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六、离氏郎,卫氏女

  欧阳戎快步走进鸡飞狗跳的地字号包厢,立马明白这个“七娘”是谁了。

  “三哥息怒,别伤他!”

  一道令他隐约耳熟的女子声音响起,与之前的柔和相比,有些焦急。

  怒发冲冠的卫少奇被拦住。

  侧后方被挡住视野的的欧阳戎,歪头瞧见,是一只熟悉的白皙肉嘟嘟女子手掌挡住了卫少奇。

  是那个安惠郡主没错了,这只女手曾在星子坊的粥棚给他与黄飞虹递过粥碗。

  “七娘让开,这小畜生敢污卫氏女清白,今日必须得死,老子就算不杀他,你父王也会把他千刀万剐!真是气煞我也……”

  卫少奇怒道,猛地的推倒一身白色里衣的离大郎。

  后者原本脑袋正枕在卫安惠的膝上休息。

  卫少奇怒色抄起桌上果盘里一把切果剥皮的小巧厨刀,反手握刀,朝离大郎眼珠子刺去。

  下一霎那,他感受到了墙壁般的阻力。

  笼袖的欧阳戎出现在一站立一仰躺的卫、离二人中间。

  他原本笼在袖中的一只手,不知何时掏出,覆盖在了卫少奇握刀的拳头上。

  单手制住。

  “给老子滚开!”卫少奇桀骜怒吼:“欧阳良翰,老子连你一起杀!”

  欧阳戎脸色平静,没有看他,转头看了看卫安惠。

  此刻算是终于见到了这位被梁王视为掌上明珠的卫氏小白花面貌。

  卫安惠的相貌并不漂亮,甚至可以说普普通通,不过她比较娇小瘦弱,所以脸也丑不到哪里。

  圆圆脸蛋,眼睛蛮大,欧阳戎猜,笑起来应该眼睛弯弯的。

  发现自己的狠话一点用没有,甚至欧阳戎直接无视了他。

  卫少奇怒吼一声,两手握刀,拼尽全身力气把手中小厨刀往前刺。

  可……面前修长俊朗的弱冠青年脚步纹丝不动。

  卫少奇仿佛受到了天大侮辱,满脸涨红。

  “公子,郡主!”

  “护驾!保护郡主!”

  有警惕的鲜卑侍卫上楼查看,发现了异常,立马高声喊人。

  噔噔噔噔——!

  铺满用来减少脚步声的波斯地毯的长廊地板,被踩踏的摇摇欲坠,长廊两侧私密包厢内本在喝茶的客人们纷纷慌张开门探头,有个别衣衫不整的应激般翻窗慌张跑路……

  一群黑衣胯刀的鲜卑侍卫如潮水般涌入了地字号包厢,挡在了卫少奇、卫安惠面前。

  并把欧阳戎、离大郎围了起来。

  “澄澄澄”的一阵密集拔刀声,紧随着森冷四射的兵刃寒光,直直戳进二人的眼睛里。

  离大郎下意识遮目闭眼。

  欧阳戎却眼睛一眨不眨。

  “乱刀砍了!”

  被欧阳戎单手按住拳头的卫少奇怒吼吩咐,说完就要抽手脱离开来。

  可是下一霎那,伴随乒乓数声,卫少奇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旋即虎口一震,痛麻无比,同时他感到肩膀也被人按住,半边身子僵硬的无法动弹。

  “你——!”

  他抬头,瞠目看去。

  也不知何时与欧阳戎换了一个身位。

  欧阳戎一手按在他的左肩膀上,一手依旧单抓他握小厨刀的右手拳头。

  不过和刚刚不同的是,此子此刻竟是借着他手中的小巧厨刀,白刃对白刃的直接接挡住了旁边侍卫人群中冒出的一位冷脸鲜卑侍卫的短刃。

  三人保持姿势不动。

  包厢内有些寂静,只有水滴砸桌面和瓷器茶杯的声音。

  只见,欧阳戎如老虎钳般的右手无事,可卫少奇的右手虎口却被震裂,流出鲜红血液,滴在了下方茶几的雪白瓷器上,染红了冒白雾的热茶。

  “汝母婢也!狗东西没长眼睛?没看到老子的手在吗?!”

  卫少奇转头怒骂冷脸鲜卑侍卫。

  冷脸鲜卑侍卫正皱眉注视着面前这位瞧着弱不禁风弱冠长史,被主子骂后,微微垂目避开目光。

  欧阳戎朝这位隐藏在侍卫中的兵家练气士,点了点头:

  “魏武卒还是秦锐士?离六品兵器家还差很远。”

  说完,他回过头,轻轻拍了拍卫少奇酸肿肩膀。

  在其怒火中烧的眼神下,欧阳戎环视全场,语气平静:

  “还有没有老鼠一样藏着的?七步之内,在下死前能带下去七个,一步一个,算上舍不得在下铁定陪在下的卫公子,还有排队都抢最前面最是拉风的这位兵修仁兄外,剩五个位置,你们谁先谁后,排个队呗。”

  在说话的同时,欧阳戎握住卫少奇持刃拳头的右手,朝右侧微微一歪,使得卫少奇不断奋力挣扎的右手虎口的鲜血,滴溅不到他的素白儒衫衣袍上。

  而他全程说话的这副神态语气就像是在竹椅上晒太阳时,和过路歇脚之人聊家常般,简单叙述着一件事。

  全场一片死寂。

  无人应声。

  卫安惠也不禁看向这位勇敢青年面不改色的表情。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这张正在轻笑的脸庞上。

  “怎么都这么礼貌谦让了?此前不是个个争先恐后冲进来的吗?

  “确定不过来陪陪你们亲爱的主子?多好的表忠心机会啊,像这位仁兄一样,主子都感动到流泪了。”

  旁边冷脸鲜卑侍卫脸色无比难看。

  卫少奇虎口疼的眼角通红噙泪,扭头朝身后制住他的欧阳戎,一字一句:

  “欧阳良翰,你是江州长史,你安敢行凶!”

  “卫公子不也要乱刀砍死在下吗,原来知道在下是江州长史啊,还这么无法无天,桀骜嚣张,抱歉,这里不是洛阳,离你大爹二爹有点远。”

  欧阳戎淡淡说。

  卫少奇突然收敛全部表情,阴冷盯了会儿欧阳戎。

  他脸上挤出些笑容,十分诚恳认真说:

  “伱保不住他的,碰了卫家的女儿,他必死。”

  “好啊。”欧阳戎点头:“他死你也死。”

  “你——!”

  “卫公子,欧阳长史,别冲动。”

  就在这时,包厢门口处响起了一道颇为急切的嗓音。

  (

  挡住视线的侍卫们纷纷侧身让开道路,露出了后方一道熟悉的身影。

  “林诚?”卫少奇皱眉。

  林诚站在门口,先打量了片刻场上情形。

  随即他迈步,走进包厢,拔出大半截白刃的鲜卑侍卫们自发的让出了一条道路,林诚路过时,伸手把他们的腰刀一一按回了鞘中。

  “鄙人是司天监夏官灵台郎,能否给鄙人一个面子,把刀收回去,今日之事,想必是个误会,大伙冷静。”

  欧阳戎表情不变,也没有放人,手中间接控制的小巧厨刀更是没有收起。

  他微微偏头,瞅着这位突如其来的夏官灵台郎的一系列举措。

  林诚最先走到离大郎面前,脸色关心的将他拉了起来,同时站位也护在了离大郎身前。

  “世子殿下,您没受伤吧。”他关心问道。

  “世子?殿下?”

  卫少奇、卫安惠还有一众侍卫们,纷纷侧目。

  卫少奇忽问:“你姓离?苏扶?你是不是叫……离扶苏?”

  不等离大郎应答,林诚朝众人拱了拱手,介绍道:

  “没错,这位便是浔阳王世子,离扶苏离公子。

  “诸位,太宗子嗣绝不可能是采花小人,卫公子可能误会了什么,请先息怒,咱们解释清楚就行,大伙把刀放下,欧阳公子也是……”

  随着离姓、还有“太宗子嗣”这四个字一出,周围侍卫们面面相觑。

  有的依旧保持冷色,但有的人已经眼神犹豫的看向自家公子的表情,同时缓缓收刀。

  卫少奇沉默了,没有立马表态,但也没有制止周围侍卫们的退缩。

  他眼睛死死盯着离大郎,就像是要生吞了他一样。

  林诚转头,眼神诚恳的看向欧阳戎。

  欧阳戎瞧了瞧他,又瞧了瞧身体不再挣扎的卫少奇。

  他松开手掌,后退一步,脱离开来。

  而伴随着欧阳戎抓住卫少奇拳头的手松开,卫少奇流血右掌间的小厨刀,也立马跌落下来,砸在茶几上,响声有些刺耳。

  眼见场上的刀全都放下,林诚微微松了口气。

  这时,卫安惠走上前,用手帕把卫少奇的右手虎口包扎起来。

  “三哥,你的手……”

  关心的同时,她似是小声说了些什么,卫少奇皱眉不耐烦的看了眼卫安惠,凶瞪了她一眼。

  卫安惠低下头。

  “今日之事,老子记住了,还没完!”

  卫少奇突然转身离开,丢下一句狠话,然后不容置疑的把欲言又止的堂妹拽走。

  卫氏堂兄妹二人离开了地字号包厢,包厢内的鲜卑侍卫们也如同潮水退潮一般后撤。

  很快,地字号包厢内,只剩下三道身影,与一地狼藉。

  欧阳戎转头问离大郎:

  “没事吧?”

  离大郎摇摇头,低头吹了下磨破皮的手掌。

  欧阳戎还是不放心,上前检查离大郎身上的伤势,同时头不回的问身后某位正在打量他的灵台郎。

  “林兄怎么在这里?”

  “路过,想起来,过来喝个茶。

  “这茶楼的环境确实不错,装修很符合鄙人口味,特别是还很安静,上回被世子殿下和秦姑娘推荐后,在下没事就来喝喝茶,只不过今日没想到……欸,世子殿下,欧阳长史,你怎么和卫公子起冲突了?”

  欧阳戎检查完离大郎伤势,拍拍袖子,不语。

  林诚左右环视一圈,笑道:

  “欧阳长史身手真是不错。”

  “林兄同样不凡,刚刚在下都没发现林兄来了,可见林兄身法,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林诚摇摇头:

  “身法好,是我怕死,我可没有欧阳长史这样,面对满屋白刃都面不改色的胆气。”

  “林兄谦虚了。”

  “不是谦虚,是实话。”

  他无奈一笑,又问道:

  “不过鄙人确实好奇欧阳长史这一身胆气本事都是怎么学的,现在……是几品。”

  “和容女史报备过.”

  欧阳戎垂目,平淡说道:

  “以前在白鹿院的时候,老师经常说,光埋头读书,遇事遇人,只会讲道理是没有用的,还得会讲些物理才行。”

  “物理?”

  “嗯,是另一种道理。”欧阳戎一本正经的说:“道理和物理,他们总得选一样吧。”

  “是指武力说服吗,这说法倒是新奇,不过也不无道理,真名师也。”

  林诚若有所思的呢喃,又问道:

  “是那位来自金陵的大儒,谢先生吗?”

  “嗯。”

  “我在洛阳时有所耳闻,老师也曾赞过谢先生是真醇儒也。”

  欧阳戎不置可否,转头道:

  “那就替我老师谢谢你老师了。还有事,先不打扰林兄喝茶。”

  “世子殿下、欧阳长史慢走。”

  地字号包厢门口,林诚目送欧阳戎与离大郎下楼,背影消失。

  少顷,他转头看了眼狼藉包厢,走去茶几前,蹲下身子。

  捡起一柄染满鲜血的小巧厨刀,打量片刻,倒茶清洗了下血迹。

  林诚走去削了个梨子吃。

  ……

  “回王府。”

  “是,檀郎。”

  行驶的马车内。

  欧阳戎刚坐稳,就取了一块绸巾擦了擦手。

  “你把安惠郡主怎么了?”

  问询的同时,他下方的脚后跟默默碰了碰座位下的某只琴盒。

  刚刚在云水阁地字号包厢内,他没有带剑匣,确实鞭长莫及,和卫少奇他们说的话没怎么骗人。

  离大郎从走出云水阁起,脸色就一直有些走神。

  他转头看了会儿窗外的风景,似是出神,少顷,才回过了头,问道:

  “如果我说,我们啥也没干,就是简单的喝了会儿茶,檀郎信吗?”

  欧阳戎点点头,又摇摇头:

  “别人,我信,你,我信一半。”

  “……”离大郎。

  欧阳戎斜目打量了会儿好友的无奈表情,撇嘴问:

  “真的?”

  “欸,真的什么也没干,就是坐下喝了会儿茶,她人……他茶艺挺好的,要不是你们冲进来,我都还不知道她是那安什么郡主,还以为遇到了个有点傻乎乎的新茶艺师。”

  离大郎失笑摇头。

  欧阳戎皱眉瞅他。

  “檀郎这么看我干嘛?”

  “你笑了。”

  “笑怎么了?为何不能笑。”

  “算了。先说正事吧。”

  欧阳戎摆摆手。

  他先将刚刚秦缨的事情告诉,说完,叹了口气:

  “你想好秦小娘子那边该怎么交代吧。”

  离大郎低垂眼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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