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擅装孙子李东阳

  世人皆说,弘治后三君子中,刘公断,李公谋,谢公善侃侃。

  其实他们都错了,李东阳最大的长处不是谋略,而是隐忍。

  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方能成大事。

  常风告诉李东阳,刘瑾要整他。而且是通过文字狱这种莫须有的手段。

  李东阳沉思良久:“亲家,你能否借我两万两银子。”

  常风在弘治朝受了先皇不少赐物,赐田。张太后也有事儿没事儿赏刘笑嫣一些珍宝。

  再加上常风的老丈人刘秉义为官时攒了一大笔银子,临死前全给了常风。

  两万两银子常风还真拿得出来。

  李东阳则不然。他清廉惯了。家里别说两万两银子,两千两都够呛凑得出来。

  这也是刘瑾抓不住李东阳的把柄,要靠从李东阳着作中挑毛病整他的原因。

  常风问:“两万两我倒是有。你借了做什么?”

  李东阳答:“送给刘瑾借以表达一个态度。一个顺从于他的态度。银子少了拿不出手。我又是个穷鬼。就只能打亲家的秋风了。”

  常风惊讶:“你要给刘瑾送礼?”

  李东阳点点头:“送礼之事,还需伱牵线搭桥。若要造福黎民,就要保住这些年内阁制定的那些利国利民的大政。若要保住这些大政,就要先保住首辅之位。”

  “我也只能对他刘公公低三下四,卑躬屈膝!”

  “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常风竖起了大拇指:“亲家能屈能伸,不愧当朝宰辅!我这就回家准备银子。”

  翌日晚间。

  常风和李东阳来到了刘瑾的外宅。

  刘瑾正在跟对食翠云下棋。

  一名小宦禀报:“老祖宗,内阁首辅李东阳求见。”

  宫中宦官爱认亲。官儿越大辈份儿越高。如今刘瑾权倾朝野,底下的小宦皆称他一声“老祖宗”。

  刘瑾轻蔑一笑:“不见。你告诉他,若有公事,明日去司礼监谈。若有私事.我与他皆是无私之人。”

  在刘瑾眼里,李东阳已然不是什么首辅,而是个布衣之身。

  我大明立皇帝想整的人,绝对保不住官帽!

  小宦道:“那玄孙这就去客厅,让李首辅和常都督打道回府。”

  刘瑾问:“慢着。常风也来了?”

  小宦答:“是常都督领着李首辅来府里的。”

  常风的面子,刘瑾还是要给的。夺了人家的权,再不给人家面儿,那也太不顾这么多年的交情了。

  刘瑾道:“罢了。让他们稍等片刻。我再下几盘棋就去见他们。”

  刘瑾和对食翠云可谓是臭棋篓子下棋,棋逢对手。

  二人下了整整两个时辰的棋,下了三十多盘.用的虽是围棋棋盘,下的却是五子棋。

  常风和李东阳自日暮时分进了刘府,一直在客厅等到了亥时正刻。

  刘瑾姗姗来迟:“啊,李首辅,常都督,让你们久等了。”

  常风朝着刘瑾拱了下手:“刘公公日理万机,我这个做属下的等俩时辰不算啥。”

  李东阳竟然“噗通”给刘瑾跪下:“下官李东阳,拜见刘公公!”

  李东阳跪刘瑾,这给刘瑾整不会了。

  老李好歹是内阁首辅,还是先皇钦定的辅政大臣,当朝一品,少傅。

  刘瑾半天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搀:“李首辅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你这一跪,我怎么受的起啊!”

  李东阳道:“刘公公此言差矣。您如今是大明的国柱。文武百官在您的统领下,为皇上效力、分忧。”

  “我既是首辅,也是您的下僚。下僚跪上司天经地义。”

  刘瑾心中暗笑:李东阳这厮还挺懂事儿。

  刘瑾还是将他搀扶了起来。吩咐小宦官:“给李首辅和常都督赐座。”

  “赐座”,是皇帝给予臣下的礼遇。

  刘瑾“赐座”给首辅和都督佥事,等于真拿自己当皇帝了。

  三人坐定。

  刘瑾问:“李首辅、常都督深夜来此,有何贵干啊?”

  常风半开玩笑的说:“我就一个拉皮条的,你们谈吧。”

  李东阳从袖中拿出两万两的银票,起身走到刘瑾面前,双手奉上:“您荣升司礼监掌印,我还差您一份升迁贺仪呢!”

  “还请您不要嫌弃。”

  刘瑾看了一眼银票,立马装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天下谁人不知,我刘瑾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三思而行,四大皆空.”

  “李首辅给我送这么厚的礼,岂不是在辱我清白,污我名节?”

  “噗”,常风听了这话,一口茶喷了出来。

  刘瑾望向了常风:“怎么了?”

  常风连忙解释:“啊,没事。这茶太烫了。”

  李东阳道:“刘公公,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为您荣升内相感到由衷的高兴。”

  “拜佛是讲诚心的。贺仪若送少了,显得我心不诚。”

  刘瑾嘴上说不要,手却很诚实。他将银票接过,收入袖中。动作行云流水:“我一贯清廉,下不为例啊!”

  李东阳附和:“是是。天下谁人不知,刘公公清如长江之水。我对您的景仰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李东阳大拍了刘瑾一通马屁。其谄媚用词,让常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常风心中感慨:文人要是装起孙子来是真孙子。

  李东阳又道:“哦对了。下官以为,今后内阁票拟,应提前交由刘公公过目。”

  “刘公公是理政大才。您点了头,票拟才不会出岔子。”

  其实,自从刘瑾开始搞奏疏“红白本”,内阁票拟就成了摆设。

  与其被刘瑾废了票拟的规矩。李东阳还不如主动交出,表达一个顺从的态度。

  刘瑾开怀大笑:“哈哈,李首辅真是通情达理之人啊!就按你说的,今后内阁票拟先送给我,我帮内阁润色润色。”

  李东阳道:“啊呀!有刘公公的润色票拟,大明今后定会政通人和,百业俱兴!”

  一旁的常风附和:“对对对。内阁以后要办什么事,得先听取刘公公的建议。刘公公是一千年才出一个的理政奇才!”

  刘瑾听了这话,先是喜上眉梢,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笑骂道:“常风啊常风,你这人说话总是夹墙带棒!千年王八万年鳖。你在骂我是王八呢!”

  常风陪笑:“刘公公想多了,我哪儿敢呐!”

  李东阳一通彩虹屁,拍得刘瑾颇有受用。刘瑾打消了整他的念头:这老李这么巴结我,看架势恨不能给我当干孙子。

  我不好将他赶出朝堂。弘治朝前、后六位君子,总要留一位嘛。

  只要他听我的话,拿我的话当圣旨。我今后权当他是第二个焦芳就是了。

  想到此,刘瑾笑道:“今后李首辅要跟我共同处置好朝政。咱们共同辅佐皇上,开创正德盛世!”

  刘瑾的言外之意是:罢了,老李,咱就不整你了。以后咱们哥俩好,一对宝儿。你好好当你的首辅便是。

  这一场装孙子的好戏顺利结束,李东阳拱手:“天色晚了,下官就不打扰刘公公休息了。告辞告辞。”

  刘瑾笑道:“走好走好!”

  翌日早朝,按照刘瑾和焦芳、张彩原定的计划,应该由都察院的一个阉党御史发难,弹劾李东阳的《通纂鉴要》中有不臣之言。

  然而焦芳和张彩左等右等,一直等到散朝,也没见那御史动手。

  于是散朝后,焦芳和张彩来到了司礼监,找到了刘瑾。

  张彩问:“刘公公,您不是说高御史这人对您很忠心嘛?怎么早朝时.”

  刘瑾摆摆手,打断了他:“李东阳那人对我还是恭敬、顺从的。没必要把弘治朝后三君子斩尽杀绝嘛。”

  “再说了,李东阳始终是帝师,跟皇上有师徒情分在。”

  张彩有些发急:“刘公公,您已经扫除了刘、谢和十几名部员大臣,上百名司官、言官。怎么现在倒心慈手软起来了?”

  如今的满朝文武,也只有张彩一人敢对刘瑾这么说话。

  刘瑾对张彩这人是尊重的。因为他知道,张彩是有能力、有手腕的人。他这位立皇帝不能只用马屁精治国。还得用张彩这样的能臣。

  刘瑾解释:“并不是我心慈手软。而是李东阳膝盖软。人家已经给我下跪磕头,明里暗里求我放过他了。”

  张彩怒道:“李东阳是在示弱!示弱懂嘛?!此人绝不甘屈居公公之下!”

  刘瑾笑道:“你是巴望着李东阳滚蛋,内阁缺员,你能补入内阁吧?”

  张彩一愣:“公公竟如此看我?”

  刘瑾道:“啊,我是在开玩笑。说真的,我已经决定了,留用李东阳。搞什么文字狱弹劾他的事,就此作罢。”

  刘瑾态度坚决。张彩知道劝不动他。

  愤怒的张彩走向了司礼监的大门。他嘴里喃喃自语,做出了一个精准的预言。

  “亡刘必李!”

  说实在的,刘瑾在朝堂上一手遮天,对于常家来说不完全是坏事。

  这日,身为顺天府丞的常破奴来到内厂,交涉一桩杀人案。

  这案子其实并不复杂。富商纵容家奴,打死了一个贫苦百姓。

  顺天府抓了富商和家奴。准备依律,判富商立斩、家奴斩监后。

  然而,富商家里的人却拿出了大把银子,贿赂了内厂的一名掌班太监。

  内厂便把案子从顺天府手里强接了过去。富商和家奴得以脱身。

  刘瑾正在内厂听取各领班、掌班、贴刑官、档头们汇报这个月的厂务呢。

  常破奴未经通禀,直接进了内厂大堂。

  现而今文官进内厂,要磕头通禀。

  常破奴则不然。谁让他是刘瑾看着长大的呢。

  刘瑾见到常破奴,亲切的说:“破奴大侄子来了?你可是稀客啊!快坐快坐。”

  常破奴拱手:“刘公公,小侄来此,是举发内厂的一桩徇私舞弊案。”

  刘瑾道:“那也坐着说。来啊,给我破奴大侄子赐座。”

  常破奴没有推脱,坐到了椅子上:“刘公公,内厂掌班胡诚胡公公,收了人命案的案犯两千两银子。”

  “原本属顺天府管辖的案子,让你们内厂强接了过去。没几天案犯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回家了!”

  刘瑾面色一变:“什么?有这事?胡诚!”

  掌班胡诚吓得面色发白,“噗通”跪倒在了刘瑾面前:“老祖宗,这里面有误会。”

  刘瑾冷冷的问:“你收没收案犯的银子?”

  胡诚偷瞄了一眼常破奴,他知道瞒是瞒不住的,只好承认:“收,收了。”

  刘瑾又问:“你放没放案犯?”

  胡诚吓得浑身发抖:“放,放了。老祖宗,属下糊涂,属下万死。您饶属下一命吧!”

  刘瑾冷笑一声:“人只有一条命。万死是说说而已,一死也就罢了!来啊,拉下去行家法,砍了!”

  几名蕃役上前,将胡诚拉了下去,执行内厂的家法。

  刘瑾问常破奴:“大侄子,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常破奴道:“刘公公,您得把这桩人命案还给我们顺天府。”

  刘瑾点头:“好说。一回儿你就去交接案卷。”

  随后刘瑾又吩咐一众手下:“都给我听了!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任何衙门的事你们都可以强行接手!”

  “唯有顺天府的事,你们不准横加干涉、指手画脚!”

  “你们得记着,顺天府尹是我干女婿!府丞是我大侄子!”

  一众内厂官员跪地拱手,齐声道:“是,老祖宗!”

  刘瑾笑道:“破奴,这下你们顺天府成了全天下最威风的文官衙门。连内厂都管不了你们呢。”

  常破奴拱手笑道:“多谢刘公公!我知道,您这是给小侄和姑父面子呢!我们定不辜负您的期望,替皇上管好首善之区。”

  刘瑾道:“好,好。唉,我还记得你天天拉一裤兜的日子呢!一眨眼的功夫,你竟长大成人,成了朝廷的四品官儿了。”

  “你们文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时光如水,岁月如梭!”

  刘瑾是个重感情的人。至少对待常恬、黄元、常破奴,他是真心实意的。

  即便是常风,虽走到了他的对立面。他也从未想过要对常风不利。只是想着将常风架空,让常风今后做个闲散安逸官儿而已。

  就在此时,西厂督公谷大用火急火燎的走了进来:“厂公,出事了!”

  刘瑾问:“哦,出什么事了?”

  谷大用没有答话,只是看了一眼常破奴。

  刘瑾道:“大侄子,你先回顺天府去。我还有公务要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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