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放光,东方渐明。
伴随着雄鸡高亢的鸣叫声,远方的朝阳自地平线下冉冉升腾而起,天地也随之而逐渐变得清明了起来。
不过这一次,除了此起彼伏的鸡鸣声外,还有一道异样的声响在这一刻同时而响起。
那异样的声响,正是因为万马奔腾而引发出的震鸣声。
就在开封城的城西原野之上,数以万计的骑兵正如水银泻地漫卷而来。
万马奔腾之间,隆隆的马蹄声交织在一起,汇聚成恍若海潮一般的强音,潮起潮落,忽高忽低。
低沉的角号声在骑阵之中此起彼伏,连绵不绝,不断的冲击着开封城上一众守城军卒的心腔。
不过面对着这一极富冲击性的场景,开封城墙之上一众守城军兵并没有多少的惊慌失措,反而是颇为从容。
万马奔腾的场景,就在前天他们就已经见识过了。
单从声势上来说,眼前万贼军的骑阵,完全没有汉中军的甲骑那么可怖。
两相对比之下,一众守城军兵心中对于万贼军的恐惧更是消散了许多。
不少站立在垛口之处值守的军兵下意识的偏头向着身侧或是身后望去。
就在城墙各处的要地、楼阁之间,一名名全副武装的汉中军甲兵正按刀而立。
他们的存在,让一众开封城的守军更是心中大定。
午门献俘之时当今天子金口玉言,称赞汉中军当真为天下雄兵。
这样的事情自然也是早已通过邸报,传到了各城各地。
而且伴随着评书和话本,越发的深入人心。
很多时候在众人议论之中,和汉中军做比较的对象,不是戚家军,便是岳家军。
有好事者,也将汉中军称之为陈家军,与戚家军、岳家军相提并论。
正因为如此,开封城上一众守城的兵丁,如今面对着卷席而来的大量万民军骑兵,心中却没有多少的恐惧。
有百战百胜的汉中军在,有名满天下的平贼将军陈望在,开封城便等于是有了定海神针。
哪怕是再大的巨浪,再汹涌的潮水,也不可能够撼动开封这一座坚城!
开封城西,除去卷席而来的万民军骑兵之外,还散布着大量身穿赤甲的游骑。
这些游骑夜不收自然都是汉中军的精锐骑兵,
面对着压迫而来的万民军骑兵,汉中军的夜不收有条不紊的收拢着的防线,向着其他的方向奔走而去。
他们和万民军的骑兵大阵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与万民军的前锋骑兵不断的追逐拼杀。
万民军的大队骑兵冲锋而来,他们便快速的驾马离开。
若是遇到小队的骑兵,他们便快速的又聚集在一起,趁机吞掉胆敢冒进而来的敌骑。
万民军的骑兵人数虽众,但是在这种小规模的交锋之中却是一直都落于下风。
人马交错之间,落于地上的多是身穿着黑甲的万民军骑兵,身穿着赤甲的汉中军骑兵少有见到落马者。
因此每一轮的交锋,眼见到汉中军的骑兵得胜,城墙之上一众开封城的军兵便会齐声为其而欢呼。
城中军兵的士气,也随之而不断的向上疯涨而去。
陈望外穿文武袍,内穿绯红鱼鳞甲,头戴着插着三面日月旗的明铁盔,凭栏而立于西城的城楼之上。
汉中镇内和开封城中一众军将,皆是罩袍束带,顶盔贯甲,按照职衔恭敬的分立于左右。
“城外留存的牲畜、粮草在昨日城门关闭之时已经全部搬运入城,住民百姓也都按照计划迁入了城中。”
赵怀良站在陈望的身侧向陈望禀报着城内城外的情况。
胡知义领兵攻略洛阳府,他自然便担任起了副手的职责。
“游荡在城外的饥民人数众多,前些时日也有不少的外来人员加入,通过军兵驱赶,还有施粥等办法也已经将其全部聚集在东城外的方向。”
“社兵在昨日黄昏时已经全部募齐,现今正在点卯,准备集训中。”
陈望微微颔首,目光从城楼之下一众守城军兵的身上缓缓扫过。
阵阵欢呼声此时正不断的在城墙之上的军兵群体之中升腾而起,原本紧张的恐惧的氛围早已经彻底的消弭。
已经是可以称得上是一句士气如虹。
“万贼军虽然大部将至,但是社兵训练仍为如今第一要务。”
“万贼军想要攻城,起码还要数日的时间砍伐木材制作攻城器械,传告各城守军这些时日只需养精蓄锐,无需太过激动。”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周王发库金五十万两作为犒军之资,同时开封城内的富户也一起捐出了不少的白银,开出了极高的赏格。
斩贼一级者便能得到赏银五十两,能射杀一贼者赏银三十两,射伤一贼或击伤一者便赏银十两。
悬赏的消息传出,使得全城振奋,民间的百姓,很多甚至自己携带刀枪等武器请求登城守卫。
陈望本来不准备让普通的百姓登城协防,但是经过了考虑之后,还是甄选了三千人。
教习了他们简单战法,发给统一的武器,作为预备的兵力。
现在的一切都和历史上相差的太大,李岩将时间提前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实力比起当时的李自成也要更为雄壮。
这其中有太多不可预料的事情,多一分力量,也就多一分保障。
“属下明白,必定会将重心转移到社兵训练之上。”
赵怀良咧嘴一笑,应了一声,而后笑着提议道。
“万贼军先锋骑兵新至,要不要去冲他一阵,杀杀他们的锐气,顺便……也能赚些赏银。”
往常流寇的首级根本就不值钱,几颗首级能够换得一两银子都已经算得上是不错了。
所以在一开始的官兵还会斩取流寇首级换钱换功,后面就懒得斩获什么首级了,只有在将校需要报功的时候,斩获一批去上面报什么大捷的功劳。
杀良冒功很多时候,为的不是赏银,而是大量首级可以报出的大捷功。
然而现在给出的赏格,一颗首级赏银就是五十两,这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
这个价格已经是北方建奴的首级价格了,还是真夷的价格。
赵怀良虽然如今已经做到了千总,但是仍然是眼热不已。
汉中镇没有吃空饷,喝兵血的说法,他不可能贪污这些。
一个月不算禄米这些,赵怀良领到手的军饷能有十两多,比起普通的军卒无疑已经是很多了。
但是相对于五十两来说,却是又少的可怜。
现在只需要砍两三颗首级,便能拿到一年的饷银,如何不会心动。
陈望斜睨了一眼有些急迫的赵怀良,把玩着手中的千里镜,问道。
“难不成你名下的那好几座矿山,还有千总的俸禄,都还不够你一家老小的用度?”
造反是诛九族的大事,对于唐世平、赵怀良这些心腹亲信将领,陈望自然不会薄待。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除去官职权柄之外,陈望自然也不会忘记财富的分配。
靠着矿山和贩卖私盐,还有垄断贸易和田产,所以每年陈望都能够获取大量的金银,用于发展军镇。
赵怀良、唐世平、王元康等人,麾下的一众心腹亲信,陈望都会分润其一些产业,让其能够从中获取一定的银钱,用于补贴家用。
赵怀良如今实际控下有三座矿山,还有两支活动在郧阳府内山区的商队,和一条贩卖私盐的路线,一年怎么也能收千两以上的白银。
赵怀良有些心虚,尴尬道。
“自然是够的,但是这天下没几个人会嫌钱多……”
赵怀良的话糙理却是不糙,天下自然不会有人嫌自己的钱太多。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
“但是你需要记住一点。”
陈望很清楚这些道理,大部分人都向往更好的生活。
他同样也贪财,也渴望名利。
只是,再如何的贪财,还是要注意方法。
“你麾下的军兵是你的袍泽,是愿意跟着你出生入死的伙伴,是你一声令下,心甘情愿的跟着你共赴黄泉的兄弟。”
“他们,不是你的家奴,不是你的鹰犬,更不是用来为你赚取金钱的工具。”
陈望转过头,目视着赵怀良,语气郑重。
“兵战凶险,身为将帅,是否出击,应当首先考虑得是成败得失,而非是为了金银赏格冒险而进。”
五十两纹银的赏格是高,但是哪怕再高的赏格,也都不是冒险进取的理由。
赵怀良日后也必定要单独领兵为将,有些事情提前和其讲明,对其有好无坏。
“你忘记了在淳化的时候?”
作为一军一营的主将,必须要一颗沉着的心,也必须要有一颗清晰的头脑。
在辽东明军很多的战本来能胜,但就是因为争抢首级,很多时候引得军阵混乱,反而被敌军击溃。
随着陈望的言语,赵怀良脸上的神色也逐渐郑重的起来,眼眸之中满是羞愧。
在淳化的时候,陈望前来接管,要治他治军不严的罪责。
那些和他一起三水城中杀将而出兄弟,面对着明晃晃的刀刃,面对着死亡的威胁,仍然愿意站起身来为其申辩解。
甚至在后面,甘愿以身替罪,有人甚至愿意为替其领死。
赵怀良低下了头,弯下了身躯,面对着陈望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
“属下知错了。”
陈望和赵怀良的对话并没有瞒着其他人,陈德一直就站在旁边,将对话全部都听的一清二楚。
陈德目视着陈望的背影,看着这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但是无论是官职还是能力都远胜自己的人,不由的感觉心悦臣服。
难怪汉中镇的兵,比其他军镇的兵看上去声势都截然不同。
这其中最深层次的原因,或许正是因为这个。
君视民为草芥,民视君为仇寇。
这句话,转换一下,放在军镇之中也是同样。
卫所军被军将当做家奴一样使唤,所以在打仗的时候向来都是不堪作用。
而军镇的营兵稍微好一些,但是在大部分军将的眼中也只是帮助他们上位的工具。
所以营兵的战力比卫所兵要稍好一些,士气也要高上不少。
而军将对于家丁简直就是像是在对子侄亲朋一样,这也是为什么家丁为了将主可以死战不退的原因。
陈德心中有所明悟,不过也有不少的疑惑。
蓄养家丁的弊端,大明的将校其实也都知道,但是却都不得不这么去做。
不说升迁调动之后如果没有家丁跟随,不好统管普通的军士。
单说军饷这一问题便难以解决。
他们这些内地的军镇,经年欠饷早已经是常例。
他麾下的兵额没有足数的原因,也是因为朝廷没有发放足额的粮饷,只够补这么多的兵马。
而陈望是如何能够养得起这么多的军兵的。
陈德心中疑惑不解,有心想问。
不过话到临口,却是被远方的景象重新压了回去。
就在远处的地平线上,一道不断跃动的黑线正迅速的蔓延过来,从南到北,浩浩荡荡,漫无边际。
“来了……”
城楼之上有人轻声说了一句,所有人的目光都向着远方的地平线投去。
城墙之上一众军兵的欢呼声也在这时戛然而止。
沉闷而又压抑的气氛逐渐在城墙之上弥漫开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道路尽是裹着黑色头巾与长矛的海洋,滚滚犹若玄黑之潮。
“鸣金,收兵。”
陈望缓缓抬起了右手,沉着的下达了收兵的命令。
城外的游骑本来也只是为了一开始的侦查和预警而投放出去的,万民军的大部已到,也就没有必要再在城外游荡了。
陈望举起了手中的千里镜。
千里镜中,密密麻麻的万民军军兵犹若腾飞而来的蝗虫一般。
刀枪如林,镜头之下,是由无数万民军的军卒组成的黑色浪潮,一眼望去漫无边际。
黑压压的先铺满了洛阳城西的平川之地,接着这股浪流缓缓而动,向着城北和城南的方向汹涌而去。
一杆高达一丈五尺玄黑色大纛,被一众旗色各异的旌旗簇拥着,缓缓的自地平线上升起。
旗帜与旗幅同色,用夹绢二幅,长四尺,阔三尺。
上插珠缨,下接雉尾,长达八尺五寸的玄黑色号带在呼啸的劲风之中不断鼓动。
旗缨赤红,旗枪银亮,旗面迎风舒展,露出了一个斗大的白字——“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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