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五、谢令姜:你坐啊大师兄(加更一章!)

  清晨,天才蒙蒙亮。

  东林寺的早斋院附近开始热腾起来,供做早课的僧人与善客居士填肚子。

  只是除了早斋院,寺内其它宫殿居院大都灯火昏暗,人影袅袅。

  悲田济养院便是如此,大多数人还未苏醒。

  更不知道后院的那座枯井前,出现了一道红裳倩影,风尘仆仆。

  “井绳有被新用过的痕迹……”

  井口处,谢令姜喘了口气,弯腰打量了一番,倦色顿时一扫而空。

  她二话不说,翻身入井,跃入地宫。

  谢令姜轻盈着地,踮起的脚尖率先触碰,落在莲花台座上。

  “大师兄!”

  她呼唤四望。

  可待其扫视一圈名为“净土”的地宫。

  话语咽了回去。

  谢令姜深呼吸一口气,无视黑暗中爬起身走来的秀真和尚。

  她身影如风席卷,将整座地宫飞速逛了两圈,最后返回莲花台座处。

  “不在……”谢令姜呢喃。

  眸底光彩渐渐黯淡。

  地宫内仅有一个陌生的枯槁和尚似在睡觉。

  “等等这是?”

  谢令姜余光忽然扫到某物,低头看去,

  身旁半米高的莲花台座上,静静躺着一件空荡荡的灰色僧衣。

  谢令姜缓缓伸手,拿起僧衣,垂首微微耸鼻。

  “是大师兄,错不了……他还喜欢笼袖,这袖子上的日常皱褶是他衣上经常携带的。

  “他……他穿这件僧衣坐过这座莲花台?人……人呢,他去哪了……大师兄去哪了……”

  她眼底骤亮,又骤黯,跌坐石座上,两手紧攥欧阳戎遗留石座的衣物。

  就在这时,谢令姜脚边地上,响起“咯噔”声,连续数声,似是某种弹珠落地反弹的组合声响。

  她愣愣弯腰,捡起珠子,低头细瞧。

  这是一枚圆珠,晶莹剔透,隐隐散发些许月光。

  似是一颗夜明珠。

  也不知道是从莲花台座上掉下来的,还是从谢令姜手里僧衣中滑落的。

  “这是…大师兄送过我的那枚夜明珠,此物珍贵,怎会遗落此处,大师兄平日不是马虎丢物之人。”

  谢令姜凝视莲花台座上留下的僧衣与夜明珠,缓缓自语:

  “为什么只有衣物与夜明珠留下……

  “离妹妹之前说他是要来地宫飞升净土的,飞升净土?

  “怎…怎么可能飞升,这世间哪有什么净土,他甚至都还未修炼,一定是假的,怎么可能……”

  谢令姜话语渐渐卡住。

  她仰头看着头顶上方井口落下的一束天光。

  恰恰照在了脸上逐渐露出不可置信神色的谢令姜身上。

  也落在欧阳戎昨夜坐过的地方。

  地宫幽暗,仅有这一道光束,宛若落在选定之人身上。

  她翘长的睫毛微微颤抖起来,朱唇有些苍白:

  “真有净土吗……那位衷马大师肉体成佛之事,难道真有隐情?

  “大师兄也是肉体飞升吗,这世间真有他这样的男儿都会怀揣期待的净土吗……”

  这时,秀真自黑暗中走来,一脸悲悸:道

  “阿弥陀佛,女菩萨,此地是莲花净土,上面乃无间地狱!你快过来,别站在那里……”

  谢令姜倏忽转头,打断枯槁僧人的话语问道:

  “我大师兄呢?你一直在此地吗……可有见过我大师兄?”

  秀真脸色疑惑:

  “女菩萨大师兄是何人?也飞升了此地净土?”

  谢令姜语气颤抖,举起手中的灰色僧衣示意了下:

  “他不久前穿着这件僧衣,可能还在这里坐过,这枚珠子也是他的;

  “他八尺颀长,右额上方有一道淡淡的伤印尚未痊愈,双颊削瘦,英气俊朗,还有,他待人温和,如沐春风,偶尔又爱折腾,令人出其不意……”

  谢令姜语速极快,努力形容了一番。

  秀真恍然,双手合十:

  “女菩萨说的可是昨夜那位目涌紫气的施主?贫僧记得这件僧袍就是他当时穿的。”

  “目涌紫气……他,他去哪了?”谢令姜怔问。

  秀真点头:“女菩萨原来要找他啊,不早说,女菩萨请随贫僧来,他在这里!”

  秀真把谢令姜带到了地宫东侧的“萨埵太子舍身饲虎”壁画前。

  他一脸开心,手指壁画上舍身喂虎立地成佛的慈悲佛陀:“女菩萨看,他就在里面。”

  谢令姜微微啊了啊嘴。

  秀真食指连续指向另外三幅壁画,笑说:

  “女施主,以后他还要去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你留在净土,就能与贫僧一起观摩。”

  “他去了壁画里?当真有净土吗……大师兄是神话中的转世谪仙吗,难怪如此与众不同,只是下凡积累功德,圆满飞升……”

  谢令姜怔怔环顾左右四方的地宫建筑。

  攥住僧衣与夜明珠的双手,缓缓垂至身子两侧。

  一时间,有点茫然四顾。

  地宫内陷入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

  “咦,女菩萨,伱怎么走了?别,别去上面,上面是无间地狱,女菩萨快下来,与贫僧一起留在莲花净土……”

  谢令姜不记得她是怎么离开枯井地宫的。

  也不记得是怎么摆脱上前询问的济养院僧人,走出悲田济养院的。

  谢令姜低头盯着手里的灰色僧衣与夜明珠。

  缓缓走在不认识的寺内甬道上,两侧是高耸的青瓦黄墙。

  她呆呆的穿过一座座佛殿经塔。

  原来一袭亮目的红衣都显得黯淡起来。

  似是经过一昼夜的劳累折腾,被清晨的露水打湿,把这一抹活泼亮红染为某种深沉灰调的颜色。

  即使如此,她这一袭红衣,依旧是青灯古佛的寺庙内,最鲜艳靓丽的一道风景。

  只是这道风景有些焉巴枯萎,像是一朵阴天凋零的红玫瑰。

  此刻天色已彻底大亮,清晨微亮。

  谢令姜一路梦游般,隐隐经过一座佛塔和一座抄经殿,在一处黄墙前渐渐停步。

  她嗅到了热粥馒头的味道。

  谢令姜脸色恍恍,回过了些神,后知后觉的抬手摸了摸腹部。

  她转头端详了下,墙后应该是寺内的早斋院。

  隐约有闹声与食物香味传来。

  谢令姜原地沉默了会儿,绕过黄墙,走进早斋院。

  颇为轻车熟路的寻一处角落,脸色平静枯寂的坐下等餐。

  她对这座早斋院挺熟。

  犹记当初,谢令姜与阿父、大师兄还有甄姨一起,在此院用过早膳,

  记得当时甄姨差点将一枚大师兄娘亲的玉手镯送给她,若当时她能……

  只可惜没有如果。

  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似乎就是永远。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谢令姜低声自讽。

  后厨的粥饭尚未呈上,她突然伸手,将桌上摆放的一只小陶罐拖至面前,打开罐盖,夹取一小块腌萝卜入嘴。

  夹一块,两块,三块……

  一时间,只见僧客坐满一半的宽阔早斋大堂,堂内一角,埋头吃腌萝卜的红衣女郎肩膀控制不住微微一抽一抽的,但却无丝毫哭声传出。

  她捏着筷子,不停的往嘴里夹萝卜块。

  这样一波猛吃,到后面小陶罐当然不够吃,谢令姜头不抬,伸手抓来隔壁空桌上的菜罐子。

  所幸,谢令姜坐在大堂的角落位置,这古怪吃腌萝卜的一幕倒也不算起眼。

  “……欸,师傅特别叮嘱咱们不要声张……这两日抄经殿都没开门,谢绝接客……守殿的师兄们都吓的不敢去了……这佛像异响简直太瘆人了,欸咱们寺最近也没做啥缺德事啊……以前也没做过!”

  早斋院大堂内还算热闹,不远处有一道属于小沙弥的稚嫩叹息声隐隐传来:

  “师傅说,您断案如神,正好也在寺里,让小僧带您过去,帮忙看看,您刚刚在抄经殿视察一圈,怎么样,可有线索了?

  “给,这是您刚刚吩咐要的抄经殿近一个月出入抄经的访客名单……

  “唔,您慢些吃,小僧再去给您拿罐腌萝卜,不是和您吹,咱们早斋院的热米粥配腌萝卜简直是龙城一绝,还有山下的居士香客不远万里特意来吃哩……”

  就在这时,不远处又响起一道磁性略沙、似是有点喉咙感冒的青年嗓音。

  “佛像异响,这说明有人喊冤、佛祖显灵啊,话说,你们东林寺是不是私下是个黑寺啊,月黑风高,就悄悄做些旁人不知的藏污纳垢之事?”

  “县爷冤枉啊!咱们遵纪守法……”

  “好了,别和我喊冤,这事不归我现管,只是看在你请我吃早斋的份上帮忙瞧瞧。

  “很简单的思路,既然佛像异响,那就是殿中佛像出问题了,检查佛像吧,别自己吓自己……我最后给你们指一条明路吧。

  “不要怕什么名誉受损保密隐瞒,去写一份报案卷宗,立马下山,把抄经殿的异响经过,还有这份抄经殿出入来客记录等线索,全部送去龙城县衙,交给燕捕快,请他们过来调查。

  “不过记住,不准在他们面前提我名字。”

  谢令姜怔怔抬去头,竖起耳朵听见这道熟悉的青年嗓音此时停住了,似在嚼咽腌萝卜,顿了一下,继续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自语:

  “欸我不过是上来最后吃一顿早斋,嗯还有腌萝卜,填饱下肚子再走人……怎么你寺的麻烦事这么多,真是欠你们的。”

  小沙弥好奇愣声:“最后吃一顿?县爷要去哪?再也不来咱们寺了吗。”

  “大人的事你少打听。好了,秀发,你忙你的去吧,把我刚刚的话带给善导大师。

  “走吧,别管我了,这一顿饭,我想安安静静的吃完。”

  “哦哦,好的县爷,小僧不打扰了。”

  角落处,谢令姜忽然站起身,原地深呼吸一口气,旋即扭头转身,沉默走向不远处的那一张二人餐桌。

  只见桌前,正有两人面对面坐着,正是刚刚谈话传来的二人。

  一个是光头锃亮耀光的小沙弥,座位面朝谢令姜。

  还有一个,是穿平民皂服、头戴低檐毡帽的青年。

  这一副低调打扮单单放在早膳大堂内并不太起眼。

  谢令姜右手握住刀柄,一言不发的走到伏桌弓背的扒饭青年身后。

  此刻桌前,似是名叫“秀发”小沙弥的小鸡啄米似点头应声。

  起身准备走人。

  可下一秒,秀发脸色愣住,停在原地。

  “县…县爷。”

  小沙弥瞳孔倒映出一抹红衣倩影,如山般压迫而来,瞳中红影也越来越大。

  “干嘛?你怎么还不走,傻愣着干嘛。”

  戴毡帽青年撇嘴,无语抬头。

  可下一霎那,他头顶的毡帽无了。

  暴露出一双俊朗的眉眼,还有下方微微泛红的鼻头。

  “不是,你……”

  欧阳戎顿时拉下脸,不爽转头,朝背后看去。

  却猛地撞击上一双眼眶红了一圈的圆瞪柳眸。

  而他的毡帽正被一只洁白素手抓拿起来。

  谢令姜居高临下的站立,板脸冷眸。

  欧阳戎上半身战术后仰,手撑屁股下的板凳。

  二人无声对视。

  秀真啊嘴,眼珠子在二人转了转,别看年纪小,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不差。

  察觉气氛不妙,他哈哈两声:

  “咦是谢姑娘,晨安啊,谢姑娘……那个,县爷,小僧还要下山报案,先走了哈。”

  光头小沙弥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你……”

  欧阳戎表情变了变。

  “你等等,别跑这么快,我突然知道这案子怎么查了,等等我……”

  他面色不虞,赶忙起身,撒腿去追秀发。

  可惜下一刹那,某顶毡帽重新回来了脑袋上。

  毡帽上还多了一只隐隐露出青筋的素手。

  欧阳戎被谢令姜按在原地。

  他保持着弯腰半起身的起步跑路姿势,此刻却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无法动弹。

  仅剩下一双滴溜溜的眼珠微微侧转。

  只见面前高挑红裳的小师妹,一手按住他头顶毡帽,一手紧握腰间佩戴的熟悉裙刀。

  此情此景,欧阳戎有点怀疑,下一秒小师妹会不会一记反手阴握拔刀,刀光一闪,让他这个大师兄狗头落地,彻底解恨。

  欧阳戎发现,她头顶婠起青丝的小冠有些歪斜,发鬓略显扎乱,眼框也泛红了一圈。

  眉眼惹人可怜的蚕卧成两弯月牙儿,显几分憔悴。

  唇角还有一点腌萝卜红油未擦拭干净,但却显得不抹胭脂的朱唇愈发红艳娇嫩。

  似是察觉到目光,小师妹别过脸去,似是吸了一下琼鼻。

  她鼓起粉腮,缓缓点头:

  “你坐啊大师兄。”

  欧阳戎:……

  or2对不起,好兄弟们,晚了点,四千字大章奉上。汇报下迟到的原因,昨完通宵码到早上八点,眼皮子开始打架,又不敢断章发,就仰躺床上眯了会儿,一觉睡到下午三点,起床码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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