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在打了个热气腾腾的响鼻。
低头去蹭主人欧阳戎。
欧阳戎摸了下它脑袋,与阿力笑语了几句,搂抱琴盒,登上了马车。
“去趟承天寺,接下元怀民。”
“是,公子。”
马车还没行驶,不远处的巷子里,施然走出一位身段婀娜的紫金帔帛贵妇人,戴薄纱帷帽,披羽缎斗篷,内里穿一袭低奢黑绸长裙,裙袖镶有红边,人间富贵气最养女子。
车前,裴十三娘吴音糯糯的请安一声,进入马车。
“公子,公子。”
帷帽披风都没来得及摘下来,熟透妇人曲腿跪在儒衫青年的脚边,两膝被没有昂贵毛毯的普通车板磨的破皮泛红,却依旧眼波柔媚,为他捶腿松筋。
欧阳戎不动声色,避了下。
裴十三娘笑嗔了句:
“公子,您大腿紧绷着作何,放轻松,这样容易捶到麻筋……妾身手疼不疼不要紧,可不能把您的腿捶疼了。”
他板脸:“十三娘正常点。”
“妾身哪儿不正常了?”
裴十三娘脱下帷帽与披风,露出一张珠圆玉润的脸蛋,低头瞅了眼自身今日是贵妇装扮,继续给欧阳戎柔柔捶腿,就和年轻小姑娘一样,红唇嘟了下:
“唔,妾身身子很正,确定不是公子的心,受马车颠簸,稍微不正了点?”
欧阳戎语气有些生硬起来:
“裴夫人请自重。”
她立马哀求:“公子怎么突然称呼生分了,妾身知错了,公子万万别这么喊。”
欧阳戎摇了摇头,从座位下方取出一把最近使用的真琴,擦拭起来。
察觉到他不说话,裴十三娘眼睛微微上翻,打量了下欧阳戎。
发现他正襟危坐,擦拭木琴时,表情淡然平静,不像是故意装的。
裴十三娘给欧阳戎安静的捶了会儿腿,某刻抬起头,下巴轻轻搁放在他的大腿上。
黑裙贵夫人一张圆圆脸蛋,从下往上的仰视着儒衫青年,轻声:
“主要是公子这几日都在浔阳石窟那边,多日不见,心里着实想念了,妾身也不知道为何,有时候跟在公子身边,听听教诲,心就很踏实,确实也学到了很多新东西。”
欧阳戎擦拭琴身的动作没停,声音稍微软了一点,只是依旧有些没好气:
“行吧,不过地板凉硬,你爱跪着就跪着吧,别朝外说是我虐待你就行。”
察觉到自家公子语气并不是真的厌恶嫌弃,裴十三娘捂嘴,嫣然一笑:
“若是公子,虐待也行,公子也不叫虐待,叫做疼爱,外面不知道多少小娘对这个眼巴巴呢,都没这份福气。”
“你也福报是吧。”
裴十三娘正色:
“遇见公子,改邪归正,确实是妾身的福报。”
欧阳戎想了想,一字叹之:
“六。”
“卑职在,明府有何新吩咐?”
车帘突然传来一道又愣又恭敬的声音。
是燕六郎。
马车正往承天寺那边行驶了一半,这位蓝衣捕头中途悄然上了车,准备掀开车帘,恰好听到了欧阳戎的那声“呼喊”。
你们俩衔接的挺好啊……欧阳戎嘴角抽搐了下。
“没新吩咐,一切如常。”
“是,明府。”
燕六郎一边说着,一边掀开车帘,钻进车厢,他刚要坐下,却看见了车厢里欧阳戎与裴十三娘一坐一跪的姿势体位的画面。
二人也是同时转头,都看着他。
燕六郎屁股停在了欧阳戎对面座位的软垫上方三寸的悬空处。
几乎没有犹豫,他重新站起,扭头走人。
“你跑干嘛?回来。”
欧阳戎皱眉。
“是,明府,抱歉,卑职迟到了。”
燕六郎霎那间坐下。
一下急停,一下猛坐,稍微有点费屁股,可是谁叫他想进步呢。
欧阳戎并不知道面前这位蓝衣捕头刚刚眼前闪过了王操之一声声甜喊“容姐姐”的深刻画面。
他摇摇头:
“十三娘刚来也没多久,你不算迟到。”
马车颠簸,燕六郎坐姿端正,没去看明府脚边的熟妇人身影,他目不斜视,重重点头:
“卑职明白了。”
欧阳戎问:“还有,你刚刚跑啥?”
“想、想起有一件急事没做。”
欧阳戎没去怪罪,关心了下:
“现在要过去做吗?”
“不用了,卑职又想起来,手下人应该能帮忙解决,他们和卑职一样,被明府光辉沐浴久了,做事利索成熟了不少。”
“那就好,不过,你别学王操之拍马屁。”
“是,是。”
燕六郎认真点点头。
欧阳戎动了下大腿:
“十三娘看看六郎,能不能学一学,好好坐着。”
裴十三娘一边捶腿,一边回头,瞧了一眼。
“公子,坐不下。”
欧阳戎皱眉看去,发现燕六郎坐的有些大马金刀的。
腰刀也不知何时,放在了旁边的座位上,占据了位置。
没等欧阳戎开口,裴十三娘一脸正色,主动开口:
“公子,那个桃寿斋,果然有猫腻,他们的消息,走的就是这条路子,传出去的。”
燕六郎也抱拳禀告道:
“公子,承天寺那边,这几日倒是消停的,藏的还挺深,呵,若不是前几日方举袖那封信,让他们不得不去主动接触桃寿斋,到现在估计都不会露馅……”
欧阳戎闭目,脸色不变:
“等,等一次,确保没有遗漏。”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
“消息有去就有回,像投石问路。”
裴十三娘颔首:“确实,狡兔三窝,得全部找到。”
燕六郎感慨:“是,明府真是好耐心。”
想起了什么,他又道:
“绣娘姑娘好像不怎么去承天寺了,都是方家姐妹过去。”
捶腿的裴十三娘打量了下欧阳戎脸色,小心翼翼插话:
“绣娘姑娘好像知道公子不太喜欢她去寺里,不太喜欢她见那些和尚,上次那场误会不就是,公子关心跑来找她,她却不在院中,公子亲自过去把她带回来的,绣娘姑娘应该是察觉到公子不太开心。”
欧阳戎忽问:“我当时情绪有这么明显?”
裴十三娘摇头:“不明显,公子一向情绪稳定,但是……女子很敏锐的,特别是对关心的人,哪怕一点情绪波动,都能察觉,公子切记。”
欧阳戎抿嘴,沉默了会儿:
“我当时没不开心,不过确实急了点,担心她,否则那禅院和那禅师,我只会最后去瞧一眼,不然容易打草惊蛇。”
“明府也不算打草惊蛇。”燕六郎摇头:“这和尚和方举袖前几日还接头呢,倒是好笑。”
欧阳戎轻声说:
“两种可能,第一,草台班子,第二,不怕咱们。”
燕六郎歪头:“应该是第一个,这方家姐妹本就是两愣头青,不过那和尚嘛……”
裴十三娘噙笑:“那日妾身瞧了眼,这和尚是有点摸不透。”
一直闭目养神的欧阳戎,睁开了眼:
“那日,他和绣娘说什么了?”
裴十三娘低眉:
“公子,他什么也没说。”
燕六郎好奇:“什么也没说?”
裴十三娘看了眼欧阳戎平静脸色,颔首:
“对,什么也没说,妾身在外面没有听到什么,依稀看见,他只竖起了一根手指。”
“竖起一根手指?”燕六郎寻思:“绣娘姑娘只会写字,这和尚是不是也写字?用手指隔空写?”
欧阳戎突然问:“他法号叫什么来着。”
燕六郎反应过来:“一指禅师。”
欧阳戎轻轻笑了笑。
裴十三娘眯眼道:
“应该是没写字,这和尚妾身以前也有耳闻,在星子坊名气不小,说是他对于所有求解迷津的施主,都只是竖起一根手指。
“而施主们看见这根手指,往往都会恍然大悟,悟得佛法……传的神乎其神的。”
“装神弄鬼。”
燕六郎冷哼,下意识抱胸,才发现腰刀不在,在旁边座位上占座,稍微忍住没去摸爱刀。
欧阳戎摆了摆手。
“没事,永远是动的一方先露破绽,所以……咱们先不动。”
他微笑。
燕六郎与裴十三娘对视了一眼,用力点头。
马车继续行驶,不过断断续续停了两次,将燕六郎与裴十三娘放了下去。
不多时,马车抵达承天寺的一座院子。
欧阳戎走进院子,催了下元怀民。
“来啦来啦。”
元怀民跑去穿衣服。
欧阳戎皱眉看着沐浴更衣的好友:
“你干嘛呢?还洗澡?”
“这叫沐浴熏香。”
“我知道是沐浴熏香,我是问你好端端的,整这个干嘛,怎么,见你小情人去?”
“什么小情人,良翰别瞎说,今晚是秦大家举办的琵琶晚宴,仙音悦耳,我辈得沐浴熏香准备一下,这叫仪式感。”
欧阳戎:……
他板脸:“先说明,这场晚宴主角不是你。”
“我知道,你不是说,是容女史带来的一个老前辈吗,咱们上次晨议在竹林还见过的,我更要好好穿戴了,这老前辈说不定和我一样,也是动声乐之人,可当忘年交。”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忍住了,在院子里等待起来。
李鱼也和欧阳戎一样无语,看向女人一样磨磨蹭蹭换衣服的元怀民。
欧阳戎看了眼天色。
这场琵琶晚宴,是他和容真,替俞老前辈准备的。
“良翰,你怎么穿这么随便?这怎么行,得学学我。”
欧阳戎摇头:“我不像你这样臭屁。”
元怀民突然伸出头,眨巴眼:
“你带琴没?”
“带了。”
“真好,晚上琵琶晚宴结束,咱们晚上去浔阳楼的顶楼天台,到时候再约约秦大家,看有没有时间,来顶楼,咱们三人一起奏乐饮酒。”
欧阳戎皱眉:“什么意思?”
元怀民嘿嘿一笑:
“当然是放松下,这些日子忙,好久没和良翰喝酒了,得让良翰见识见识我以前的悠闲生活,而且今夜还是十五,有圆月,适合赏月……
“我还在浔阳楼存了几壶美酒,咱们一起小酌,岂不美哉……”
欧阳戎突然问:“小娘子们是不是都喜欢这套调调。”
“这是当然,我以前年轻时约小娘子都是这样,再准备点烟花和孔明灯,哪个小娘子不喜欢?直接求婚定情好吧。”
“有道理。”欧阳戎若有所思。
“所以今晚咱们先参加晚宴,等结束,把容女史她们送走,再去顶楼放松……欸欸,良翰你干嘛。”
“我也要洗个澡。”
“哦,不过怎么突然想通了?”元怀民好奇的打量突然行动力拉满的好友,不过有些欣慰:“果然,良翰兄真够朋友,也想和我一起饮酒,赏新声明月……”
欧阳戎打断问:“你怎么熏香的,也借我熏熏。”
“好好。”
“秦小娘子那边,你今晚就别约了。”
元怀民摸摸下巴,“额……也行,就咱们两个,知己之交,就不喊女人了。”
欧阳戎细细叮嘱:
“你在浔阳楼存的酒,记得提前送去顶楼的赏月天台。”
“行!”
“晚宴结束,你记得送下容女史和老前辈,我要先去天台。”
“好好好……”
欧阳戎拍了拍他肩膀:
“你把他们送出城,记得早点回来休息,明日上值,不准缺到。”
“行行……啊?”
元怀民一愣,嘴巴张大,又发出一声更长的声调:
“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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