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朱家,无锡顾家,湖州茅家来拜!”
第二日,申时行刚用完早饭,正于庭中学朱翊钧练八段锦,就听到家人申柄来报说,有几家豪绅来见他。
申时行听后眉头微拧。
但随即,申时行又眉头舒展开来,笑意微露,心想这些不肯让利于民的豪绅倒也不笨,而这样也好,可以更好地彰显自己调解之能力。
于是,申时行就吩咐说:“让他们到书房等我!”
不多时,申时行就笑着拱手来见了这些人。
“昨个儿,我们想了想,阁老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这里面涉及到利与义之别,而我们南直乡宦,以儒学传家,怎能重利轻义,何况这次事关阁老将来能否当国,作为乡人怎能不支持阁老?”
与这些豪绅一起来的顾秉仁先对申时行笑说了起来,且说着就又道:“所以,昨晚回去想明白后,我就让家人回去与农社工社的人接触了,同意减租减息和加工钱!”
“是啊!我们也想明白了,海刚峰我们可以不理,但阁老的话,我们可不能不听,不能不仔细琢磨琢磨,这琢磨琢磨后,才明白了阁老的深意。”
嘉定望族朱邦鹤也笑着说了起来。
其他豪绅也纷纷如此表态。
顾秉仁也继续笑着说道:“所以我们今日一早就来告知阁老,让阁老明白,我们这几家都是有意支持阁老的。”
“承蒙诸公支持,让仆的事情好做!仆感激不尽。”
申时行笑着说了一句,就道:“那就请官府的人来,一起走公佃,不要再像以前一样,为逃契税走私佃,乃至勾结胥吏暗中立契,如此行径,不是我们这样道德人家的作派!也只有这样,官府才有义务保证契约得到很好的执行。”
申时行说着就看向诸豪绅:“是吧,诸公?”
“是啊,是啊!”
众人也只得强笑着回了一句。
“另外,我们有必要在各自县里,同农社、工社一样,也设立乡绅合议社,与农社、工社一起,订立乡约!”
“约定以后一旦发生纠纷,由社与社之间洽谈,而不能再像现在彼此剑拔弩张!”
“所定乡约,亦请官府公证,交一份乡约契税于官府,不是为官府增收,是让官府愿意承认这份乡约。”
“官府代表皇权,而我们得承认这天下是大明的天下,一切的权力来于皇权,吴人即便要互助互管,也得让官府承认才可。”
“而这乡约则是为了彼此以后,吴人的事能自己解决就尽量自己解决,别又扰动官府,徒费朝廷钱粮,费朝廷钱粮,也是费我们自己的钱粮,更别走到械斗成世仇的地步。”
”比如眼下,就当订立一条官绅一体纳粮当差后对大户增加的税赋丁银不当转移于佃农雇工的乡约,而以免乡里生隙。”
申时行说着就问着诸豪绅:“诸公以为如何?”
诸豪绅皆强颜欢笑地道很是。
他们既然已经决定让步,自然也不会在这事上继续坚持,毕竟他们也的确被这几日的民运整怕了,也希望尽快恢复安宁,别让官府再折腾。
当然,他们也担心再不让步,就要被抓典型,毕竟自己士绅内部已经人心不齐了。
所以,如果再坚持,很可能,自己一族会被自己同郡的望族联合朝廷一起吃掉。
于是,申时行没多久就成功调解了南直的士民之争,让南直的乡绅最终同意了减租减息与加工钱,也承认了农社和工社的存在,且自己也设立了乡绅合议社。
到后面又增加了棉商商会、盐商商会等,使得大明在南直一下子就多出了许多个社会团体。
这倒让,南直的许多因为南直地方科举太卷而四五十岁都难以中举为官的生员、童生有了更多的就业机会。
而国税司也多了一笔契税进项,光是收这些社会团体上缴的契税,都是不小的数目。
万历九年,十二月。
杭州西湖。
大雪三日而不停。
督税巡查到此的海瑞,拥毳衣炉火立于此处的一亭中,而正看着上下一白的雪景,吕坤这时就走了来:
“部堂,申阁老奉旨回乡调解后,吴越两地的豪绅基本皆已让步,愿意减租减息和加工钱,承诺不随意克削工钱与撵走佃户,遵守契约。”
“另外,他们还主动交了契银,希望官府监管,并请朝廷立相关惩戒条例!但地方官衙对于契税税银是否该收,还请部堂题请朝廷下旨。”
“申吴县到底是申吴县,他是知道陛下心思的。”
海瑞听吕坤这么说就笑着说了起来,且长叹了一口气说:“如此一来,总算大功告成了,把亲军司派去各工社、农社的人都撤回来,减租减息和加工钱的运动到此结束,让百姓们明年积极耕作,既然减租减息,争取明年多收点粮,多送几个孩子读书!”
海瑞说着就伸手接住雪花,笑道:“这一场大雪,来年必定是丰年啊!”
吕坤拱手称是。
……
“王老爷,您又去赏雪啊!”
“王老爷,要买些柴回去吗?”
“王老爷,今天天冷呢,您别出门的好。”
因南直官绅最终选择了让步,愿意减租减息,倒让南直的阶级矛盾也缓和了许多。
在王锡爵家做工的雇工们此时就在见到王锡爵出门后,有性子开朗的,竟主动打起招呼来。
王锡爵因总算没人再堵他家的门,所以即便天再冷,雪再大,也就还是选择了出门。
毕竟他这些日子已经很久没出门了。
而王锡爵在出门,就因为看见市井恢复秩序,工场也复工复产,士与民皆开始互相打招呼见礼时而笑了起来。
且他还因为又听到了机杼声伴着吆喝声,在太仓的巷道内外传着,一时竟如听梵音般,觉得特别静心。
乃至,当这些雇工和进城贩卖干柴的佃农向他打招呼时,他也笑着颔首回应。
且在问他要不要买些柴回去时,他还真的让仆人拿钱购买,也瞩目望着这些市井小民在冬日的雪幕里穿行,而一时突然热泪盈眶,心里言语说:
“岁月静好的感觉真好啊!”
“即便没有朝廷的三百万两诱饵,让利于小民也是值得的,毕竟安宁是难得的!”
“自己早该就主动减租减息的,没必要等申吴县来,而白被乡民们埋怨这么久,也让江陵和海瑞因此看轻了我王锡爵!”
“更不用被围堵这么久,当初怎么就没这个觉悟呢?非要幻想着顾秉仁这些个在背后鼓动的豪右能赢,真是因利而智昏也!”
王锡爵流连忘返地看了一会儿江南市井雪景图后,就乘船往苏州而来。
因申时行早已约他同游虎丘,所以,在王锡爵来时,申时行已在此等候,且已让童仆围炉煮茶,并与几个在这一带的贩夫说话,见王锡爵出现,就立即迎了来:“还以为元驭你要爽约呢。”
“阁老不日就要返京,怎好爽约。”
王锡爵笑着说了一句,就低声道:“本乡劣绅们的罪证都送到驻太仓的锦衣卫去了。”
申时行听后笑着点首:“好啊,从此江南就只有盛世安宁了。”
“是啊,早该如此的。”
王锡爵回了一句。
申时行也继续说道:“等条呈上去后,度支司批了银子,就该把要被处置的那几家败坏我江南士林形象的劣绅产业与工匠买下,既避免因上面抄家而增加无业游民,也弥补减租减息所损失之利。”
“上利国家,下利乡民,可谓正道也!”
王锡爵也跟着笑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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