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要吞并京县,上一次流民暴乱时就可以动手了。
还是那个问题,京县地处平原腹地,一座空荡荡的县城能抵挡荥阳、洛阳、许昌方向的围攻吗?
显然不可能。
躲在山上,只是一伙儿山贼,羯赵嫌麻烦,眼皮都懒得夹一下,但若是下山攻打县城,那就另当别论了。
以一个县跟整个羯赵对抗,李跃还没狂到这个份上。
另外,此事也并非吃力不讨好。
黑云山想要崛起,不能只有武力,还应该有声望。
张角如何崛起的?靠符水治病救人!
“京县百姓皆为我等族类,岂能见死不救?”李跃一锤定音。
辛粲擦了擦脸上的汗,“将军仁义!”
魏山盯着辛粲,咧着嘴笑道:“将军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事不宜迟,医营、斥候营的随我同去,魏将军率战兵营待命,若有不测之事,随时驰援。”
“遵令。”
“辛某先去联络韩县令。”辛粲火急火燎道。
李跃点点头,京县连遭两次大劫,早就没有抵抗黑云山的实力,不怕他吃里爬外。
京县令韩绪能找自己救命,颇有几分头脑。
聪明人不会做蠢事。
带上必备的东西,李跃率三百医营、七百斥候营下山,连夜赶到京县。
城门已经大开,县令韩绪带着两人出来迎接,一边咳嗽一边道:“多谢李寨主!”
不仅场面寒酸,连他们的人也寒酸,衣服上打着补丁,蓬头垢面的,眼中布满血丝。
李跃一看他脸色就知道他也感染了,“闲话休叙,请韩县令多备桂枝、麻黄、甘草、艾草、杏仁等药物,另外清理出一片民间,用作疠所,城中所有人一一甄别。”
“京县上下所有人,任凭寨主差遣。”韩绪态度不错,没有士族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颍川士族中就有韩氏一门。
不过曾经的荣华富贵,都已化作过眼云烟。
“救人如救火,恕在下冒昧了。”李跃一挥手,一百斥候控制城门,两百斥候骑着野驴、骡子沿街巡视。
一切无恙之后,李跃才跟韩绪一起入城。
“合该如此。”韩绪情绪非常低落,眼神中偶尔闪过一抹忧色,但还是隐忍下来。
一入城,腐烂和恶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街巷墙根到处都是腐烂的尸体,无人打理。
没走几步,正街上倒着一头大牛。
身上爬满了蛆虫和苍蝇,牛眼呈一种诡异的暗黄色。
一阵乱风扑面而来,地上草灰随之扬起,苍蝇乱飞,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呻吟声隐隐约约传来,让人感觉走进了鬼蜮。
明明秋日高悬,还是有一道凉气从背上窜起。
也不知道自己熏了艾草的麻布能不能挡住瘟疫,赶紧让医营的人接手城中药铺,自己则带着斥候赶往府库。
好歹是个大县,府库中还有些存货,全都取了出来。
李跃第一时间烧了开水,泡上秋艾,给自己从头到脚洗了一遍。
韩绪令人召来城中的青壮和吏卒,在屋外静候。
“城中所有尸首,人尸、兽尸全部焚烧后掩埋,用艾草将全城熏一遍染病者住东城,未染者住西城,按照我们的人熬制汤药,从今日起,所有人必须喝烧开过的人,严禁饮用生水……”
李跃在屋中发出各种命令,却并不敢出去。
瘟疫在城中的杀伤力远大于荒郊野外。
城里面的耗子、苍蝇等等,都是感染源,最大的问题还是水。
黑云山的水是流动的,而城里面的水却不动。
韩绪极为干练,没有计较上下之分,严格执行李跃的各种命令,辛粲也忙前忙后。
亡羊补牢尤未晚也。
医营的人早就身经百战,斥候也能帮上手。
顷刻间,城中燃起大火,原来是韩绪直接将东南角的房屋一把火烧了。
火光之中,李跃隐隐听到人的惨叫……
想来应该是病入膏肓者,瘟疫感染到一定地步,就算对症下药也很难救活,更不用说还要花费巨大的人力和物力。
让更多轻症状者活下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凄厉的惨叫声越来越大,引起其他人的哭泣,被夜色渲染,令人有种不在人间的错觉。
不过这世道,跟鬼蜮又有何区别?
水灾、瘟疫、兵灾……一轮接着一轮。
也难怪衣冠贵人们要偏安江左醉生梦死。
李跃心中暗暗佩服韩绪的果断,能在这世道上活下来的人,没一个是泛泛之辈。
拜他的果决所赐,城中的人被快速清理、隔离。
省了李跃很多麻烦。
第一日就这么惊心动魄的过去了,第二日,很多原本症状不明显的人开始上吐下泻,连韩绪都倒下了。
外面的人有医营和斥候营处理。
京县的瘟疫远比黑云山严重,异常凶恶,很多医营的人也倒下了,即便斥候身强力壮,也病倒了二十多人。
李跃亲自为这些人诊治。
最好的药,最好的食物。
《伤寒杂病论》上有种针灸之术,搭配药浴,可以治疗重症者,不过月姬只是记了一笔,并没有详叙。
韩绪的病情最严重,面色惨白,脉象极其微弱,昨日见他只是咳嗽,没想到今日如此沉重。
其他的人陆陆续续好转,只有韩绪不见起色。
“李……寨主,绪怕是……不行了,城中……百姓,还望寨主施以仁手,大恩大德,来世、再报。”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到了这种地步,他还在挂念百姓……
李跃为他盖上草席,“实不相瞒,韩县令若是去了,黑云山会直接掳走城中青壮、财物,老弱妇孺自生自灭,谁的百姓谁自己管,我乃山贼,没有这等闲情雅致。”
“你!”韩绪一把坐了起来。
李跃端起一碗悉心熬制的大青龙汤,韩绪一把夺过,“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李跃又端来一碗细粥,他想也不想,还是一口灌下。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遁去其一。
想死的人怎么都救不活,不想死的人总会有一线生机,不是人压倒瘟疫,就是瘟疫压倒了人。
更何况韩绪的病还没到那一步,一大半是操劳过度所至。
劳累过度也会造成脉象微弱,与瘟疫叠加,所以才造成病入膏肓的假象。
韩绪年纪不大,三十四五的年纪,正是壮年,不是这么容易病倒的。
服了药,又喝了粥,李跃又为他药浴。
见他闭上眼睛,脉象又渐渐沉稳起来,李跃松了口气,感觉自己的医术又有所增长。
“李……寨主大恩大德,韩绪……铭记五内……”韩绪闭着眼睛幽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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