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离大郎的做法,欧阳戎与燕六郎对视一眼。
他脸上原本担心的神色顿时消散大半。
不过眉头依旧皱着。
他竖起两根手指
“第一,安惠郡主不是讨厌大郎吗,为何突然邀请大郎出门约会?
“安惠郡主瞧着含蓄,为何大胆起来了。”
欧阳戎冷静出声,像是自言自语:
“第二,为何挑选咱们举办的宴会,请人过去,她若是真想私会大郎,应该有很多方式,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燕六郎闻言颔首:
“明府所言没错,王爷那边也觉得此事古怪,所以特意让卑职来问下明府,现在该怎么办。”
欧阳戎沉吟片刻:
“你回去先和王爷说,那边的邀请暂时客气拒绝,短时间内,不要再有和安惠郡主同场的活动,免得碰见,另外,大郎这次表现的不错,及时通知咱们,这一点值得表扬……先这么多,其它布置等我这两日回王府了再说。”
“好,谨遵明府之命。”
欧阳戎摆摆手,取出白布,擦拭木琴,少顷,却发现燕六郎没有下车的意思。
蓝衣捕头脸色依旧严肃,还转头瞧了眼车外。
欧阳戎头不抬的问:
“还有何事。”
环顾一圈,确定附近没人,燕六郎放下车帘,回过头,低声道:
“明府,今早,那边又来信了。”
欧阳戎擦拭木琴的动作不停。
还饶有兴致的勾指,拉起一根琴弦。
“铮~”
一声琴响,燕六郎眼皮跳了跳,抱拳禀告的脑袋低的愈深。
只听到面前的年轻刺史一声笑语:
“好琴,六郎,今日合该会友。”
……
幽静小院。
一粒朝露挂在庭中梨树的花瓣上,欲落不落。
今晨,星子湖的风有些大,天空是青灰色的。
少了些什么。
是晨曦。
方胜男的目光从这滴露水上收回。
她看了眼石桌对面安安静静端坐、目盲刺绣的赵清秀。
这位小主不时的含住食指吮吸几下。
方胜男看见她食指处有些红,是被绣针屡次刺中了指肚。
小主却脸色平静,像是爬山一样,慢吞吞的,一步一步,毫不停歇。
虽然除了目盲之外的五感通明,可是失去眼睛,刺绣依旧是一件大难事,不过赵清秀更多的是遵循以前熟练的肌肉记忆,一针一线的缝制衣裳。
此刻院内只有赵清秀与方胜男二人。
不见方举袖身影。
方胜男怀中抱剑,正襟危坐,脸色有些严肃。
赵清秀默默刺绣,偶尔手指被扎到,吮吸手指之际,会偏头朝向院门口,似是倾听着什么。
方胜男的目光从赵清秀正在缝制的男子儒衫上移开,看了看这位小主认真专注的脸蛋。
她突然很想知道这位越处子阁下当初到底是经历了什么,会这般坚守一位疑似被商妇包养、软饭硬吃的白脸书生。
虽然这些日子和欧阳戎混熟过后,方胜男觉得欧阳兄人还不错,不算是完全的小白脸,至少是个讲义气、讲感情、负责任的小白脸,颇对她胃口,嗯,除了疑似被包养这件事。
但是,这种好男子天下并不缺,远远当不起尊贵无比的越处子阁下这般痴心。
小主痴心到让人心疼。
就在这时。
一阵风拂过院子,抖落了梨花树上的大片露珠,像是下雨一样,粉白梨花飘落。
赵清秀刺绣缝衣的小手停下,微微仰起一张缎带蒙眼的小脸蛋。
凉风将她脑后打结的缎带吹得胡乱飞舞。
她放下刺绣,起身走向院子里的晾衣架。
“好像要下雨了。”
方胜男嘀咕,准备帮忙收衣服。
院子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门被推开,方举袖的身影出现门口,她迅速进院,关紧院门。
方举袖没有立马进入院中,背对赵、方二女,透过院门缝隙,小心翼翼观察外面。
过了一会儿,方举袖松了口气,步入院中。
“小主久等了。”她恭敬道。
方举袖今日一身低调的灰色男装,头戴一顶遮脸帽子。
在赵清秀、方胜男面前坐下。
赵清秀朝她张了张小嘴:“啊啊……啊?”
方举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深呼吸一口气说;
“小主,大女君、二女君那边来信了。”
赵清秀立即用布满针眼伤口的纤细食指写字。
缕缕血丝染红了指肚蘸有的清水。
【她们说了什么,念与我听】
字也红了,她不管不顾,聚精会神。
方举袖低头开启信纸,眸光落在那位二女君秀气灵动的字迹上。
再次确认了一遍,她看了眼方胜男,将信纸递出。
后者秒懂,接过信纸,大步去往厨房,取来一只铁盘。
方胜男掏出一枚火折子,吹亮了火星。
咻——!
信纸在铁盘中燃烧,在火光中渐渐化为灰烬,消散在湖风中。
跳动的火光打在方举袖冷静的脸庞上。
“信上主要讲两件事,一件嘱咐您的,一件吩咐咱们的。”
【说】
方举袖缓缓开口:
“嘱咐您的,是破境的事,二女君说,若是您有确切把握了,能够抵御梦渊的影响,周围又安全,可以尝试破境,不一定要等她们,以往每次破境虽然都陪在您身边,但是真正抵御梦渊的还是您自己,她们在旁边更多的是让您心安,有一个锚在,恶蛟奈何不了您……
“现在身处浔阳城,算是在敌人眼皮子底下,若是合适,早点破境提升实力有益无害。
“而且二女君还说,最好是赶在东林大佛落地之前破境,大佛一定会对梦渊产生不妙影响,程度尚且未知,但按照大女君估算,短时间内还在可控范围中,不过还是别冒险为好,您在它之前进入七品,涉及云梦令的布置,就把握更大了……”
方举袖更多的是复述信上的话,以那位二女君的语气讲出。
信上的一些内容,她并不太懂。
方胜男也是,不过这位方女侠坐的笔直,眼睛亮亮,虽然二女君的很多话她不太懂,方胜男却精神奕奕。
得益于给越处子传话的光,她算是听到了不少了不得的秘辛。
虽然不懂,但也算是自己人了,这回总能进云梦泽了吧……方胜男口干舌燥。
赵清秀不知道二女与有荣焉的心思,听完二师姐信上的这道吩咐,她全程脸色未变,像是早有料到。
“啊。”
她突然抬手打断了方举袖的话语。
【还有吗,关于檀郎的事情,她们没提吗】
看见桌上的字,方举袖脸色有些犹豫:
“有,二女君在信的结尾提了嘴。”
【快说】
赵清秀写完两字,小手忍不住攥紧袖口,方家姐妹见她小脸有些紧张神色,此前倾听前面二女君嘱托时,都不见她如此表情。
“意思是,小主想带欧阳公子回去庇护,大女君那边好像不太满意,不过二女君说,既然和此子在一起,能够助你恢复修行进度,甚至还能破境,接纳他也不是不能考虑的。
“二女君说,其实大女君最关心的是您的安危,以前是怕此子累赘,不安全……所以她让您稍安勿躁,等她过来,瞧瞧此子,若是合适,就依你说的做,二女君最后还说……”
【说什么】
“说小主您已经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不必事事都是师姐们做主,上次龙城的事情,没有处理好,让您受到影响,也算是侧面证明大女君关心您的独断做主也不一定对,这一点,二女君还是站您的。”
赵清秀陡然松了口气。
“咿咿呀呀呜呜……”
小脸上露出笑来,却又眼角晶莹,染湿了蒙眼的天青色缎带。
又笑又哭的,让方家姐妹措手不及。
“小主别哭……”
赵清秀摆手,安慰了下二女,认真写字:
【二师姐真好,大师姐……用檀郎话说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檀郎这么好,她们一定会喜欢檀郎的】
方家姐妹对视一眼。
方胜男欲言又止,却被方举袖扯了下袖子,她闭上了嘴,脸色复杂的看着蓦然欢喜的清秀盲哑少女。
总觉得对欧阳兄不太义气。
【吩咐你们什么事了】
赵清秀悬着的心放下,继续写字。
方举袖脸色肃穆起来:
“这是大女君的吩咐,要咱们收集一个人的行踪,等二女君来浔阳城……”
【此人是谁】
方举袖难得有些支支吾吾,刚刚阅后即焚的方胜男却一脸开心的插话:
“欧阳良翰!”
她有些得意的看了看以前一直话里话外欣赏、偏袒欧阳良翰的姐姐。
“此人之前率先颁布了限越女令,实在可恶,身为南人,却替北边洛阳来的酷吏们卖命,东林大佛他出力最多……大女君的意思,是想找机会除掉此人,我和姐姐先探探路。”
赵清秀歪头。
【你们去会不会危险】
方胜男舞了舞小拳头:
“放心,我加上老姐,能搞定的。”
方举袖无奈摇头:
“小主别听胜男胡说,我们先且试试,会小心行事,若能找到机会,就免了大女君、二女君那边出手,若是不行……他身边警卫又多,我们就尽量打听他的行踪,汇报上去……”
赵清秀脸色有些犹豫。
方举袖看懂了,立即道:
“小主,您不能去,千万不能冒险,说句难听的话,就算包括咱们在内的浔阳城线人全军覆没,也不能让您出事,我们离开,某种意义上,也是保护您。
“大女君、二女君在信里也再三叮嘱,欧阳良翰的事情不准您插手,让您老实待着,好好破境,此子狡猾,您容易落入他的陷阱,您的安危最重要,哪怕一丝一毫的风险也不能冒,先等二女君亲临,应该在路上了……
“嗯,接下来的日子,我与胜男可能没法在这里常陪您了,需要离开,一直待在此院,消息太过闭塞,得想办法回家一趟,后面才好打听欧阳良翰的事情。
“就这么说定了,剩下要做的,就是和二女君约定好接应她的时间和地点,现在浔阳戒严,需要好好规划,接她入城。”
赵清秀默然少顷,轻轻点头:
【好,你们务必注意安全】
“放心吧,我保护老姐。”
方胜男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胸脯:“欧阳良翰这小子要是给我活捉了,他可遭老罪咯!”
方举袖闻言,微微蹙眉。
少顷,她看了一眼天色。
“快下雨了,先拟信一封吧,送出去,和二女君约定好时间和地点。
“嗯,小主这处院子的地址先不透露,防止信件中途泄露,对,换一个约定地点,比如承天寺禅院或咱们方家,小主在此院安静等待。”
【好,我在这儿等你们消息】
方举袖取来纸墨笔砚,书信一封,交到妹妹手上:
“胜男,这次你去,送给前辈,我今早去过一趟,容易被人记住。”
“好。”
方胜男换了灰色男装,携信出门。
方举袖目送她背影远去。
这时,街道拐角处,有一辆奢华车架缓缓驶来。
方举袖见状,立即关门,藏入一间屋中。
少顷,裴十三娘下车进门。
照例邀请赵清秀出门置购东西。
赵清秀收拾了下,跟随她出门,一如往常。
方举袖贴门偷听了会儿,透过门缝瞧了瞧外面院中正对小主温声细语的裴姓美妇人,眼底有些复杂之色。
一想起那位欧阳公子的事,她轻轻一叹:
“男儿还是该顶天立地、做大事业为好……可惜了。”
裴十三娘牵起赵清秀的手,说笑着出门。
院中恢复寂静,方举袖走出屋子,在庭中矗立,静静等待起来,某刻,她遥望青灰色的天空,呢喃自语:
“可顶天立地,做大事业的男儿,如欧阳良翰,不也容易被洪流裹挟,受大势倾轧吗,难,难,难……正好,这次争取见上一面。”
……
奢华车架缓缓行驶离了星子湖。
将后方承天寺、幽静小院等建筑抛在脑后。
马车内,蒙眼倾听车轮声的赵清秀,突然拉了拉裴十三娘的袖子。
裴十三娘温声问道:“怎么了,绣娘姑娘?”
她笑着拉起赵清秀的手放在腿上。
赵清秀在妇人丰腴的大腿上落字:
【去哪里?不去桃寿斋吗】
裴十三娘微笑答:
“桃寿斋今日关门了,咱们换个去处。”
赵清秀微微一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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