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是残缺不全的。
对于这一点,颇罗堕糸回有着相当清晰的认知。
经由花魁之手,自若月虎埑的记忆之中诞生的他究竟有多么贫乏空虚,究竟有多么片面单薄,任谁都能想象得出来。
他表达的情绪、说话的语气、行事的方式,全都是借来的。
对,如果要描述的话,他的存在就像是潦草的速写稿。只有大致的轮廓,却没有真正详实的内容去填充,完全经不起推敲。
所谓‘梦幻泡影’也不过如此。
毕竟与非道院弥彻不同,若月虎埑对于他的原型,虚之王·艾希连德凛克的了解其实仅限于当年的几次战斗而已。最多也只是从弥彻那里,听说了艾希的能力大致是怎样的。
如此浅薄的了解,从这记忆之中也确实只能诞生出像他一样浅薄的存在。
“你与他,果然还是不同的。”
不过,在从弥彻那里得到了这样的评价之后,他却也没有感到失望或恼火————不,应该说会得到这样的评价才是理所当然才对。
弥彻与他的原型似乎有着什么样的联系。这样的事实,在他得知了自己是因为弥彻的委托才得以诞生的时候就已经有所预料了。像自己这样空乏的存在,自然是不可能得到认可的。
老实说,那时他已经做好了就此消逝的准备。
但当他以嘲弄的语气询问弥彻,是不是感到失望了的时候,反而被弥彻的回答弄得有些困惑了。
“倒也没有啦,毕竟从一开始就没觉得虎埑能做到嘛。”
当时,弥彻带着难以捉摸的笑容这样打量着他。
“倒不如说,你这样更好一点哦。跟那个家伙不同,你啊,似乎有着更加巨大的可能性哦~”
“那是什么意思?”
尚还没有得到名字的颇罗堕,由衷的感到了不解。
“嗯......大概就是‘不完全’和‘无’之间的差别吧?如果说你是瓷器的碎片的话,那你的原型就只是单纯的空洞。虽然你是仿造他临摹出的侧面,但从本质上就有着差别嘛。”
现在想来,弥彻那时的笑容,完全就是看到了有趣的新玩具时的小孩子会露出的表情嘛。
“和永远无法填补上的他不同,总有一天,你是能够拼凑出真正独一无二的‘自己’的。”
“怎样?要试着‘成长’一下吗?老实说,我很好奇你能够成为什么样子的人呢。”
在这种几乎是哄骗一样的话术下,他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留在了十四番队之中。
不过话虽如此,该如何称呼他倒是一件令人苦恼的事情。与通常只出现在若月虎埑身旁的花魁不同,他是即将要以队士的身份活跃在瀞灵廷的。
于是在翻阅了三天的典籍之后,他为自己取了‘颇罗堕糸回’这个名字。
颇罗堕这个姓氏,有着‘辩才’、‘圆满’的含义,他觉得非常适合自己。而糸回,则是他在看到房顶纺丝的蜘蛛时想到的。
他凭借着脱胎于艾希连德凛克的‘联系之力’的能力,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十四番队情报部门的头目,像一只真正的蜘蛛一般如饥似渴的搜罗着他的丝线所能触及的一切情报,一点一点的描绘出‘理想中的自己’。
他学会了喜爱与厌恶、明晰了什么是真正的情感,理解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何物。然后,第一次由衷的开怀大笑,第一次为了什么潸然泪下,第一次对某个人酝酿出杀意。
直到有一天,他在抵达尸魂界的灵魂之中发现了一个相当特别的存在。
那是名为我望兰憧的女子。
一个身患诸多重病,即便死去成为灵魂也未曾得到赦免的,恍若被诅咒了一般的女子。
如果没有人管的话,那像是在飘摇的风雨中燃烧的烛火般脆弱的灵魂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消散。
但是,颇罗堕糸回的视线却被这样一个渺小且脆弱的灵魂牢牢地吸引住了。
————那个女人,或许和自己有着什么相似的地方。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莫名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于是他便顺应着这种冲动,来到了那个女子面前。
“你想要活下去吗?”
凝视着我望兰憧那暗淡无光的双眼,颇罗堕糸回用着他一贯的嘲弄语气这样问道。
“欸,是哦。我想要活下去。”
而四肢已经开始腐烂崩溃,只能躺在原地等待死亡的女子却十分平和的这样回答了他。
“即便如此痛苦,如此丑陋,你也想要活下去吗?”
“嗯。虽然知道不可能,虽然知道没有意义,但我还是想要活下去。花、草、天空、风、云、太阳、彩虹、海......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自己亲眼看一看呢。”
“诶,真没办法呢。本以为你跟我会是一样的存在,结果这么一看不是完全相反吗。”
眼前的这个女子,虽然身体是残缺不全的,但她的精神要远比他更加完整。
在理解了这样的事实之后,颇罗堕糸回相当苦闷的抓了抓头发,这样抱怨着。
“抱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让你失望了吧?”
“哈啊,干嘛道歉啊。你又没做什么————不对,你这幅样子压根什么都做不了才对。”
被我望兰憧突如其来的歉意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颇罗堕转过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因为你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跟我搭话的人啊。”
双眼早已无法视物的我望兰憧这样回答着,却再也没有得到回应。等待了片刻之后,她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笑容。然后,继续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那姿态,简直就像是被碾碎了翅膀,落入泥尘之中,想要挣扎却再也无能为力的蝴蝶一样。
“——啊,真是够了。你这样子真是让人看不下去啊。”
不知过了多久,在这样的抱怨声中,我望兰憧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
“听好了,从今往后,你就是鄙人的囊中之物了。你就给我竭力的在蛛网上挣扎好了,这出戏,姑且能打发一些时间吧。”
“欸。我会尽力活下去的。”
这就是,编织着自己的蜘蛛与折翼的蝴蝶相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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