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时,青楼与窑子可不能相提并论!
春秋时期,齐国一代贤相管仲为了增财、补税、富民生,遂建立了青楼。
青楼文化源远流长,作为弹曲赏舞之地,在如今的太平盛世,可谓遍地开花,引得无数文人雅士为之倾倒,也产生了一桩桩风花雪月的良缘故事。
刘德生将东方爷孙安置下榻的轻音阁,正是华兴郡青楼中的头牌。
话说,这轻音阁与夏晴的望北楼一墙之隔,却迥然相异。
来望北楼的以豪侠莽汉居多,好酒好肉配豪气,自是一片热闹喧嚣。
来轻音阁的以文人墨客为长,轻丝轻舞配青伶,赢得一片风雅风流。
刘懿的父亲刘权生,便是轻音阁的常客。
望北楼和轻音阁两家意相同,都是做的酒肉生意,却因受众面不同,也能近相容,不至于撕破脸皮相互争利。
轻音阁虽始终被望北楼稳压一头,却也不做声响,夏晴甚至与那轻音阁掌柜许坚还结成了异性兄弟,互通有无,俩人约定合起伙来赚钱!
试问,谁会和钱结死仇呢?
所以,轻音阁与望北楼,每日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两家共同筑起这北市乃至整个华兴郡的一片繁华。
在合作共赢下,俩人赚得那叫一个盆满钵满。
......
在农家壮汉的驾驶下,东方春生乘坐的牛车吱吱嘎嘎,过了半个时辰方才行至轻音阁,轻音阁花团锦簇的门前,掌柜许坚早已在门口恭候,在许坚身后半步内,站着杨柳与一名背着药囊的妙手坊老叟。
再次见到杨柳,刘懿微微皱眉,旋即流露出恍然大悟之感,他瞪大眼睛,机械转头,瞥向东方春生,东方春生恰好也在眯眼打量着刘懿,一老一小双目对视,东方老爷子露出了极其无奈的笑容。
刘懿低头,攥紧了拳头,心中充满了怒意。
东方春生见状,勉力伸出胳膊,轻拍刘懿肩膀,“孩子,大才者,胸有惊雷而面色如潮,懂得动心忍性,才可成就他人所不能。”
刘懿长舒一气,迅速调整了情绪。
......
刘懿作为望北楼伙计,与许坚熟识已久,不等农家壮汉驾驶牛车走近,刘懿便疾步跑去,躬身拱手,一声‘许叔叔’顺嘴流出,许坚挺着大肚腩大咧咧回礼后,刘懿侧身,向着望北楼聚力大吼,“夏老大,快出来,江湖救急啦!江湖救急啦!”
刘懿正要再吼,一个顶着一颗大脑袋的清瘦身影,从望北楼兔子一般窜出,那身影快速来到刘懿身侧,照着刘懿的头,一个接一个的板栗砸了下去,不轻不重,边打边说,“叫你前日不关窗,叫你不关窗,树叶刮得满楼都是,老子一天都没开张!净收拾屋子了!”
那刘懿也不是呆子,跑回牛车,躲在已经被东方羽扶起的东方春生身后,吐了吐舌头,反驳道,“夏老大此言差矣,你作为酒楼掌柜,自然要全权担负起酒楼经营之责,前日酒楼窗户未关耽搁了生意,要怪只能怪夏老大你疏忽失察,又怎能全怪罪到我的头上?”
夏晴火冒三丈,便欲上前教训刘懿。
护在刘懿身前的东方老爷子向夏晴尴尬一笑,夏晴停住了脚步。
人精夏晴眯起眼大量到牛车,看看许坚和医师,又看看东方老爷子一脸风尘满身伤痕,心里顿时明白了七七八八,他刚忙从囊中取出十几株钱,好言好语,好生拊循了一下那牵牛汉子!
这牵牛汉子也没有多做思考,收起钱便匆匆消失在视野中,管他是刘家贵客还是王公贵族呢!先拿了钱再说!
外事已决,场中尽是‘内人’。
眼前都是熟人,一身肥肉的许坚并未多做客套,前迈三步,拱手施礼道,“东方前辈,在下许坚,字敬乾,乃轻音阁掌柜,今日受刘公子所托,安顿东方爷孙暂居疗伤,如今诸事已安排妥当,前辈,请!”
东方春生微微点头,算是默许。
于是,一行人以许坚为先,东方春生被仆役搀扶在次,东方羽同药囊老叟紧随其后,本不该卷入此事的夏晴揪着刘懿耳朵走在最末,杨柳则早已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布置防务去了。
轻音阁与望北楼风格迥异,比起望北楼的华丽大气,整座轻音阁布置的更加机巧玲珑。
只见轻音阁的正门,左右挂联一副,以八分书草拟,一句‘起舞弄清影,琵琶逸天飞’,使人见之便浮想联翩。
步入阁内,红纱、红丝、红毯映入眼帘,数层的轻音阁牡丹泛滥,十步一酒罍,杜康香飘,罍外围有七八兔毛熏香席,觥置于上,以牡丹环于席外,人为形成一个个天然隔绝的席案,整体形乱神不乱,处处透着一股朦胧之美,煞是好看。
再往前走,每隔二十步设有一台,长宽各九尺,风尘女子或舞于台上,或奏于台边,红纱环绕、红丝曼舞、红毯散香。
来客席间或饮酒、或赏曲、或作赋,兰芳朱扉,香袅玉涎,水月楼台,实乃人间风流!
一行人并未在美妙景色中多做流连,在一片酒色升腾中,他们直穿轻音阁主楼,走出后门,来到别有洞天的后院。
绕过屏风,众人眼前一亮。
只见小桥流水、梅花小松映入眼帘,一派清淡雅致,与主楼的大红大紫形成鲜明反差。
“三年前,大公子以重金置地,修建后院,意在拓一片净土、结一二知己,此地无大公子手令,闲人不得入内。庭内有驱鸟境武夫十人、破风境武夫六人、撼树境武夫三人,还有护卫三十人,无比安全,东方前辈大可安心静住下!”
许坚侧身引路,细语低声,每句话都用意深重。
一路无人,甫至深处,廊侧骤然闪现一道背影,见那人衣衫宽松、形骸放浪,倚廊倾酒,刘懿与夏晴站立不语,突然,刘懿大叫一声道,“爹!”
那人缓缓转身,眼神飘忽迷离,着玄色布长袍、腰系麻绳,柳眉大眼、鼻直略扁、口阔唇薄、宽肩细背、八尺身高,手上左酒右书,眼微眯、头微探,打量着一行人。
倏然,那人瞳孔放大,激动非常,放酒扔书,向东方春生小跑而来,小松林中一阵沙沙之声,许坚手一挥,松林复而寂静。
距东方春生三尺处,那人屏息站定,正衣束发,行拜师礼,“学生刘权生,敬拜老师!六礼束脩,终不敢忘。恩师教诲,受用终身!”
那人正是夏晴的大哥,刘懿的父亲,凌源刘家三公子,刘权生。
世人皆知刘权生师从儒家贤达学宫,可怎会同名家的东方春生扯上关系?
所以,一行人表情各异,许坚狐疑,刘懿惊讶,夏晴稳重,只有那喘着粗气的东方春生,脸上五味陈杂,似有百感交集之情。
几个呼吸过后,东方老爷子右手微微抬起,指着刘权生一阵乱颤,冲天鼻一耸道,叹道,“罢了罢了,起来吧,你是个好儿郎!”
而后,东方春生转头又看向刘懿,咧嘴真挚笑道,“你是权生的儿子?你也是好孩子!”
简单寒暄,东方春生由刘权生的搀扶,在许坚的引导下,继续前行。
后面的庭院不大,几人很快行至道路尽头,在这里,有二层小屋一座,小屋外环水、内环林,进得屋内,屋内并无把玩之物,唯有书香墨香,尽显雅致,看来刘德生为了东方春生的莅临,着实下了一番心思!
又是一番寒暄客套,许坚和夏晴结伴而返,贱笑着说要试试南城大窑子新到娼女百鸟朝凤的滋味!
妙手坊老叟则为东方春生一番推拿活血,在开方下药后,提囊同轻音阁送饭侍女一同告退,略显拥挤的小屋宽敞起来。
小屋软榻之上,东方春生略有好转,东方羽在一旁喂饭煎药,刘权生则带着刘懿席地而坐,刘懿随性而坐,刘权生则目不斜视,一脸严肃。
刘懿看着刘权生恭谨拘谨的样子,心中难免吃惊:爹素来不拘一格放浪形骸,祭祖的时候都没有这幅德行,难道东方爷爷是那下凡仙人?竟能制得住爹这种狂士!
东方春生斜斜身子,两眼空空地看向刘权生,面无波澜,身子也一动不动,就像老僧入定般站在那里。
刘权生见他这般模样,本想说话又停住了,只好静静地待在那里。
良久,老爷子回过神来,低声问道,“权生,你可知这县志是几时一修?”
刘权生低眉拱手,恭敬回答,“老师,十载一县、十五载一郡、二十载州、三十载一国!”
东方春生缓缓舒气,大笑道,“塞外悲风切,若无变数,数十年之后,这凌源县志上终会记上一笔:凌源刘氏长子敬天顺德,于凌源西门为名家前辈叩首,实乃礼贤下士之人。编纂县志之人如果来了兴致,也许还会捎带老夫一嘴,呵呵,我东方春生布衣草根,竟能与华兴刘氏共续佳话一段!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东方春生一番冷嘲热讽,随后自嘲的摇了摇头,眼中隐含着对世族霸凌一方的不满和无奈。
东方羽鼓捣完柴火,生起了屏风后的火墙,为东方春生理了理被褥,小嘴一撅,把头塞到毯子里,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
东方春生哈哈大笑,用手轻抚胡须,豪爽道,“莫哭莫哭,千年史册耻无名,管他好名与坏名,留名就好,留名就好啊!”
东方羽忽地钻出毯子,噘嘴看着东方春生,一双美目流转盈盈流转着温情与不甘,恨恨说道,“我才不怕爷爷青史恶名,我只恨爷爷这口恶气未出。刘家老二出来打人,刘家老大出来软软硬兼施,咋?好人坏人全都叫他刘家做了?”
东方春生大笑,“哈哈哈!来日方长!来来来,权生,你上前来,老夫有话要说。”
刘权生起身走近,跪坐在东方春生榻前,东方羽识趣的跑去了二楼,经过刘懿时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衫,示意刘懿与他一同上楼。
刘懿白牙一露,向东方羽摇了摇头,东方羽气气哼哼地扭头便走。
东方春生瞧了瞧刘懿,又慢慢把目光转向了刘权生,轻声问道,“这孩子是?”
刘权生轻轻点头,“嗯!”
东方春生眼中渐渐闪出光来,显出来一副闻鼙鼓而思破阵的神态,随后,他朗声大笑,笑声经久不息。
“江山存胜迹,后辈复登临。刑名山庄那群鸟人日日吵、夜夜吵,甚是聒噪,老夫烦躁不堪,便带着宝贝孙女出来见见世面。这一路,我爷孙俩先经桂林,看那刘安家少年意气,小小年纪一剑遁入破城;再入明州,瞧那阴阳湖边的金氏兄弟惊才艳艳、心算无敌;武陵郡荒郊,无名书生常璩立誓著书传千古;白马寺外,佛光普照、万法皆空;栖光道府,季遁与王羲之笔画文墨皆为当时魁首;武当山下,小谢允奇功妙法,机敏无双......。依老夫看,这些人,此生都有望窥得天机,修得通玄神境,羽化飞升,年轻,真好啊!”
言罢,东方春生闭目咧嘴,身体舒展,沉浸在游历的乐趣中。
“十五年前,陛下重划九州,那时老夫仍在朝中任职,陛下便着老夫来到这曲州观风土、察人事、举贤良,那时的凌源县城有一风流才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我年轻时三分才气!”
老爷子自得一笑,刘权生尴尬咧嘴,“老师过誉啦。”
“谁知道,变成了一个老酒鬼!”
东方春生用高挑的语调撇出了这一句话,顺道向刘权生吹胡子瞪眼。
“权生实负老师厚望,权生打小性情浪荡,不擅周旋官场,现继祖上萌阴,得终日饮美酒佳酿,且得遇知己一二,闲暇时得作情诗几首,白日里得教学生几名,不悔梦归处,只恨太匆匆,如是而已。”
刘权生诚于中、形于外,但双目中初见东方春生时的那份激动之色渐渐消退,恢复了三分清明。
“臭小子放的什么鸟屁,你撅屁股能拉几个粪蛋,老爷子我还不明了?当年你舍弃高官,连夜从京畿长安只身返回凌源城,个中深意,别人看不透,老夫我还看不透么?罢了罢了,罢了罢了!往事不要再提,孩子,你所作所为,但求无愧于心就好。你要记着,人间万事不可强求,如果真到了山穷水尽的那一天,找一个小岛,同这孩子隐遁一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东方春生恢复了些气力,声音洪亮了几分,神情却微微透着不甘。
刘权生点了点头,眼中带着温柔,口吐真言,“这些年,学生仿佛陷入了缠绕的丝线当中,想剪剪不断,想理理不清。但学生相信,随着时间推移和时局变幻,终有一日,学生会解开一团乱麻,将当年的事和这孩子的身后事,安排的清清楚楚。”
“大雪压青松,枝低不着泥。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一首小诗从老爷子口中缓缓流出。
说完这话,刘权生低头不语,东方春生亦低头不语。
刘懿听得云里雾里,却也没有细究。
半盏茶后,东方羽百般聊赖的下楼而来,看见屋内寂静无声,转而蹲在药炉旁,只顾捅咕着柴草,低声不语!
场面似乎有些尴尬。
在刘权生与刘懿尴尬的表情中,老爷子又开始吹嘘起来,“权生,你有个好儿子!这孩子仁义、善良,还有老夫我四分才气!”
刘懿心中忍俊不禁,打趣道,“老师您是一个诵书的,能有几分才气呀?”
东方春生盘膝而坐,正色道,“来来来,小刘懿,今日你依靠智取,从刘布手中救我爷孙性命,此等恩情本该重谢,可我爷孙身无分文,家底儿又不该拿的如此轻浮。老夫且问你一问,若你答得叫人满意,老夫便以大礼相赠。”
刘懿少年心性,听到还有礼物可得,双瞳放亮,脑袋拨浪鼓似地点头。
东方春生来了精神,“今日在牛车之上,老夫表情变幻你应知晓,惧、惊、疑、怒、虑,都算占了一些,你可知,这怒是所为啊?”
刘懿眼珠一转,随后快速起身,拱手道,“《汉律·城防章》曰,私关城门者,莫论尊卑,皆斩。刘德生今日在众人面前公开向东方爷爷执晚辈礼道歉,此举于东方爷爷来说,乃是小恩小惠,但于国法来说,却是当斩之罪,只不过,在场之人皆身处其境,无法探知罢了。爷爷所以恼怒,可是为此啊?”
刘权生侧脸看着自己的儿子,脸上露出了一丝异色,脸上浮现出惊喜和淡淡的焦虑。
东方春生一脸欣慰,哈哈大笑!从怀中掏出一物。
“天地至宝,当赠天经地纬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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