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二年三月初六日,寅初三刻。
漆黑的夜空中,寥寥的星辰明亮闪烁,仿佛触手可及。
石河驿以北,栾古关之南,一片较大的树林里。
三千余明军士卒正在那里休整。
在他们前方,有十余名哨探隐匿着身形,警觉的警戒。
连夜的急行军,让士兵都感觉疲劳,尤其是靠脚底板的水字营和火字营。
但难能可贵的是——士卒们疲劳归疲劳,休整的时候依旧保持着基本阵型,防止遭到敌人的偷袭。
乘士兵们休整之机,杨承应也在仔细思考下一步的计划。
后金摆明了“围点打援”,至于打的是哪家援军,不用猜都知道是金州卫。
可以想见,后金一定出动了不少的兵力。
令人犯难的是,至今为止他不知道后金的统兵将领是谁,带了多少兵马,哪部分是主力。
这是战争迷雾!
想要拨开这层迷雾,就要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时,苏小敬、许尚等军中将领,都很自然的靠了过来。
他们知道自家主帅在思考问题,都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等着。
片刻之后,杨承应轻声问道:“敌人摆好了口袋阵,等着我们去钻,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诸将对视一眼,都没有比较好的办法。
苏小敬小声道:“末将怀疑,邀请方巡按去复州的信,极有可能是伪造的。目的是钓出方巡按,再将他重重围困,等待将军。”
“有道理。”杨承应点点头,“那我该怎么办?”
现场此时意外陷入了沉默。
众人都知道不能不救辽东巡按,否则朝廷怪罪下来,吃罪不起。
杨承应也不能不救方震孺,现在刚有起色,不能过早露出不服朝廷管的迹象。
心中犹如一团乱麻,杨承应不禁轻拍脑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凝神沉思了片刻,杨承应沉声道:“我决定了。不去栾古关,改变行军方向……”
“啊……”
苏小敬、许尚等人听完杨承应的计划后,一个个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将军的计划很大胆冒险,但诸方面似乎都考虑到了,属下以为可行!”
苏小敬率先会过神来。
其他人也相继出声赞同。
“好,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就照此计划行事。下面我们再把一些需要注意的细节商讨一下……”
杨承应蹲下身子,借着皎洁的月光,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一幅简略的地图。
众人绕到杨承应的身后,听他详细说明情况。
复州地形有两个显著的特点,一是西低东高,二是“六山一水三分田”。
杨承应采取的办法是,绕路而行。
全军往西而行,到金家沟之后,沿着沙河往北而行,绕到栾古关的北边,再朝着复州进发。
也就说摆出一副不打算救方震孺的姿态,先到复州,了解敌情之后再南下。
如果复州已经被后金攻占,也可以趁着敌人立足未稳,一举收复复州,再次掐断敌人与盖州的联系。
复州土地虽然肥沃,却没有百姓耕种,敌人的补给困难了。
时间飞逝,数日过去。
复州城东北二十四里,一处名叫关店的地方,杨承应率领麾下士卒在这里正为接下来的行军做必要的休整。
如血的夕阳斜挂西垂,为即将到来的一场生死交锋,平添几分凄凉的诗意。
杨承应坐在地上,背靠着一棵大树,双手握剑鞘,闭目小憩。
“将军!那两个被捕获的奴酋斥候已经招了。”
苏小敬急步匆匆地来到杨承应的面前,神情激动地说道。
“他说了什么?”
杨承应双眼仍然闭着,平静地问道。
抓紧一切时间养神,这是杨承应前一世经过长期刻苦训练,保持的一种作风。
他也要求部下都这么做。
实际上,这两名奴酋斥候,对于杨承应可以说是意外之喜。
在他最需要情报的时候,他们自己送上门。
此前因信息匮乏,重重战争迷雾之下,杨承应选择最利于自己的一种行军方式。
没有救危在旦夕的方震孺,而是绕路奔袭复州,应该是出乎敌人的意料之外。
所以,一路行军,途中没有遭遇任何奴兵。
但是在抵达关店时,明军哨探和四名奴酋斥候骑兵不期而遇。
在十余名斥候的围攻下,两名奴兵被杀,另外两人被生擒。
杨承应赶紧让苏小敬审问他们,自己率领部下就地休整。
“他们是复州派出来的,前往盖州报捷。三日前,复州已被奴兵攻陷,守将江朝栋被调虎离山,出城救援方巡按,至今下落不明。”
苏小敬轻声道。
三天前?也就是说,当时复州还没失陷,敌人就已经写假信给方震孺来复州商议军情。
“心思真的很深沉啊。”
杨承应微皱眉头,“苏将军,继续说下去。”
“虽不很确切,但据两人所说,守城的奴兵不足三千,城中守将是参将图尔格。”
图尔格?!杨承应的眉头轻轻一挑,眼中露出一丝喜色。
如果守将果真是图尔格,倒是可以增加几分胜算。
倒不是说图尔格是个无能之辈,相反他在后金军中属于骁勇善战的猛虎。
据史书记载:壬午之师,间道深入数千里,如行无人之境,为前此所未有,则图尔格之绩也。
图尔格今年二十八岁,正是年轻气盛、容易冲动的年龄。而且他的战场阅历,此时跟努尔哈赤麾下那些宿将是不能比。
算计他肯定要比算计那些战场宿将容易得多。
另外,他是努尔哈赤的女婿,娶的是努尔哈赤的第四女——爱新觉罗·穆库什,她的前夫是“开国五大臣”之一的额亦都。
而额亦都是图尔格的父亲。
因此,夫妻俩的关系一直非常不好。
这也是可以利用的一点。
“除这些之外,还有别的情报吗?”杨承应继续问道。
苏小敬摇了摇头道:“没有了。”
“嗯?连围困方巡按的将领是谁,都不知道吗?”
“哦,这还知道的。”
“是谁?”
“镶蓝旗旗主——奴酋二贝勒阿敏。”
“原来是他啊。”
后金的四大贝勒,杨承应已经领教过莽古尔泰的厉害,这一次要与阿敏交锋,不知道他是不是像传闻的那样,作战勇猛,但在其他方面脑子缺一根弦。
杨承应转头望向西方已近落幕的残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一天,又快过去了!
而明日,将会是决定此役成败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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