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校事府,人们认为这个阴暗恐怖人人避之不及的府衙随着唐帝的离去以及常之山的失势,早已不复当年的凶恶。
然而,王延庆没忘,因为他深深地了解自己的老对手,这三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怀疑,这位在新唐军中地位超然的老对手是否是真的已经清心寡欲、不再掺和朝堂之争,否则,他也不会将自己的侄子扔在一个早已‘名存实亡’的府衙三年之久。
而事实证明,王延庆的判断没错,常之山一出手便再次挽回了局势,即便王延庆早就在提防着这些,但他最终还是少算了一招棋——当年唐帝命常之山组建校事府时,除去布衣卫三百人外,竟然还有一支数量远胜于这三百人的黑衣卫!就是这样一支威力足以扭转乾坤、力挽狂澜的骑兵队伍,竟然将王少惊及其身后的王家兄妹瞒了整整三年!甚至还在已被王家控制的京城脚下潜藏了其中一小部分。
王延庆的确没看错人,常之山确实深不可测!
其实,常之山早已感到事态的严重,否则也不会命令铁戈去南城将那支杀骑召集起来。那支杀骑是他亲手组建的,除了唐帝与他之外无人知晓,甚至连铁戈也不例外,否则他也不至于得令之后满脸都是诧异与震惊。
如今这种局面于公于私常之山都无法再等,而王少惊的那些小动作怎么可能逃过他的双眼?
那几位莫名‘死去’的大满强者真当他老眼昏花没有看到?他担心这些夹杂在贵族中的大满死士会掉过头来就会针对自己,毕竟当初自己也是站出来支持了圣上的新律,趁此乱势刚好将自己或者是自己的嫡系除去。至于公,即便唐帝再对不起他,可他终究是君、自己终究是臣,况且当今圣上...当今圣上不也是那位女子的骨肉?他不是舍不得自己的兵,只是他仍有担忧——这支杀骑算是他最后的倚仗,若这封信是王延庆引蛇出洞之举,那他这些倚仗便彻底的没了!
不过现在好了,一切都不用再去纠结、推测了。现在承天门那边也应该有结果了,是凶是吉,消息应该很快就会传来了吧......
......
......
王府,大书房内。
崔仁与王少惊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尤其是王少惊,此时他低着头偏向一边,眼中带着满满的懊悔之色。
一声叹息声从案前传来,随后,王延庆用略带疲惫的声音说道:“崔大人”
“下官在——”
“京兆府尽快将这些叛党捉拿吧,一个都不要放过,能正法的尽快正法。”
“是!下官这就去!”崔仁接了令便退了出去。
此时的他倒没什么压力,缉拿‘叛党’的榜文和悬赏他早已准备好,只等王延庆一声令下,此时他吩咐下去便好。至于那些作乱的贵族,恐怕此时他们的姓名早已一一记入卷册。
崔仁退下之后,大书房内只剩下王家叔侄二人。
王少惊不安地站在一旁,虽然自己伯父虽未呵斥王少惊,但王少惊此时恨不得伯父狠狠痛骂自己一顿,因为‘骂’才代表着事情尚有回旋余地。可现在王延庆搓揉着双眼,面色除了疲倦看不出是喜是怒。
见伯父这副模样,王少惊心中忽然升起千万的‘恨’!他恨、他恨此事就差那么一丁点就能成功!他恨那支黑色骑兵怎么就如此突然地杀出,不但将贵族们闯宫的计划毁灭,自己辛苦培养的那些死士也在这次‘清场行动’中非死即残!他更恨自己没有好好吃透这位‘上司’,在他身边三年之久竟然丝毫没有注意到这样一支杀骑的存在,以至此时功败垂成……
“校事府你不用继续呆下去了。”
王延庆忽然开口说道,他语气十分平和,听不出任何责怪之意。
王少惊欲言又止,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又无法说出口,只好默默地将这些话咽下去,选择沉默以对。
王延庆依旧闭着双眼,在好一阵没得到答复之后,他疑惑地睁开双眼。只见王少惊仍低着脑袋,似乎面带愧色。看着侄子这幅模样,王延庆不但没有生气,甚至连一丝愠色都没,反而露出些许笑意说道:“怎么了这是?”
听伯父问话,王少惊胸前一阵起伏,说道:“小侄有过!竟未发现数百黑衣卫藏于城内!致使——”
“欸——”王延庆挥手打断了侄子的忏悔,丝毫不在意地说道:“被常之山的骗的何止是你?伯父不也被他骗了?”
“可小侄就在校事府任职,不但未发现这数百黑衣卫,就连...就连黑衣卫这支骑军都...”如此一支杀骑就在身边竟然丝毫未闻,王少惊早已将此次过失揽于自己身上。
“是伯父想得太简单了......校事府,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常之山的掌心啊...”王延庆想到那位上朝时总是站在旁边队列之首的魁梧身影,摇摇头说道:“这事儿怪我...这事儿怪我...”
“就差那么一步就——小侄觉得实在可惜!”
看着侄儿痛心疾首的样子,王延庆眼中笑意更足了,说道:“呵呵,失败不可怕,就怕同一个错误下次再犯。更何况这次咱们已经达到目的,何来‘可惜’之说?”
看着伯父此时笑容满面,心中大为不解。
伯父这几日都是眉头紧锁,今日这般展颜而笑还是头一回,况且看样子似乎不是在宽慰自己,而是真的感到轻松从而发自肺腑地笑。
“可文君臣他还......”王少惊不甘地强调。
“你以为经此一乱,文君臣还能有好下场?”王延庆高深一笑,双眼之中射出一道精光,他继续说道:“文君臣那边你不用担心了,伯父自有办法。”
听王延庆这般说道,王少惊也就不再追问,他相信既然伯父已成竹在胸,那就定然没有什么差错。经伯父一番开导,他心中烦闷之情舒展些许,可想起方才伯父面色沉郁,他仍然感觉伯父心中还有事情。
“伯父,既然文君臣这边您已十拿九稳,那方才您为何还面带愁苦烦闷之色?”
凝重之色再一次爬上王延庆的面容,想起方才困扰自己的那个疑点,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有人泄密了。”
“什么?”王少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咱们计划缜密按理说不应当如此,可......”王延庆声音不大,也未看着王少惊,似乎此时此刻他仍在自言自语,“可直觉告诉我,咱们之中,有人泄密。”
王少惊语塞,他吃惊地看着伯父,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些贵族卯时闯宫,可就是在他们闯宫的那一刻黑衣卫拍马杀到,不早不晚掐着点儿到...若说是巧合,那未免也太巧了一些...”
王少惊越听心中越惊,原来方才伯父纠结的不是今早黑衣卫镇压叛乱,而是此事!
“若真有此人,那这便是第二次了。”
王少惊一怔,旋即想起上次潘家昌被审的案子。
难道真有人混入府中?王少惊顿时感到即便在自己家都不能踏踏实实。
事实证明,王延庆的感觉并没有错,他们之中的确出了个‘叛徒’,尹敬廷与常之山收到的匿名信便是最好的证据。只是即便王延庆、常之山、尹敬廷知道确有其人,但他们都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恐怕如今全天下知晓这人真是身份的,只有这人自己吧?
“事不过三,若下次,哼——”
王延庆眼神逐渐变得阴森起来,此刻他恨不得立马将这人揪出扒皮抽筋。
的确,也不怪他多疑,如今他位高权重,身后有百官,身前是天子,人在朝中行走,哪能不多个心眼?如今事发这般巧合,怎叫他不心生疑虑?不过暂时也不需要去顾忌这些了,如今目的已达成,目前更重要的事不在朝堂外,而在朝堂中——
接下来就该轮到他出场,亲手打扫残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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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恢复了昔日的秩序。不过与往日不同的是,此时长安似乎显得格外的沉默,就连原本喜欢八卦张家长、李家短的街坊大娘大爷,也乖乖地将嘴紧闭,老老实实地坐在自家院内,连院门都不出。
京兆府也正雷厉风行地四处缉拿乱党,没用多少时辰,那些逃跑的余孽皆尽被逮捕归案。
今日,百官此时已经汇于大殿等待天子上朝,大殿内气氛有些诡异,虽然百官皆沉默不言,但众人脸上掩藏不住看热闹的表情随处可见。
半个时辰过去了,大殿内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响起,尹敬廷闭着眼感受着周围的一切,此时他坐在椅子上等待英平的到来。唐帝在位时他便被赐予能坐着上朝,但他自认身子骨还算硬朗,所以一直没有行此特权,可经历那番波折,他这老腿老腰就有些吃不消了。今日拄着拐杖在小儿子的搀扶下来到大殿,坐下之后便闭着眼睛继续休息,任谁上来打招呼问候都不理。此时见英平迟迟不来上朝,尹敬廷撑起拐杖走出殿外,向深宫中走去。
......
经历这次叛乱之后,英平尚有些惊魂未定。原本他想停朝一日,可文君臣却直言不讳道:越是此时,天子的威仪与气度是越是不能丢的,不过是区区不成气候的‘纨绔’,当年先帝面对六王数十万货真价实的叛军处变不惊、应对自如,今日这种‘小场面’若是都应付不来,岂不让天下、让王家看笑话?
是以英平神思恍惚地采纳了文君臣的建议。
说来也巧,就在英平准备前去接受群臣觐见时,尹敬廷颤颤巍巍的身影便出现在书房外。想到这位老大人昨日的所作所为以及经历的一切,英平心中感慨万分,心神激荡地迎上前去,可不待英平开口,尹敬廷便恭敬无比地说道:“请圣上上朝!”
英平一愣,尹敬廷这些年对自己虽然要求严格,但一向来都是苦口婆心,言词皆以好言好语相劝为主。可此刻尹敬廷的言语之中透着满满的严肃,仿佛带着一股不容反驳之意,让英平有些无所适从。
“百官皆在大殿等候!请圣上上朝!”尹敬廷声调提高几度,语气也加重几分。
英平脑子本就有些懵,此时见尹敬廷如此,心中竟然无故生出一丝慌乱之意。
“圣上——莫让群臣等久了。”文君臣见英平有些不知所措,便从里面走出来提醒道。
“啊?哦,好,朕这就去。”毕竟文君臣是朝夕相处数年的师父,就算当年偷练天地之息、私自下山被教训得再惨,那也是自己的师父。
听文君臣提醒自己,英平也立马反应过来。
“尹相”文君臣看着撑着拐杖的尹敬廷,虔诚地一鞠躬。
他从心底是感谢这位尹相的,且不说没有尹敬廷新律绝无施行可能,就说尹敬廷对英平的倾尽所有,他就感激至深。今日这一鞠躬,倒不仅仅是因为昨日之举,而是这些年来尹敬廷所有的行为。
尹敬廷看着这几日憔悴不少的文君臣,严厉的目光柔和些许,他没有回应文君臣,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文君臣这一鞠躬他自然当得起,但他此时站在原地将此大礼受下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在他眼中文君臣同样承受了原本不该他承受的东西——过去有,现在有,甚至在不久的将来,这‘东西’会更加沉重。
想到这些,一时间竟然让深谙朝堂险恶的尹敬廷内心有些复杂。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文君臣一眼仍旧没有开口,一声长叹之后,他丢下依然躬着身子的文君臣,跟随英平的步伐离开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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