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部绩效考核制度在林为民数日忙碌之下已经越发完善。
这天下午,林为民又重新审视了一遍文件,自觉看不出什么问题了,等到下班之后,驱车来到了东总布胡同。
“老太太!”
林为民走进一户民居,不客气的在门口叫了一句。
卫君怡正在沙发上看书,抬头看到林为民,脸上扯出几分笑容。
几年前她患过一次脑出血,去年又得了一次脑中风,现在行动不便,表情也没那么生动了倒是很符合她一贯的性格。
“你怎么有空来了?”
卫君怡向来疏于人情世故,不论是在单位还是在家里,来了客人从来不会主动打招呼,不叫座,也不问茶水,有事说事。
今天林为民来了,她难得问了一句。
林为民笑道:“过来看看你嘛!”
他坐在卫君怡身旁,关心了几句她的身体情况。
卫君怡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家里人想过了年带她到沪上去治疗休养。
聊了一会儿之后,林为民将他编纂的那份文件拿出来,卫君怡佯装不乐道:“这就是你说的来看我?”
“不耽误嘛,我这回是来向伱这位老编辑取经的。”
林为民说着将文件递给卫君怡,卫君怡接过文件看了一眼,没有详看,反而问道:“要当总编辑了?”
林为民身子一抖,扬眉吐气,“这不是继承您老的光荣传统嘛!”
卫君怡揶揄道:“早春也是瞎了眼。”
“你这老太太,就不盼着我点好。”
玩笑归玩笑,林为民年纪轻轻就即将上任国文社总编辑,卫君怡是打心眼里替他高兴的。
林为民从进了国文社就不是什么安分老实的好学生,但同时自身创作才华出众,在编辑岗位上的工作做的也有声有色,卫君怡对他是另眼相看的。
两人斗了几句嘴,卫君怡细细的拿起那份文件读起来。
过了半个多小时,卫君怡才放下文件。
“你扶我起来动一动。”卫君怡说道。
林为民扶着卫君怡艰难的起身,在房间里小步的挪动着。
“绩效考核这件事啊……”卫君怡的语气沉吟,林为民看向她。
“你这份文件写的倒是不错,就是有些老同志恐怕要有些意见。”
“有意见是肯定的,不过大部分人应该是支持这个制度的落实的。”
卫君怡瞥了他一眼,见他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提醒道:“你别忘了,一条鱼能腥了一锅汤。”
林为民嬉笑,“我都想过了,等这事要落实的时候,我把老颜、老蒙、老覃都找到社里,你现在腿脚不方便,我就不叫你了!”
卫君怡哼道:“我身子骨都埋土里一大半了,折腾我你就不怕天打五雷轰!”
“不是没叫你嘛,别说怪话。”
斗了两句嘴,卫君怡正色说道:“这件事你看着办吧,要是有需要我出面的地方就开车来接我。”
林为民笑道:“还是老太太你够意思!”
又聊了好一会儿,林为民告辞而去。
第二天,林为民将起草好的编辑部绩效考核制度交给程早春。
林为民尚未走马上任,这份文件交给程早春,是先让他熟悉熟悉,顺便提提意见。
下午,温能来国文社做客,找到林为民。
他来燕京一周时间,组稿工作已经基本完成,聚会定在了明天下午,林为民答应了出席。
翌日,林为民上了一上午班,下午开溜。
温能组织的聚会借的是燕京文协的地方,林为民一进屋,瞧见的全是熟面孔。
“早知道你也来,我就去接你了。”
林为民先跟石铁生打了个招呼,然后是王蒙这个小老头儿。
唐抗美和黄安仪坐在一起,拉着手闲聊,见到林为民,唐抗美立马拉下了脸,扭头假装没看到他。
“安仪,你怎么也在这?”
温能来燕京组稿,组织的也是燕京作家的聚会,黄安仪是上海人,出现在这里,林为民自然好奇。
“我受邀去陕北采风,想着来看看铁生,他说《花城》组织作家聚会,邀请我过来。”
“这样啊,要不是温能邀请我,我都不知道,你们的小团伙不能把我隔绝在外啊!”
唐抗美冷哼一声,黄安仪拉了唐抗美一下,林为民笑了笑没说话。
唐抗美和黄安仪、林为民是文研所同学,按理说见面亲热一番是免不了的,不过88年作家团访法,唐抗美就是其中一员。
林为民当时跟文协闹的很不愉快,为此还退出了文协,跟这群访法作家算是结下了梁子。
唐抗美跟林为民是同学,事后通过同学传话解释了几句,言明当时在法国作家们并非是刻意诋毁,只是聊到了那里,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
如今事情过去,也算是一桩旧日公案。
林为民并未介怀,不过看上去唐抗美反而有些耿耿于怀。
黄安仪给两人开解了一番,唐抗美不情不愿的跟林为民说了两句话,气氛才融洽了起来。
今天的聚会除了这几人,还有李国文、谌容和张洁。
李国文是《冬天里的春天》的作家,这部小说跟林为民的《风声》同获第一届雁冰文学奖。
谌容的名字很多人不熟悉,但提起她的三个子女,很多人都不会陌生——梁左、梁天、梁欢,俱是后世影视界的名人。
“从梁天那边论,我得叫您阿姨才对。”林为民笑呵呵的对谌容说道。
谌容笑道:“各论各的。”
众人不禁笑了起来。
还有一位张洁跟比谌容小了一岁,但也年过五旬了,她的《沉重的翅膀》就是国文社出版的,还获得了第二届雁冰文学奖。
今年的作家聚会阵容堪称辉煌,温能能把这群人聚到一起全靠着《花城》的大名。
在场这么多作家,如果硬要分的话,王蒙、谌容、李国文、张洁应该算是老一辈作家,剩下的几人算是新生代作家。
作家聚会嘛,大家聚在一起聊的最多的除了文学本身,更多的是各种文坛轶事和八卦。
大家很自然的三三两两的分成了一小撮、一小撮的,偶尔这一小撮和那一小撮还要打乱,重新组合。
石铁生跟王蒙在聊最近看的书,张洁和黄安仪在聊养猫的事。
林为民跟谁都能聊到一起去,一会儿换一个地方,这会儿他跟李国文坐在一起,两人有一个共同的朋友梁晓声,聊的也是梁晓声。
当初梁晓声因为燕影厂要提拔他当厂里的文艺部主任,还专门找林为民咨询过这个问题,最后在林为民的建议下,他放弃了这个提拔机会。
但在前年,梁晓声还是调去了中国儿童电影制片厂任艺委会副主任。
原因也很简单,中国儿童电影制片厂能给他解决住房问题。
一群人热络的聊了一个下午,晚上温能组织聚餐,这举动一看就是老组稿人了。
组稿不是单纯的约稿,是人情世故。
感情不联络好,怎么能拿到作家们新鲜出炉的稿件?
吃饭时,黄安仪问林为民,“你跟陆遥很熟吧?”
“嗯,你这次去陕北见到陆遥了?”
“就是他接待的我。”黄安仪道。
黄安仪去陕北是应邀采风,文协负责接待,陆遥出面也在情理之中。
“我跟他闹了一点不愉快!”黄安仪说道。
林为民问:“怎么了?”
黄安仪便说了在陕北的情况,其实没什么大矛盾。
黄安仪自小生活在沪上这样的地方,从来没去过陕北,哪怕是比她下乡的地方都要穷困很多,自然条件更是恶劣。
黄安仪吃惊之余跟人说:“陕北这地方真是荒凉,难以想象人怎么能在这生活!为什么不把人们从黄土高坡迁徙出去?”
不想这句话却得罪了陆遥,陆遥自小生活在陕北,从他的文字当中就可以知道他对这片土地的感情,听到黄安仪的话,陆遥觉得她对家乡不尊重,于是很不高兴的斥了黄安仪两句。
黄安仪回忆当时的情景,脸色有些苦恼,林为民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你这话又没有什么恶意。你不了解他这人,自尊心有点强,回头我给他打个电话说一下就好了。”
“能说开最好,我说那话并没有瞧不起陕北的意思。”
林为民点点头,他当然知道黄安仪并不是有意贬低,不过她自小生活在城市,家境优越,有时候不经心的话语确实会无意间刺痛别人。
以前《当代》在烟台办笔会的时候,黄安仪调侃谟言,《透明的红萝卜》为什么非要是红萝卜?红山芋也可以嘛!
因为这句开涮黄安仪得罪了谟言。
陕北是陆遥生长的家乡《透明的红萝卜》中融入了谟言的真实经历,要怪只能怪黄安仪不了解其中的详情。
“只是误会,聊几句就解释开了。”林为民安慰黄安仪。
温能举办的聚会结束之后,林为民第二天正常上班,刚到办公室,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
“为民,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电话里,程早春的声音严肃、急促,一听就是有要紧事。
林为民放下电话,赶紧去了前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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