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一、公者

  不是吧君子也防匠作一百九十一、公者“容女史不在?阁下可知她去何处?”

  “不知,长史若有何问题,可以留言。”

  “没事,在下再等等,打扰了。”

  “是,长史。”

  一位女官低眉离去。

  只留下大厅外、脸色有些意外的欧阳戎。

  东张西望了下。

  瞧了眼已经过了巳初二刻的日头。

  今日特意佩戴橘红色香囊的他,在门口廊上徘徊了几圈,不见容真人影,转身离开。

  欧阳戎没有去后门找阿力坐马车,走出监察院大门,在旁边不远处的步行小吃街上逛了圈。

  少顷,返回监察院,他手里多了一只食盒。

  欧阳戎手提食盒,回到大厅门口,晒着上午的日头,眯眼等了会儿。

  很快,远处出现一道熟悉的冰冷冷宫装少女身影。

  欧阳戎拍了拍屁股起身。

  “为何坐门槛上,不进去?”容真皱眉看了眼,又偏开目光问:“你等多久了?”

  “难得晒晒太阳。没多久。”

  欧阳戎摇头。

  跟着一马当先的容真一起入内,走进大厅坐下。

  “早上有点事。”她说。

  “好。”

  欧阳戎点头,没有多问。

  不过却转头打量着入座宫装少女的表情。

  发现她眉梢微蹙,似是一丝忧愁。

  欧阳戎没问。

  这时,容真瞥了眼他腰间的橘红色香囊,又瞧了瞧其手中欲递还缩的食盒

  “这是?”

  欧阳戎当即把食盒放在桌上,取出两碗冒热雾的胡辣汤,各摆在二人面前。

  他递了个勺子:“来来来,吃点,这家的胡辣汤不错。”

  容真眼睑微微上翻,瞧了瞧欧阳戎,接过勺子,抿了口说:

  “无事献殷勤。”

  停住,后面一句话没有说。

  欧阳戎面色不改,低头喝汤。

  容真沉默了会儿,从袖中取出一枚有些凉透的油麻饼,递给欧阳戎。

  后者接过,掰成两半,回一半,取一半。

  二人默契的配合热汤,吃了一会儿凉饼。

  之间的气氛安静。

  “早上,妙真回了浔阳一趟。”

  容真放下筷子,两手端在腹前,轻声开口:

  “还带来了洛阳那边的监内消息。”

  “什么消息。”欧阳戎好奇问道。

  容真没有细讲,言简意赅:

  “东林大佛延期之事,陛下有些不满。”

  欧阳戎脸色毫不意外,像是没有听到,表情不变的颔首:

  “洛阳朝廷最新公文,允许东林大佛延期一事,不过也督促咱们这么尽快缩短工期,另外,陛下已经派出一位中使出京,前来江州视察,体恤艰难。”

  容真点头,像是早已知晓,轻轻一叹:

  “不满归不满,但是陛下心中门清,欧阳良翰你和江州大堂并不是有意的,情况应该属实,而且朝中还有夫子说话,自然只能点头。

  “只不过……圣心难测,同时还派宫中私使前来视察……欧阳良翰,这位中使,你需重视。”

  久居女帝身边的冰冷冷宫装少女点到即止,不再多言,眸子低敛,专心整理宫裙袖口。

  欧阳戎语气感激:“多谢容女史婉言指点。”

  容真置若罔闻,像是刚刚什么也没说,也没什么不懂一样。

  欧阳戎大胆打量了下她的神情。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出神瞭望大厅外的屋檐上露出的那小片蓝天白云。

  “容女史还有心思?”

  容真安静了会儿,忽然问道:

  “这些日子懈怠了,蝶恋花主人之事,迟迟没有进展。上次布局失败,损失精锐同僚,还搭上了一枚珍贵的方相面……实乃我之过错。”

  欧阳戎瞧了眼她冰冷俏脸上露出的愧疚难受神情。

  难得见到这位冰冷冷宫装少女在人前真情流露。

  “不怪女史大人,那贼厮狡猾。”

  顿了顿,他有些关心问:

  “可是司天监那边,有了问责?”

  容真摇头:

  “没有问责,可越是如此,我越是心有愧感,这些日子养病,思来想去,此感甚重。

  “本宫必须亲手抓到此贼,且不论过往恩怨,此贼十分擅长隐蔽,若是不除,终究是影响你与江州大堂建造大佛的最大隐患。不可容忍。”

  “多谢女史大人关心。”欧阳戎有点动容。

  他不由叹气,撸起袖子,响应女史大人痛批道:

  “真乃竖子小儿,东躲西藏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在容女史面前正大光明露个面,这样我倒是还敬他是条好汉子。”

  “好了,咱们再怎么骂也没用,想想法子,怎么尽快逮到此贼。”

  容真摇摇头,自语了会儿,转头正色问道:

  “欧阳良翰,这段日子你可有新线索,当初那群越女这些日子没再露面?”

  “额,没有。”

  似是早有料到、对他这边不抱什么指望,她没苛责欧阳戎,蹙眉分析:

  “此前的纸、墨、文气线索皆被断掉,失了那只稀罕墨精,纵使本宫熟识那道文气,可偌大一座浔阳城,如何找寻?

  “他也不像是会笨傻到自暴之人,经过上次的布阵下局之事,想必已经清楚咱们掌握了他的文气线索,现在应该愈发狡猾谨慎了才对。”

  “有道理。”

  欧阳戎点点头,又摇摇头:

  “欸,恕在下无能,连容女史和司天监群英们都束手无策之事,在下实在想不出理所然来。”

  “正常,欧阳良翰,你无需给自己太大压力,万一的万一有了线索,第一时间来找本宫,别自己傻乎乎上,你不是那淫贼对手,切记。”

  “好!”

  他捣蒜般点头,跟随容真一同叹气,不解问:

  “不过在下有些奇怪,好端端的,容女史为何担心此贼危害东林大佛的建造,难道咱们造大佛危及到了他什么,让他急了?”

  “只是说有可能。”

  含糊不清一句,容真又一次闭口不语。

  欧阳戎倒也习以为常,打量了会儿容真表情,突然问:

  “东林大佛还未建成,你今早便焦虑起来,急切此事,是洛阳司天监那边有些催促吗?难道说……是陛下也过问此事了?”

  容真眼眸从大厅外风景处抽回目光,看向身旁这位弱冠长史有些关心的脸色,注视打量了会儿。

  岔开了话题——反正欧阳戎听完后是觉得与刚刚的问题无关。

  “欧阳良翰,虽然相处时间不短,有些知道答案,但是本宫还是要问伱一个问题。”

  “你讲。别和我客气。”

  “别人都说你正人君子,本宫很好奇,这段日子以来,浔阳城这么多事情……你有过私心吗?”

  欧阳戎毫不犹豫的点头:“有。”

  “比如?”

  “能不能问的再具体点?”他无奈耸肩道。

  “好。”

  容真点点头,全程直视着他低垂眼睑道:

  “就拿最近的说,让江州大堂在城郊推动建造廉租房,最后还若有若无的把黄萱之父黄飞虹安置了过去。有无私心?”

  “有。”欧阳戎点头承认。

  容真面色不变,继续问:

  “往前点,开凿双峰尖,力排众议推动浔阳石窟营造一事,可有私心?”

  “有。”他叹气。

  容真还问:“再往前点,最初在龙城建造那条造福百姓的折翼渠,私心有否”

  欧阳戎闻言,这时笑了下,点头:

  “也有的。”

  “好,很诚实。”

  容真盯着他坦诚目光看了一会儿,缓缓问出:

  “那……公心呢?”

  “有。”顿了顿,欧阳戎忍不住多添一句:“不能没。”

  似乎一个意思,可容真却眼底动容了点,移开目光,深呼吸一口气,紧接着问:

  “那请问,这些事,是私心多,还是公心多。”

  欧阳戎眼眸泰然直视,不回答多与少,反而回答顺与序:

  “先私后公。”

  容真抿唇:

  “谁大谁小?”

  “私小公大。”

  “二者择其一。”

  “选公。”

  “抛开套话,为何?”

  “私者一时,公者千古。”

  欧阳戎毫不停顿,逻辑清晰:

  “一时是一個人之一时,千古是千万人之一时。

  “公私之间,为何偏要选出一个?贬弃另一个?

  “公与私并非一直对立,窃以为,私心是一人的私心,公心是千万人的共同私心。

  “让个人的私欲,紧紧跟随千万人的私欲,为众人抱薪,这才是公者。”

  容真不知何时起,已经回过头,看向欧阳戎。

  她神情有些怔怔的听完。

  眸底似是有某种光在酝酿。

  二人间的气氛寂静了好一会儿。

  “公与私合一不冲突吗……所以欧阳良翰,你要当这种公者?那……私者呢?”

  她想起什么,语气似是有些低落,自问自答:

  “是不是背道而驰,拿一人一家的私欲,去代表千万人千万家的私欲?”

  欧阳戎点头,轻声:“所以天下人、天下家都成了她的薪火。”

  “我…明白了。”

  容真站起身,低头安静收拾起了吃完的碗筷,同时轻声轻语道:

  “就拿眼下的浔阳石窟和建造佛像来说,当初陛……朝廷公布此项营造之后,士林清议沸腾,各州各地反对。

  “欧阳良翰你却第一批响应朝廷,甚至在至圣先师庙安抚万千士子,是因为你觉得这私心可以与公心共存合一的对吧?

  “而这些的前提,也就是你当众答应江州士民们的那些条件,不劳民伤财,并且还能治水招商,对江州好处多多。”

  欧阳戎点头,脸色又有些不好意思道:

  “可惜,也导致了现在必须延期的结果,让你劳心了。”

  容真像是没有听见,继续自言自语:

  “还有廉租房的事情,欧阳良翰,你作为恩人,排除黄萱那日忘恩负义刺伤你之事,此前你应该也想帮到黄萱一家吧,但是又不局限于只帮助一家一户的私心,而是推广开来,惠及千家万户,黄萱家只是其中之一……对了,还有折翼渠也是……”

  宫装少女表情平静,一边挽袖露出皓碗的收拾碗筷,一边一一细数。

  默然听了会儿,欧阳戎有些忍不住问:

  “是没错,大差不差,不过……容真,听你这么说,你此前好像太过于纠结私心与公心之分了。

  “不止对在下,好像对身边人都是,似乎只要掺杂一点私心那么就决不算公者一样。这时为何,能否仔细说说?”

  容真不理不答。

  欧阳戎咳嗽了声,缓解尴尬,想了想,他主动说道:

  “其实,在下的私心,除了你分析的那些外,还有一点……特殊的。”

  “什么特殊?”容真追问。

  “有点难以形容,这样吧,你可以这么理解,做这些公者之事,能……能让我开心,心情愉悦,就像收获了什么一样。”

  “开心收获?”她皱眉嘀咕。

  欧阳戎见状,又重新组织了下语言,脸色十分真诚道:

  “嗯……是这样的,家母、婶母都信佛,在下稍微沾点,相信做好事能积累功德,嗯,就是这样,没错,人还是得多积功德为好,关键时刻……说不定能有福报保命。”

  欧阳戎话语顿住,因为发现容真看他的眼神好像有些无语。

  似是在问,你一个读圣贤书的儒生还信这玩意儿。

  不过眼下大乾、大周朝的风气,在民间庙堂就是儒释道三教合一的趋势,有些人同时学三教融会贯通倒也正常……

  她没有多想,点头承认,呢喃:

  “南陇欧阳氏吗,真乃积善之家,也必有余庆。”

  欧阳戎随口道:“你家也一样。”

  容真突然皱眉瞅他,脸色有些怪。

  “怎么了?哪里说错了吗。”

  欧阳戎摸摸脸庞,好奇问。

  “没事,借你吉言,本宫有事,不送,走了。”

  把碗筷全部收拾进食盒,塞进欧阳戎怀里,容真转身离开大厅。

  欧阳戎听到,她逆着门外阳光,走出门前,冷冰冰丢下了一句:

  “刚刚忘说了,今早妙真带来的消息,除了之前讲的那些外,还有个事。”

  “还有什么事?”他皱眉:“你怎么说话一截一截的?”

  门口传来容真一道毫无感情的嗓音:

  “大司命和司天监的监正权衡过后,挑选了一位灵台郎派遣江州,协助本宫,调查蝶恋花主人一事,确保大佛的顺利建成!

  “灵台郎会陪同中使大人……一起抵达江州,你一起做好准备。”

  欧阳戎眉梢微微挑起。

  “灵台郎?”

  他不禁看了眼宫装少女离去的冷漠背影。

  这么看来,某位女史大人今早心情不太高兴似乎不只是因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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