有太多的畏惧,反倒像是迷失方向的路人一般,语气平和地问道:“这里到皇宫…半个时辰能到得了么?”
宁仇栾眉头一皱,心中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他顺着黑影目光方向望去心中粗略估算,发现从脚下到皇宫若是全力奔跑,用时刚好半个时辰上下。
难道……此人目的不在自己?而是……
“你是谁?”宁仇栾问道。
很显然此人不是姬阳与,天底下修为能与姬阳与不相上下的屈指可数,这还得除去城墙下尚在打斗的那两位。
黑影轻轻一笑,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将任务完成。”
“任务?”宁仇栾疑惑道。
黑影大大方方毫不掩饰地回答道:“在下受人之托,只为拖延你一个时辰的功夫。”
一个时辰?自己追逐此人已过半个时辰,加上方才此人问赶去皇宫所需的半个时辰……宁仇栾忽然瞪大双眼,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皇宫发生了什么?”宁仇栾追问道。
黑影摇摇头,直言道:“我不知道。”
宁仇栾再次望向北面,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既已完成任务,那我便告辞——”
黑影没有一丝留恋转身便要离开,宁仇栾却仍心有不甘试图上前阻拦,黑影见状笑道:“宁统领若是选择继续与我纠缠恐非明智之选,就算你我二人杀个昏天黑地怕也是没什么益处。”
听着黑影诚恳至极的‘建议’,感受着他语气里的那股淡定自若,宁仇栾已经将此人身份猜出个大概,他淡淡地问道:“将军为何不远万里也要趟这趟混水。”
见自己身份被识破,韩巳先是一怔,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谁叫那个人是我名义上的大舅子呢……”
……
……
聚集在宫门外的大臣越来越多,这些人像是得到了风声一样纷纷从家中赶来。他们激烈地议论着,言语神态中都透着一丝焦急。
忽然,远处亮起几束火把,随后便传来一位官员的叫声——
“快看!是王相!王相来了!”
听见这个声音,群龙无首的众人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喜出望外,全部向着火把过来的方向聚集。
“让开!让开!”
宰相门前七品官,举火把的侍卫毫不客气地对这些朝中大臣呵斥道,群臣们也很配合地让出一条道让王延庆的轿子稳稳通过。轿子落地后一名侍卫上前掀起轿帘,闪动的火光中王延庆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王相——”
众人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此等危机紧迫之际,也只有王延庆能号令群臣做出决断了。
王延庆紧锁眉头,见百官一股脑地向自己凑来他便抬起双手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并高声道:“诸位同僚不必焦急,宫中之事老夫已有耳闻。”
在王延庆的安抚下,众人的情绪稍稍稳定。待众人七嘴八舌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后,孙国其再次站到百官身前,向着王延庆一揖,道:“王相,如今阉党作乱,圣上龙御归天而不告之天下,更是挟太后以号令群臣,若不再拿出个办法,那我大唐岂不——”
“是啊!王相,陈进爵作乱皇宫,简直无法无天!“
“王相!还请您暂时忘却悲痛,以大局为重——”
附和之声此起彼伏,王延庆见状再次抬起双手压了压,众人这才渐渐将声音收住。
“这是本相的失职啊,当年念在陈进爵与本相是同乡,家中又遭灾可怜,故将其送入宫中,不想却酿成今日之祸,本相有罪啊——”
见王延庆先忏悔起来,众人一时有些无言以对,好在孙国其看得清形势,立马说道:“王相不必自责,当年先帝在时陈进爵尚有几分自知,是圣上宠信阉人才导致阉党壮大、一手遮天,若是要说罪,那我等也逃不了干系!未能早早劝谏天子,才有今日之祸!”
听孙国其一番‘提点’,众人这才幡然醒悟,连忙附和道——
“对对对!孙尚书说得对!”
“是啊!我等也难辞其咎!
“孙大人说得对!下官早就看出陈进爵居心叵测,但却慑于其权势……”
……
“诸位!”王延庆忽然提高嗓门,对着纷纷自责的众人说道:“天子之尊岂容阉人辱没?事到如今我等必须拨乱反正,否则你我皆会成为大唐千古罪人!”
“我等愿紧随王相!清除阉党、誓保大唐安宁!”
“好!既然我等心意已决,那诸位便随我前去共讨阉党!”
见王延庆表态,群臣振奋不已,几百个朝廷命官跟在王延庆身后浩浩荡荡地向英平寝宫进发!
……
在王延庆的带领下,群臣犹如一支行走在黑暗、污浊中的光明之师,其身上的浩然之气刺向天际、刺破浑浊,仿佛全天下没有什么比他们现在做的事更加正义。
一路走来,陈进爵手下的内侍军也并未多做抵抗,毕竟他们的主要力量都在寝宫周围,更何况还有御林侍卫死死相护,这些有修为的太监也不会自寻死路。
可当众人来到英平寝宫门前时,这支内侍军的阻力便显现出来,竟有十数位实力接近大满的强者牢牢把守大门,就算御林侍卫数番进攻都无法将其防线突破,甚至还有几人负了伤。
见寝宫大门久久无法攻下,群臣焦急万分,他们不停地捶着手跺着脚,有些文官甚至丢下平日里的斯文,用着污秽的词眼去辱骂、诅咒陈进爵,恨不得将其祖宗十八代都从坟墓里拉出来唾骂。
孙国其站在一旁也有些急,但他作为朝中老人倒不至于放下身段去吐脏字儿。眼瞅着寝宫大门无法攻破,孙国其悄悄地拍了拍王延庆的手臂。
王延庆面色沉稳地站在旁边,目前一切进展都在他掌控之中,他就是要用陈进爵激起百官的愤怒,最后再由他登高一呼定下大局。此时在孙国其的提醒下,王延庆左右斜眼观察了一番身后百官的情绪,见百官群情激愤隐约有种不受控制势头,他心中暗暗笑了笑——
看来是时候自己登场了!
王延庆背对着百官忽然高高举起右手,口中厉声呵斥道——
“陈进爵——”
听见王延庆开口,百官咒骂的声音迅速小了下来。随后,便听见王延庆继续说道——
“你个阉人安敢如此大逆不道!?自圣上登基以来,汝包藏祸心屡献谗言以迷惑天子,天子年少难辨实非,误信阉党以致背弃祖训,荒淫无道!而后汝奸巧专权,上迷惑天子、下愚弄群臣,如今纲常久失,君臣不和,天下汹汹,人怀危惧!若我等再袖手旁观岂不使我大唐为中原耻笑!岂不让我大唐基业毁于阉人之手!”
王延庆义正言辞地数落着陈进爵的罪状,他正义凛然的表情、犀利的言辞,一时间寝宫内外对峙的双方都忘记了眼下的形势,都静静地听着他的言词。
王延庆重重地叹了口,抬头深情地望向天边,叹息道:“陈进爵你摸着良心说一句!先帝在世时待你如何?你便以此来报答先帝之恩么?若你尚有一丝良知早早回头,本相念在你曾服侍过先帝的份上饶你全家性命!否则——”
‘咚——’
就在王延庆动之以情试图‘感化’陈进爵时,墙的里边忽然扔出一个东西,这东西在地上滚了几圈后便停了下来,它滚过的地方还留下一条湿乎乎的痕迹。
王延庆先是怔了一下,随后眯着眼上前弯腰看了看,当他看清这个血肉模糊的东西时,他整个人像是失了力一般瘫坐跪在地上,口中高声哀呼道——
“圣上——圣上——”
众人听后皆是大惊,纷纷凑上前去,借着火光一看,这血淋淋的不是人头又是何物?众人开始还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毕竟天色黑暗人头又满是鲜血,可当他们擦拭双眼试图再确认时,有人便发现了其中的关键——
“是圣上!这是圣上的头!你们看!头上的玉簪!不是圣上的还是谁?圣上——”
众人一看发现那根玉簪确是英平之物,此时众人便如丧考妣般地放声大哭——
“呜呜呜——圣上啊!你死的好惨啊——”
“圣上啊!你年纪轻轻走走了,你让我等向谁人效忠哇!”
“圣上身首异处,我不能接受!”
……
一时间在场之人无不悲天跄地,更有甚者直接用头撞向石墙,当场血流满面晕倒过去。
王延庆在一旁哭得悲痛欲绝,口中不停地哀呼着。孙国其虽然也表现出很悲伤的样子,但今夜的戏还没唱完,是以他伏在地上对着王延庆‘哭求’道:“王相!如今天子遭人陷害、太后尚在阉党手中,请王相主持大局,我等愿誓死相随——”
“对!请王相主持大局!我等愿誓死相随——”
众人群情激愤,此刻也不再顾及什么生死安危,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将陈进爵碎尸万段!
王延庆小心翼翼地将英平的头颅捧起,高呼道:“圣上英灵在上,请保佑我等诛杀权宦!”
“圣上英灵在上,请保佑我等诛杀权宦!”
在众人异口同声的附和声落下后,只见王延庆‘唰’的一声从身旁侍卫腰间抽出锋利的宝剑,随后高高举过头顶,喊道:“诸位随我一同进去诛杀权宦!”
刚才王延庆身上的那股悲伤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熊熊的怒火,仿佛他要用这股怒火将陈进爵一党烧成灰烬。
在这股情绪的感染下,众人跟随着王延庆一拥而上,颇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气魄。
或许是受这股气势的影响,原本久攻不下的寝宫在王延庆的率领下轻而易举地便突破了,御林侍卫奋死搏杀,那支先前顽强抵抗的内侍军作鸟兽散。
王延庆手握利剑带领群臣一路杀入宫殿,在最后一道门前停了下来。他抬头环顾四周,发现高壮此时正躲在房梁暗处,见王延庆看向自己,高壮向他点了点头以示一切都在计划中。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王延庆一直平静如水的心反倒激动起来,因为他日思夜想这一刻就在眼前!多少个日夜,多少次谋划,所为之时不就是即将到来的这一刻?他强忍住内心的狂喜猛然推开门,用着严厉的、微微颤抖的声音怒呵斥道——
“陈进爵,还不乖乖束手就——”
王延庆的声音戛然而止,‘擒’字犹如一根卡在喉口鱼刺迟迟无法吐出。
静!绝对的静!不光是静,此刻整个画面都显得有些诡异,门内门外所有人像是被点穴一般一动不动地定在那儿,与花园中的石像没有两样。而更令人有些不适的是,屋内隐约飘着一股淡淡的鱼腥味。
陈进爵披头散发地站在一旁,神志似乎还是有些不清。看见王延庆执剑闯入后,他先是随着众人愣了愣,而后像发现什么稀奇东西一般慢慢走到王延庆跟前,在上下打量一番后陈进爵渐渐咧开嘴,笑道——
“逆贼…哈哈!逆贼!就是他!就是他要我砍圣上的头!就是他——”
陈进爵尖锐的声音刺破屋内的宁静,虽说他说的皆是事实,但此时他疯疯癫癫地模样恐怕没几个人会相信他。
“胡…胡说!你…你个阉人…莫要血口喷人!”
王延庆结结巴巴地辩解着,此时他从头到脚都感到一阵冰凉,就连炎炎夏日享用的冰镇杨梅都没如此冰凉。
龙榻上,两名男子分列棋盘两侧。其中一人手中捻着一枚棋子,是王延庆的突然闯入让他一直举棋未落。此时听见王延庆与陈进爵的对话,那人方才将棋子落下,而后极为轻松地笑道——
“王相,朕与三师叔在此对弈叙旧,你这般手持利刃突然闯入又是为何?”
王延庆猛然回过神,他看了看英平又低头看了看手中利剑,随后激动地抬起手指着英平,高声呵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话音刚落,房梁上忽然飞下一个人影直冲英平而去,一阵光亮从黑影胸前闪过,那人竟然手持匕首要刺向英平!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那人手中的匕首距离英平不过一尺之隔,姬阳与从棋盘上拈起一枚棋子弹向那人。
‘嘭——’
随着一声闷响,那人重重地落在地面上,不过是抽搐了几下便再无生气。众人甚至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当他们再看向地面时,只发现一名手持匕首的太监躺在英平脚下,他的右眼有个棋子般大小的血窟窿,汩汩的鲜血正从里面往外冒,看样子是死透了。
看着高壮的尸体英平极为不屑地冷哼一声,随后他似笑非笑地对着王延庆说道:“王相,方才你说谁愣着?”
见英平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他‘哐当’一声将宝剑仍在脚下,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颤声道:“老臣…老臣听闻有人欲对圣上行不轨之事,故特来救驾!老臣是让诸位同僚赶紧护驾……”
英平笑着从龙榻上下来,而后一步一步走向王延庆,笑道——
“有人?朕看…这人就是王相你吧?”
“啊!?圣上明察!老臣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老臣…老臣愿用先父之名发誓!”王延庆竭尽全力地辩解着,可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显得无比苍白。
英平轻蔑地笑了笑,道:“绝无二心?那你手上拿着的又是何物?”
王延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另一只手还一直提着那颗人头,对啊!若是英平没死,那自己手上提着的又是谁的人头?一股不详的感觉从心头蔓延,他战战兢兢地捧起手中头颅。屋内光线明亮,头颅的样貌一眼便能看清,当他撩开头颅额前湿漉漉的长发时,吴小公子清秀的面庞赫然出现在他眼中——
“啊——贤侄!?”
“好你个王延庆!你与吴泽同朝为官这么多年,到最后竟是你下此毒手!来人啊!将王延庆及其同党拿下关入天牢!”英平冷冷地说道。
“冤枉!圣上明鉴!老臣冤枉!”
王延庆尽力叫喊着、辩解着,御林侍卫愣在原地迟迟不敢上前,英平见状大声说道:“捉拿王延庆,朕可恕尔等擅闯皇宫之罪,如若抗旨,与王延庆同罪!皆视为同党处置!”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这些叛党拿下!?”
陈进爵适时地喊道,如此一来将这些御林侍卫彻底惊醒,是啊!姬阳与姬先生在这儿护着圣上呢,难道这事还能反转?想到这里,御林侍卫们一拥而上将王延庆及孙国其一众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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