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妃暄怔怔的站在原地,一双秋水般的眼眸望着霍隐,红唇微张,似乎是被霍隐这一番话彻底的惊呆了,完全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和理念当中,慈航静斋就该是超然物外,高高在上的。
太平盛世,她们在山上清修。
遭逢乱世,则下山济世。
她一直都将选择贤良之主,为未来的天下选择一名明君作为自己当前最为紧要的追求。
因为那篆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和氏璧,皇权的象征之物,就掌控在她们的手中。
所以她一直都认为这是她们慈航静斋的使命,也唯有慈航静斋才有资格去为乱世挑选一位明君。
她也一直以此为自己的荣耀和骄傲。
可是霍隐今日这一番话,却是将她最荣耀和骄傲的,最神圣的追求狠狠地掷在了地上,狠狠地践踏!
她实在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
霍隐看着师妃暄脸上的神色变化,摇头说道:“夏虫不可语冰。”
说完霍隐便抬脚朝着前面走去。
他修的是逍遥自在,是随心所欲。
他不会因为一个人一个门派就去浪费口舌说教,一定要劝服对方听从自己的建议,这和他的初衷不符。
他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那就该结束这一次交谈,不必再继续下去。
师妃暄看到霍隐继续向前,下意识的便跟了上去。
她想要为天下选出一位贤良之主,若是可以得到霍隐这位青莲仙君相助,必然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但是很明显的,霍隐和她的理念,和慈航静斋的理念不同。
她必须要用自己的论点和理念说服霍隐才行。
哪怕因此被霍隐一掌拍死,也在所不惜。
正当师妃暄想到这些时,霍隐忽然转头将一双漠然的眼眸望向了她。
“你想要说服我,我给你机会,但是三天之后你若是无法说服我,从此之后世间便再无慈航静斋!”
他刚才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
师妃暄听也罢,不听也罢,总归是该将这件事情结束。
如果师妃暄不依不饶,还要继续纠缠下去,那他自然不会客气!
这样的人高高在上惯了,被人给捧得真把自己当成了云端的仙子,已经没有办法脚踏实地去面对现实,一定要所有人都拜倒在她圣洁的衣裙之下,成为替她完成理想的工具人才肯罢休。
也许别人会因为她的身份,她的容貌这些因素而心悦诚服。
但是他和别人不同,他可不会惯着师妃暄!
师妃暄听到霍隐这一番话,那一只保持优雅从容的脸庞终于是出现了剧烈的神色变化。
此时霍隐已经收回目光继续向前,但是她却在迟疑,不知道究竟该不该继续向前跟上去。
她相信自己的理念,相信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想要坚定自己此时的想法,去说服霍隐。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脚步就是无法再继续向前迈出一步。
她望着霍隐那渐行渐远,消失在远方的身影,忽然意识到,她在害怕!
如果换成别人说出霍隐这一番话,她一定会微笑着澹定的向前,继续阐述自己的理念。
因为慈航静斋是江湖之中的超然存在,即便是日渐强盛的魔门都无法覆灭她们。
即便说服不了对方,她也不会真的有什么损失。
但是霍隐不同,霍隐的存在比慈航静斋更加超然,是此世间唯一的青莲仙君!
霍隐说要从此以后再无慈航静斋,那他就一定可以做到!
也正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这一点,知道自己圣女的身份,自己身后的慈航静斋无法对霍隐产生任何的影响,所以她才驻足,无法继续向前。
想明白这些,她那通明剑心忽然不可抑制的动摇起来!
“我如果真的相信我的理念,相信静斋一直以来坚持的理念,就该追上去的,因为对的事情无论如何也成不了错的。”
“我不敢上前,是因为我并没有那么坚信心中的理念,还是因为我没有底气说服仙君?在担心静斋因此遭到灭顶之灾?”
“如果我的理念是对的,那就一定可以说服仙君,我怎么会没有底气?”
“我如果没有底气,又如何确定自己的理念就是对的?”
师妃暄忽然迷茫了。
当霍隐以慈航静斋的存亡为代价,将选择摆在她面前时,她才意识到,其实在理念之争上她对自己,对慈航静斋并没有自己想象当中那么的自信!
她在之前所拥有的自信,更多其实来源于慈航静斋在江湖当中的超然地位,来源于和氏璧所代表的象征意义,以及对自己在某些方面的能力上的自信。
可是当面对地位比慈航静斋更加超然,可以无视和氏璧的象征意义,更是无视她在某些方面的自信的一个人时,那么她所坚持的理念顿时就变得单调,变得苍白无力起来!
说到底,她的理念其实并非一定正确,只是因为方方面面诸多因素的加持,所以才令她的理念看起来是“正确”的。
一旦失去这诸多因素的加持,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了。
“怎么会这样?”
信念这样的东西,虚幻且缥缈,但是却又是真正存在的。
坚信它时,它就是金刚石一般坚不可摧的存在。
可一旦对它的信心产生动摇,那么金刚石立刻就会变成一团沙子,风一吹就散了。
师妃暄明显感觉到,自己内心当中一直以来的坚持,似乎正在崩塌!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霍隐,因为这个地位超然的青莲仙君!
……
当!
悠扬的钟声响起,回荡在山林之间。
透过这山林间的缝隙去观望那隐匿在山间的寺院,还以为只有几座殿宇,但是在登高远眺之后才发现,这寺内建筑加起来达到百余间,俨如一座小城。
不过这小城之中并无寻常百姓,唯有一个个光头的和尚。
阵阵梵音诵经之声,悠悠扬扬的似从遥不可知的远处传来,与钟声相得益彰。
这便是坐落在洛阳南郊的净念禅院,佛门之中除慈航静斋外另外一大宗门领袖。
净念禅院内主建筑物都依次排列在正对寺门的中轴线上,以铜殿为禅院的中心,规模完整划一。
除铜殿外,所有建筑均以三彩琉璃瓦覆盖,色泽如新。
不知是因寺内和尚勤于打扫,还是瓦质如此。尤其以三彩中的孔雀蓝色最为耀眼,可想见在阳光照射下的辉灿情景。
敲响钟声的钟楼位于铜殿与另一座主殿之间,但相隔的距离却大有差异,前者远而后者近。形成铜殿前有一广阔达百丈,以白石砌成,围以白石凋栏的平台广场。
白石广场正中处供奉了一座文殊菩萨的铜像,骑在金毛狮背,高达两丈许。
龛旁还有药师、释迦和弥陀等三世佛。彩塑金饰,颇有气魄,但亦令人觉得有点不合一般寺院惯例。
在白石平台四方边沿处,除了四个石阶出入口外,平均分布着五百罗汉,均以金铜铸制,个个神情姿态不同。但无论睁眼突额,又或垂目内守,都是栩栩如生,与活人无异。
在白石广场文殊佛龛前放了一个大香炉,燃着的檀香木正送出大量香气,弥漫于整个空间,令人心绪不由宁静下来,感染到出世的气氛。
在这香气熏陶之下,师妃暄那动摇的通明剑心也渐渐的安定下来。
过了许久,师妃暄才缓缓睁开双眸,将目光看向眼前的文殊菩萨像。
“菩萨保佑弟子铲除心魔,破去魔障。”
师妃暄一脸庄严肃穆,望着文殊菩萨像,恭敬且虔诚。
在师妃暄的身边立着一位身着僧衣高挺俊秀的和尚。
这和尚身材修长潇洒,鼻子平直,显得很有个性。
上唇的弧形曲线和微作上翘的下唇,更拱托出某种难以言喻的魅力,嵌在他瘦长的脸上既是非常好看,又是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
下领宽厚,秀亮的脸有种超乎世俗的湛然神光,神态既不文弱,更不是高高在上的盛气凌人,而是令人看得舒服自然。
最使人一见难忘是他那对深邃难测的眼睛,能令任何人生出既莫测其深浅,又不敢小觑的心。
这便是净念禅院这一代的主持方丈,了空大师。
又有谁能够想得到,了空大师并非慈眉善目,须眉皆白的老和尚,而是如此年轻,看起来横竖不过四十岁。
师妃暄缓缓起身,对了空大师行礼,说道:“妃暄今日心境受损,不宜行走江湖,想要在贵宝刹借地修行,修心养性,还请大师谅解。”
今日和霍隐那一番交谈,令她的理念受到动摇,多年学识遭到巨大的挑战。
她必须要静心养性一段时间,方能驱散心魔,重新回到正轨。
只是洛阳距离慈航静斋路途遥远,她已经来不及赶回去,只能就近在净心禅院闭关。
了空大师听到师妃暄这一番话,轻轻颌首,并不说话。
这是因为他修炼的乃是闭口禅,已经多年不曾吐露过一字半语。
慈航静斋和净心禅院同为佛门,师妃暄这点请求自然是无不应允。
师妃暄小心珍重的取出一只锦盒交给了空大师,说道:“此乃和氏璧,干系重大,在妃暄闭关的这段时间里就交由大师照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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