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筹谋

  “砰!砰!砰砰砰!

  !

  ”

  震耳欲聋的排铳声在一瞬间传遍了整个战场,大量白色的硝烟骤然从明军的阵前的升起。

  明军大阵的三十步内成为了生命的禁区,无数蜂拥而来的饥兵被打翻在阵前五十步之前,却始终不得越过红线一步。

  陈望带着本部的军兵出营之后便直接向南行进,摆出一副要前去救援姿态。

  一路向南行进了一里之地后,流寇也终于是图穷匕现,数以万计早已经等待许久的游骑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将他们团团包围在中央的位置。

  军阵之中不可避免的出现了骚动,陈望一手执缰绳控制着座下不安的战马,一手执着马鞭环视着周围的情况。

  和他之前所预料的一样,流寇所用的正是最为简单的声东击西之计。

  攻击战力孱弱的汉中卫军,然后促使自己领兵出营驰援,然后在驰援到半路之时派遣大量的游骑仰仗着兵力的优势将其包围起来。

  流寇用骑兵封锁了四面,而后派遣步队饥兵混编围攻勐击。

  示敌以弱、声东击西这样的战法流寇经常使用,这些办法虽然简单,但是很多时候却是极为有效。

  因为在危机的关头很多时候人都难以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

  而且更为重要的还有一点,就是对于官兵来说,见到友军不去救援是可以成为被弹劾的理由的。

  官兵很多时候因为一些政治上的问题,而不得不去做一些明知不可为的事情。

  这些规则对于关宁军没有多大的约束,但这个时候这些潜规则对于内地的军兵仍然有着不小的约束。

  汉中卫军就在近侧被进攻,陈望必须要带兵去驰援。

  如果坐视汉中卫军战败,必然会被问责。

  轻则罚俸降位,重则丢官去职。

  前者对于陈望来说不算什么,现在他并不缺乏钱财,但是后者的代价确实陈望不可以的接受。

  现在这个游击的位置是怎么来的陈望自己最为清楚。

  不是背景深厚的人,骤登高位的结果就是要比常人付出更多的代价。

  眼下好不容消除洪承畴的戒心,转移了洪承畴的注意力,怎么能再让洪承畴将注意力重新转过来。

  胡知义、胡知礼此时都没有跟在陈望的身侧,他们都返回各自的部中指挥军队稳定军心。

  陈功带着辽骑先行驰援汉中卫军,现在只有数十名甲骑环卫在陈望的身侧。

  除去这数十名甲骑之外,军中便只剩下了三十余名传递情报的令骑,加起来的骑兵不过百人,其余的人都是步卒。

  凭借上百名骑兵,不可能完成对于己方步兵解围。

  流寇军中的马兵说起来不过是骑着马的步兵,但就算是骑着马的步兵,他们所能够造成的威胁也要比寻常的步兵大得多。

  冷兵器时代缺乏快捷方便的交流和指挥体系,只能看旗号、听鼓乐,稍微复杂一些的指令便只能是通过传令兵传达。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军阵不容易保持,被骑兵团团围住的步兵往往只能够列阵拒守。

  在这个时代,能够在骑兵的威胁之下完成稳定行进,在骑兵发起袭扰之时完成快速变速的军队,只有一支军队。

  那一支军队如今已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成为了说书人口中的传奇,他们正是戚家军。

  虽然一直以来对阵流寇,从来都是胜多败少,但陈望很清楚自己麾下的军兵的本事。

  现在他麾下的这些军兵和曾经隶属于戚继光的那支戚家军还远远不能相比。

  他们很多人在几个月之前还不过是在地里刨食的农户乡民。

  虽然接受了训练,见了血,上了战阵,历经了战火,开始向着军人转变。

  但是在本质上,在骨子里面他们还是农户,还是乡民。

  他们的士气低下,他们的斗志低沉,他们的头颅始终都低垂。

  这一路来的战事之所以能够取胜并非是因为他们强大,而是因为流寇更为不堪。

  流寇的战法陈望很清楚,这六个月以来他并没有敢懈怠分毫。

  之前派陈功带领几乎所有的骑兵驰援汉中卫军并非是指挥的失误。

  从一开始的时候,陈望很清楚流寇想要做什么,将麾下大部分的骑兵派出去,最大的原因并非是真的去救援汉中卫军,而是是为了让流寇们放松警惕,迎头撞来……

  要想留在汉中,那么这一战决不能赢。

  若是取胜洪承畴必然要会传令让其趁胜追击,汉中的流寇势力减弱。

  汉中的危局解除了,他就没有任何的理由再留在汉中。

  但是这一战也绝不能输。

  无论到底是为什么输,是故意,还是不慎,洪承畴的注意力都会再度转移转移过来。

  战败是可以留在汉中,但是也必然会失去再进一步的可能。

  军中喇叭被金手再度吹响,尖利的天鹅声骤然传遍了整个大阵。

  “砰!砰!砰砰砰!

  !

  ”

  随着天鹅音响起的,还有三眼铳独有的爆响声。

  蜂拥而来的一个个流寇饥兵身上激射出股股血雾,数以百计的流贼栽倒于地,人潮的最前方瞬间空了一片,人潮为之一滞。

  对于死亡的恐惧再度压倒了一切,那些饥兵们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在瞬间便已经是消失不见。

  天鹅音再度响,铳枪声再度,更多的流贼倒在了地上。

  ……

  汩汩的鲜血汇成了溪流,在低洼之处汪成了一个个血潭,进而渐渐凝固、发紫、变黑。

  硝烟与血腥味相互混杂,空气之中弥漫着的气味,让人忍不住想要呕吐。

  三眼铳的射击距离相对有限,三十步的范围内,能够对身着甲胃的敌人能够造成杀伤。

  五十步外就只能打击装甲较差的敌人了,一旦到了百步之外,三眼铳的弹丸就没有任何杀伤力了。

  三眼铳的射程和威力都远不如鸟铳,但是瞬间的火力密度却是远超过鸟铳。

  面对身穿着重甲的满洲旗兵三眼铳并非是值得信重的火器。

  只是现在要面对的是无甲的流寇,三眼铳比起鸟铳来说更为可靠,也更为有效。

  三眼铳最大的缺陷其实是装填的问题,鸟铳的装弹熟练的射手在一分钟之内就能完成,如果有定装弹药会更加的快速。

  但是三眼铳的装填速度慢到令人发指,本质上三眼铳其实是将三杆火门枪的集合体,其放铳需要用火折子点燃火门击发,而并非是和鸟铳一样扣动扳机。

  陈望将铳兵分作五排采取轮射,轮番射击和装药,中间夹杂虎蹲炮,佛朗机作为火力补充。

  但因为三眼铳糟糕的装填速度,还是有火力空白的间隙。

  不过流寇毕竟是流寇,他们做不到像后金兵一般接连不断的发起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他们的士气并不高,他们的武备落后,别说甲胃,就是连冬衣都不齐。

  在伤亡达到一定的程度之后饥兵便会畏惧,便会不由自主的后退。

  哪怕是身后有督战的军兵,也不容易挡住他们的溃退的步伐。

  “冲上去!冲上去!”

  饥兵潮后的步队老匪挥动着手中的钢刀恶狠狠的怒吼着。

  那些老匪手中的钢刀个个染血,身边还躺着几名带血的尸体,脚边的人都是想要逃跑的饥兵。

  “不许退,官兵冲过来还是一死!”

  “冲过去!”

  “冲过去,你们就是死了,你们的家里人统领都会帮着你们照顾!”

  恐惧犹如毒雾一般顺风在人潮之中传播,转瞬之间已经是弥漫了开来。

  “逃袍是什么后果,你们都清楚!

  ”

  凄厉的哭叫声混杂哀求声,但是都没有让督战的老匪心中有多少的波澜。

  督战的老匪一边嘶吼着,一边疯狂的砍杀着那些想要后退的饥兵。

  放过了这些逃亡的饥兵,有罪的就是他们。

  兵败如山倒,打老了战的人都清楚,止不住溃败,所有人都会死……

  他们不想死……

  前方官兵的军阵硝烟不断的腾起,那连绵不绝的爆响声就像催命的信号。

  但是身后的钢刀,家人的处境,却是让许多人都停下了脚步。

  溃败的饥兵开始重新聚集了起来,他们都清楚逃跑之后是什么后果,一旦被当成了逃兵,他们的妻儿老小没有人能够活下去……

  许多人的停下了脚步,但还是有人向后疯狂的奔逃,他们已经彻底的被枪炮声吓破了苦胆。

  他们大多都是乡民农户,一辈子在天地里面刨食觅活,何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景。

  未死的人躺在血泊中挣扎,或在地上不断爬动,一边发出大声哭叫与哀求声,拼命向人群伸出求援的手,却没有任何一人去看他们一眼。

  “杀啊!

  !”

  声嘶力竭的喊杀声再度传来,流寇的饥兵犹如潮水一般再度席卷而来。

  在那些饥兵的身后是来回奔走的步队,还有流寇之中大队的马军和精骑,他们是此战的督战。

  每次饥兵溃败,后方的步队便会化身为督战队砍杀逃兵,就算有侥幸逃脱的人,也会倒在在步队之后督战的马兵。

  其实这些饥兵战斗意志早已经崩溃,但是他们没有办法逃跑。

  退后是死,向前也死,在前面死,自己的妻儿老小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只是,却没有人给他们一条活路……

  周长寿半跪在地,一手拿着引火的火折,一手夹持着粗长的三眼铳。

  “举铳!

  !”

  旗总黄虎破锣般的嗓音让周长寿感觉耳膜一阵刺疼,但是此时此刻谁也不会去管这些旁支末节。

  因为就在他们的身前不到三十步的距离之外,是犹如潮水一般涌来的流寇饥兵。

  “举铳!

  ”

  一支接着一支的三眼铳被举起。

  周长寿目视着前方,对于死亡的恐惧再度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

  从汾州到汉中,他走过了上千里的路程。

  这一路上,他们路过了无数的州县,翻过了无数的山岭,渡过了无数的江河。

  从汾州到淳化、再到平凉、巩昌,最后来到了汉中,数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历经大小十数战。

  但临战之时,心中仍然会感到恐惧。

  略阳之战,是周长寿经历的最为凶险的一战……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死在了哪里。

  “冲啊!

  ”

  “杀官兵啊!

  ”

  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再度从前方传来,流寇的饥兵犹如怒涛一般席卷而来。

  喊杀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周长寿精神恍忽,突然有一种错觉,只感觉四面八方似乎都是敌军已经是将他们团团包围。

  那明晃晃的刀兵迷乱人眼,马蹄踏击地面发出的震动声让人恐惧,一望无际的人潮更是引人胆寒。

  周长寿死死的握持着手中的三眼铳和火折子,人潮在他的眼前不断的放大。

  眼前敌人的面貌正逐渐的变清晰起来,众生百象,各不相同。

  有人面露疯狂大步向前,有人狂呼乱嚎癫狂不已,有人面露凶恶挥舞着兵刃。

  但是在那些涌来的饥兵,更多的人却是涕泪横流面色恐惧,他们被人潮带动着根本身不由己。

  周长寿忍不住心中一颤,饶是站在军阵前方经历过无数次的冲阵,他仍然没办法毫无心理负担的击发手中的火铳。

  他走过了很多地方,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庄稼田地的农户。

  军中的督导官给他们讲过,那些饥兵都是被流寇裹胁的贫民百姓,和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他知道那些饥兵其实和他以前一样,都是没有办法活下去的人。

  只是他们躲在山上躲过了流寇,但是那些人却没有能够躲过去。

  他们都是普通的人,一样的人,都只是为了活下去在拼命的挣扎。

  “杀啊!

  !”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在周长寿耳畔回响着,周长寿的童孔陡然一缩。

  低沉的天空之上陡然出现了大量的黑点,周长寿心中一凛,那些黑点代表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在饥兵潮后流寇每次都安排不少的弓手,他们依靠前方的饥民为盾牌,在其后放箭袭扰。

  虽然流寇手中的弓弩都是软弓,杀伤力很低,但是若是不小心被射中要害仍然会有死伤的可能。

  即将到来的箭雨并没有让他移动分毫,周长寿只是低下了自己的头,让笠盔能够遮挡住自己的面门。

  他清楚,现在唯一能够信任的只有自己的身上的盔甲。

  军律——临阵对敌,军阵既定,擅离队列者,立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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