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程昱被这样一说,倒费了踌躇。
实际上。
他没有离开东阿的想法,建功立业更是为时尚早。
不过,如同好友荀谌一般,选个军队历练历练,倒是个不错的想法,尤其经过此次力保东阿不失的经历,虽然整体效果不错,但同样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
有些奇思妙想看似厉害,但落实起来,却是艰难无比,因为寻常人的思想高度,难以与自己保持一致,如此必然导致分歧,分歧越大,执行难度越大。
然而......
这种事情不是读书可以解决的。
遥想当初,若非自己独断专行,密遣数骑在东山上高举旗幡,逼得薛房等人不得已云丛,或许东阿早已成为人间炼狱,又岂有今日之大胜。
是以!
必要的历练还是要有的。
诚如荀谌,虽然两年未曾相见,但程昱能明显感受到,眼前的荀谌,比之两年前而言,已经成熟了太多,而自己仍在原地踏步。
人生如逆流,不进则退!
如此浅显的道理,程昱又何尝不知。
“报—!”
正当程昱准备开口时,殿外再次响起悠悠一声传报。
程昱抬眸望去。
但见......
自家侍从急匆匆入殿,欠身拱手道:“公子,濮阳陈公台说有要事求见。”
程昱眉头紧攒,捏着颌下一缕美须髯:“哦?陈公台?他竟然来我东阿了?”
侍从点点头:“没错。”
“这......”
程昱扭头瞥向王昊,明显是在询问王昊的意思。
毕竟,双方现在所谈之事,也算达到了一定程度,而且王昊先来,若他不愿意见陈宫,那便只能请对方去会客厅暂侯了。
然而......
王昊内心却是无比激动。
方才拜访了程昱,结果又来一个陈宫。
这种买一赠一的事情,他高兴还来不及,又岂能拒绝:“四海之内皆兄弟,陈公台既是仲德的朋友,那便是我等朋友,请来相见即可。”
程昱面上浮出一抹淡笑,旋即颔首示意:“请公台入殿相会。”
侍从揖了一揖:“喏。”
旋即。
躬身离开大殿。
不多时,一个身姿挺拔,眼睛明亮,清澈如水,眉宇间充满自信,脸颊上挂着从容自若笑意的男子,款步走上大殿。
显然。
侍从已然告知过陈宫大殿之上的情况,因此对方面容上没有丝毫惊诧,反而落落大方地朝着程昱、王昊行礼:
“宫冒昧前来,叨扰了诸位的雅兴,实在无礼,望企见谅。”
“哪里。”
程昱摆了摆手,示意陈宫一旁落座,面带微笑地道:“诚如王司马所言,四海之内皆是兄弟,今日公台既来,证明与司马有缘,咱们权当是交个朋友。”
“来。”
程昱摆手指向王昊,轻声道:“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便是在秦亭密林伏击卜巳的王昊,乃是皇甫嵩帐下佐军司马。”
陈宫赶忙起身,欠身拱手:“王司马大名,如雷贯耳,宫岂能不知,今日能在东阿相遇,实乃三生有幸。”
王昊拱手还了半礼:“哪里,虚名而已,不值得一提,倒是阁下,能与仲德为友,必定是饱读智士,既怀才学,当上报国家,下安黎庶,岂能碌碌于乡野?”
“司马言之有理。”
“是以。”
陈宫朝着王昊拱手一礼,轻声道:“在下已经接受兖州刺史的征召,成为其幕僚,现在更是将仲德举荐给使君,希望凭我等合力,可以荡平兖州黄巾,保佑一方平安。”
“你......”
王昊直接僵在原地。
他原以为这是买一赠一的活动,没想到陈宫不是赠品,而是竞争对手,居然跟自己抢起了程昱,简直岂有此理。
“仲德。”
陈宫揖了一揖,朗声言道:“使君听闻你力保东阿不失,想要征召你来刺史府当幕僚,暂时充当兵曹从事之职,如何?”
兵曹从事。
乃刺史属官,掌兵事奏谏等。
即便是王昊本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官职的确比较适合程昱。
而且,这可是州级别的官职,可要比自己这个郡级武官,强出不止十倍。
王昊扪心自问,如果自己是程昱,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毕竟其中天堑一般的沟壑,绝非靠时间能够弥补的。
刹那间。
王昊直接蔫儿了。
早知如此,又何必让陈宫进来?
程昱明明已有意动,如今忽然杀出个陈宫,当真是要坏了自己的大事。
一旁荀谌似乎察觉出了王昊的失落,趁着程昱未做出回答时,便立刻打断道:“公台,你觉得现在兖州,还需要请仲德出山吗?”
“据我所知,如今兖州刺史主政,横扫兖州黄巾,屡战屡胜,势如破竹,这种毫无悬念的作战,仲德即便做了兵曹从事,估摸着也不过是无用之人而已。”
“对于兖州刺史而言,其实仲德的身份更大于他的才学,你奉命前来征召仲德,难道没有看出兖州刺史的丑陋用心吗?”
狠!
太特么狠了!
当真是一针见血,直戳要害!
但不得不承认,荀谌对于兖州局势的掌控,以及刺史的丑恶用心,心知肚明,这便是世家豪族的先天优势,他们自幼便接受这样的教育,更能洞悉人心。
兖州刺史与王允一样,乃是新上任者,需要收买人心,而当地的世家豪族,便成为了最主要的人选。
若是在战况前期的招揽,或许还是真心诚意当做个人才,但如今兖州的局势几乎大定,再以这样的借口招揽,便成了别有用心。
荀谌丝毫不给陈宫面子,但这样的话,同样是说给程昱听的,虽说自家司马那里的官职比较低,但却无疑能真正得到历练,乃是真心实意欣赏他的才华。
他相信!
程昱与他一样,绝非是为建功立业。
否则,凭程昱在东阿的势力,早与王昊一样,踏上了征伐之路。
“这......”
陈宫抬起双眼,眸色幽深。
同为世家豪族出身,陈宫又岂能不知兖州刺史的用心。
但他却以为,黄巾造反之后,士人得到解禁,对于仁人志士而言,乃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又岂能就这样平白错过。
如今,自己被人误解,自然是要澄清:“仲德,黄巾造反,陛下解除党禁,此正是我辈志士仁人奋起之时,你我不是常怀报效国家之意吗?”
“哼,你......”
一旁荀谌正欲开口,便被程昱摆手打断:“公台乃是饱读之士,自然深知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怎么今时却是糊涂了呢?”
“陛下何以解除党禁?不过是为黄巾造反胁迫而已,一旦黄巾平定,那么陛下又当如何,恐怕谁也说不准。”
“程某佩服你报效国家之志,但此刻接受征召,成为兖州刺史的幕僚,绝非良机,程某不愿冒这个险,便劳烦你回绝了使君吧。”
陈宫似乎有些不甘心:“可是仲德,你这一身的才学,莫非要埋没于乡野?一旦错过这次机会,真不知将来又当如何,你可千万要三思呐!”
“多谢公台美意。”
“不过......”
话锋一转,程昱捏着颌下一缕美须髯,饶有兴致地道:“此事便不劳公台费心了,实不相瞒,在下已经答应王司马,要陪他去冀州闯上一闯,不为功名利禄,只为磨练己身。”
“王司马?”
陈宫一脸的不敢置信,扭头望向王昊。
但见......
其人正襟危坐,一手捧着酒爵,缓缓饮下,眉目之中闪烁着胜利者的傲然:“实在抱歉,你来迟了一步。”
“不过......”
王昊倒也不客气,直接怼了回去:“照目前情况来看,恐怕即便没有王某,仲德也不会应征,成为兖州刺史的幕僚。”
陈宫自然明白王昊话中含义,长出口气,彻底释然:“好吧,不管仲德作何选择,宫自然全力支持,不过冀州如今有董卓在,恐怕也轮不到皇甫将军出手。”
王昊没有过多废话:“能不能轮得到皇甫将军,咱们拭目以待吧,在下只能说,公台似乎对董卓的了解,尚未达到一定程度。”
“哦?”
陈宫不由惊诧:“看来王司马对此事,极有把握。”
王昊淡笑,摇了摇头:“七、八成把握而已,咱们拭目以待即可。”
陈宫不信邪,狡然一笑:“好吧,既如此,在下只能拭目以待了,但不得不承认,仲德,你错过了千载难逢的一次机会。”
程昱举酒示意,面上浮出一抹淡笑:“公台,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至于结果如何,我程昱认了,决不反悔。”
陈宫叹口气,承认自己彻底失败:“仲德之抉择,令宫敬佩,不管怎样,咱们都是一生的朋友,预祝你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啊不!”
言至于此,陈宫摇了摇头,转而瞥向王昊:“应该先预祝司马,冀州战局果真如您所料才是,只有这样,仲德才能真正大展宏图。”
王昊举酒示意:“拭目以待即可。”
陈宫颔首:“然也。”
“其实......”
王昊声音略微拖长,再次言道:“如果你也想为朝廷效力,我王昊同样举双手欢迎,毕竟现在出仕,于公台你而言,的确有些不太合适。”
“当然!”
不等陈宫开口拒绝,王昊便率先抢断:“公台也别忙着拒绝,先考虑考虑,不妨等朝廷的诏令下来,再做决定,犹未晚矣。”
陈宫眉目舒展,敬佩王昊的胸怀,当即欠身拱手:“多谢王司马给某机会,此事宫会仔细考虑,您放心便是。”
王昊淡笑:“如此甚好。”
程昱举酒相邀:“来来来,喝酒。”
众人纷纷举酒示意,一仰脖子,酒倒爵干,气氛欢愉。
陈宫半途而来,没有多喝,休息一夜,便于次日,返回刺史府。
而王昊、荀谌等人,仍在东阿盘桓,每日畅聊兵事、政事,各自发表自己的意见。
若是此前的王昊,自然难以与荀谌、程昱论兵,但有了隐藏属性统帅的增加,脑海中有着海量的兵政知识,倒也能与他们聊个五五开。
当然!
最令荀谌、程昱佩服的,绝不是王昊的军事能力,而是王昊对于时局政治独到的见解,实在令荀谌、程昱大开眼界。
程家西园。
八角亭。
程昱放下茶盏,望着亭外花团万蹙的繁盛精致,眉目中却带着一丝悲凉的忧愁:“是啊,黄巾不过是想活命,又有何罪?”
“诚如司马所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是陛下经此一役,仍不知悔改,而继续重用阉宦,只恐苍天当真要迎来灭亡。”
王昊则是站起身来,极其淡定地道:“其实,造反之事在我朝已然平常,熹平元年,东南沿海会稽一带,便爆发了许昌、许韶父子的叛乱。”
“而同样是熹平元年,三辅地区还出现过一个叫骆曜的巫师,通过传授一种叫做缅匿法的隐形术,来煽动叛乱,只不过也被迅速扑灭。”
“......”
王昊脱口而出便是一些实例证据,说得荀谌、程昱是惊心动魄,倍感震惊。
但偏偏......
王昊面色淡定,始终没有流露出半点奇异表情,倒是令荀谌、程昱愈发感到惊异,皆是双手捧日之梦境,缘何你竟如此优秀?
程昱既敬佩又羡慕,揖了一揖,轻声询问:“叛乱之法虽然不同,但却有同工之妙,昱心中不解,缘何张角可以发起一次近乎于颠覆王朝的政变?”
“还请司马,不吝赐教。”
时至今日,程昱对王昊已然心生敬佩,不自觉会以征求其人意见,甚至会以其独到的见解而完善自己学识上的不足。
“很简单。”
王昊转过身来,面对程昱,朗声道:“因为张角清楚,单纯依靠巫术惑人,不足以建立起与强大汉庭对抗的势力,他需要有自己的政令主张。”
程昱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熟悉的谶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王昊点点头:“没错,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实际上遵从的已不再是单纯意义上的孔孟儒学,而是带有神学色彩的驭民之术。”
“或许,董仲舒不会想到,在数百年后的今天,张角会利用他的天人感应学说,而要颠覆他赖以守护的大汉天下。”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句话若是不死,太平道便不会死,即便张角死了,依旧会有千千万万个黄天的使者冒出来。”
“他们将代表天下最底层百姓的夙愿,与汉庭对抗到底,它会像是一条打不死的吸血蛀虫一般,不断蚕食大汉已然孱弱的躯体,直至其彻底倒下。”
“而能真正阻止这一切发生者,只有皇帝陛下,他若是能幡然醒悟,大汉尚且可以苟活,如若不然,只怕真正会迎来一场旷世劫难。”
程昱下意识握紧了拳头:“阉宦祸国,当真该死!但愿这一次,各地仁人志士能够团结起来,一举将阉宦打到!”
“难呐!”
一旁荀谌吐口气,摇了摇头:“难如登天!我倒宁肯相信乱世将至,必有英雄豪杰趁势而起,收拾旧山河,开创万世太平。”
王昊急忙提醒:“友若慎言。”
荀谌淡笑:“司马,您没有相助王使君一臂之力,不正是不相信陛下能悔改吗?”
“我......”
王昊没有否定,也没有承认。
他能从荀谌的眼神中,感受到那一股笃定与期望。
自己内心的想法,似乎已经被荀谌看穿,甚至还有自己的野心:“友若,不论何时,务必要谨言慎行,小心隔墙有耳。”
荀谌瞥向门口驻守的许褚,柔和的目光转向程昱、王昊,旋即淡笑一声,摊开双手:“今时、今日、今人,我荀谌,何惧之有!”
“司马!”
言至于此,荀谌双目炯炯地凝视着王昊:“若乱世当真会来到来,您必将是平定乱世之英雄,我荀谌愿助您一臂之力。”
王昊心中感动,但面上依旧保持冷静,没有沾沾自喜:“若这一天当真到来,我王昊必定当仁不让。”
“报—!”
正在这时,八角亭外响起悠悠一声传报。
王昊等人扭头望去。
但见......
许褚带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赶来,乃是陈到:“司马,朝廷诏书下来了,您目前已是皇甫嵩帐下的别部司马。”
王昊颔首点头,内心波澜不惊:“可还有其余命令否?”
陈到嗯了一声:“有!皇甫嵩将令,命我军即可启程,两日内与朝廷大军汇合,然后北上冀州,接替东中郎将董卓之职,剿灭冀州黄巾。”
“哦?”
程昱最是惊诧:“董卓果真败北?”
陈到摇头:“末将不知,但从命令上判断,的确如此,而且皇甫嵩将令急迫,只怕冀州的战况比当初预计的,还要差上许多。”
“必然如此。”
程昱捏着颌下一缕美须髯,对于王昊的敬佩,愈发深厚:“司马,事不宜迟,咱们立刻启程回营吧。”
“好。”
王昊不假思索,当即下令:“既如此,咱们今日便返回军营,明日一早,直奔濮阳,与朝廷大军汇合,不得有误。”
众人齐齐拱手:“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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