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妖魔

  王朴瞅了瞅褚知府,不明白这家伙为何汗流浃背,难道怕自己也杀他灭口吗,可是他分明是个朝廷命官,杀了他可比嘴瓢逆言严重多了。嗯,看来这家伙其实很怕死,就不禁好奇,问道:“知府大人,你为何有胆子把外面的灾民给放进城里,难道不怕这些灾民乘机造反,而且此举得罪人,对你的仕途很不友好。”

  褚知府不知道王朴为何思维发散如此厉害,突然问出这种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只好回道:“下官就想乱世来了,多存点积蓄,再说,城内有神甲营,谁敢造次。”

  “喔。”王朴终于明白,这家伙根本就不在意官场仕途,他也看出来大明快完蛋了,官位再大,也没有银子好使。

  那这个人还是可以一用的,王朴这样想,便道:“此间事办妥了,我自有重金酬谢。”

  褚知府闻言大喜,他对官位并不看中,只要银子。便下令衙役们全府搜捕蒲简安,终于是在一个大衣柜里发现了他。

  蒲简安此刻依旧是骂骂咧咧,扬言要上告御史台,武将跋扈,欺凌士人。

  王朴想了想,问褚知府:“这种案子是闹大了好,还是不声不响好。”

  褚知府笑道:“若蒲家的老太君没被害。当然是不声不响好,但现在,我们只能把他闹大,越大越好。”

  “这是为何?”

  “若那位老太君还在,我们审她的宝贝长子,她必定要跟我作交易的,总要留点余地嘛。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余地了。”

  “那我出个主意,公审,就是找个大空地,让成千老百姓看着我们审,如此示人以公允。”王朴笑道。

  “那,也成。”褚知府想了想,以为没有坏处。

  翌日,王朴带着池银屏主仆二女就离开了祁州城,他没敢出席这场公审,毕竟身边池银屏让他很心虚。到城外一个小亭子歇脚,亲兵带来了三个人。正是蒲臻与他两个仆从。

  池银屏看见他,脸色惨白,昨夜亲眼见到丈夫的杀人之举,令她恐惧油然而生。蒲臻却对发妻视而不见,下跪道:“大人,我的产业没了,你要帮我把产业夺回来。”

  “蒲家的产业,你肯定是没戏了,听说蒲家几房为了争到更多家产,还纷纷出来作证,帮我们做实了蒲简安扒灰的案子,现在最想蒲简安死的人,除了我们,还有蒲家那几位。”王朴笑道,可想而知,这场公审如何壮观了。

  蒲臻回头瞟了眼身后这两位仆从,若自己没有产业,这两个仆人就不能待在身边了,没有仆从,他以后背井离乡去大同过日子就是孤零零一人,岂不又要被人欺负。

  “不过呢,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你接了这个活,会有重赏,至少保你一世富贵。”王朴笑道,蒲臻是个顶尖的聪明人,有了这样一个好用的死士,怎能不狠狠用呢。

  “请,请大人明示。”蒲臻知道,所谓很重要的任务,还是事成之后可保一世富贵,这种美事必定潜藏着异常的凶险。但他没有别的出路了,乱世之中,连英雄豪杰都要水火里翻滚,生死难测。他这样从小锦衣玉食的人,没有一点自保求活的本事,就只能是生不如死的煎熬,熬到最后,说不定连尸骸都要成为他人腹中的粮食,真叫死无葬身之地。

  王朴当下将计划合盘拖出。蒲臻听得目瞪口呆,道:“你好大手笔啊,从前的你完全看不见了。”

  大明新年伊始,北方的饿虎终于按捺不住劫掠的冲动,皇太极亲领十三万大军,以莽古尔泰为先锋,杀向辽东镇,黑土黑山黑水之地顿时萧瑟,连野兔子们也仿佛闻到空气中的肃杀之气,纷纷躲到地下。远处天迹的飞鹰则聚到一起,密密麻麻盘旋着俯视这片四色旌旗的人流涌向南方,而他们的前方,不时有仓皇的明军斥候从枯黄与黑灰色间狼狈夺路疾蹄,鹰们有记忆,智慧也不低,它们能分辨那些逃走的颜色是即将的盛宴食材。

  才修了一半的大凌河城下,上万工匠们只着简单的褐衣,扛石推车,如蚁围着城垛,一千人的关宁铁骑在远处看顾,匠人洪晨只求饭点快来,趁机抢个有火盆的座,把今天的饭吃下去,顺便去买点小酒,他是关内的宣府兵,吃不惯本地人酿的烈酒,剌嗓子眼,接着又剌肚子,饮后浑身仿佛打摆子,但是,这贼冷的天,果然还是该烈酒啊。

  心里惦记着收工,他忍不住抬头往外头一看,人头涌动的远处,白霧笼罩着,这是炊烟啊,真香。虽然隔着很远,但是洪晨还是隐约感到一丝暖意,在这种鬼地方做苦力,饷银总算没有被拖欠,拖帝师孙大人的洪福,他的家人都还活着,饷银除了够衣食,甚至还能有点积蓄,可是来年弟弟该说门亲事,手头的现银依旧不太够起一间新房。

  “说好的一两五钱,只给我一两二钱,那三钱漂没,居然还要我谢他们大恩大德。”洪晨瞟了眼更远处的关宁军,这班狗犊子克扣了我们的银子,在这里顿顿吃肉也不操练,大白天还在帐篷里睡大觉,真他娘的可恶。

  “洪晨,瞎看什么,给我干活。”终于监工看见了他,喝问道。

  “是,是。”洪晨忙收拾闲心,只嘀咕一句:万一鞑子这会儿来了,就你们这种鸟样子,估计全玩完。这当然只是一句闲话,他是宣府精挑细选出来,见过阵仗的老兵,知道关宁军这些犊子虽然不是东西,他们的斥候胯下战马个个都是宝贝,这等快马一个时辰跑五十里,又是这么密集的斥候撒出去,即使是东虏来袭,至少能提前两个时辰告警,足够他们逃到宁远了。

  忽然这时一支啸箭划过长空,这是斥候的示警信号,洪晨听得真切,他愣怔了一下,但是看向周围,没人在意,他也不好停下手里的活,但是一边干活一边还在惦记着这个啸箭,然后,又是一声啸箭,紧接着连续的“呼哧呼哧”,这些啸箭密集的无法忽视。

  洪晨周围的人这才停下了活,大伙儿只往北望去,接着是号角大作,战鼓雷鸣。洪晨在人群中看到了滚滚的烟尘平地飞扬。

  “东虏大军居然和斥候同时到跟前,这下不妙了。”洪晨只有这个念头。

  这种念头也萦绕众人脑海,有人就发了一声喊:“鞑子来了,快跑啊。”

  仿佛是受了惊吓的麻雀,扑腾一下,众人都丢弃了一切在跑,他们没命的往南方跑。洪晨也在其中,他不敢回望,只怕稍有不慎脚下踩空,被人践踏而死。但是像洪晨这样见过阵仗的老兵并不多见,很多人都慌不择路,被工地上的石头或者绳子等物绊倒了,然后是鸭子叫声一般,那是被践踏的人,肚皮破裂而发出的惨叫声,通常这一声过后就没有了后续,这些可怜人死透了。

  大凌河的这座卫城是朝廷用兵东虏大计中最要紧的一环,倾注不可计数的人力物力财力,更是帝师孙承宗力推,一干东林党大员皆寄托心血于这个要塞。祖大寿知道他无路可退,丢了这座城,皇帝的怒火难消,东林诸公要推卸责任,那就只能找替罪羊,诛他九族传首九边都是意料之事。那他只能死守此城,为了一家老小九族的性命,死也不能退啊,他收拾一下欲哭无泪的心情,遂故作等闲的笑骂道:“儿郎们,都他娘的别睡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日就是来大活的时候。咱们退入城中,鞑子没有攻城的用具,能拿我们如何呢,啊哈哈哈。”

  他的笑骂确实有了奇效,这些关宁军毕竟打老了战,一想,有这座城池做盾,来犯的一定是东虏先锋轻骑,怎么也不至于现在就敢攻城,将他们砍翻吧,所以众兵将信心倍增,一顿呼和,终于在东虏骑兵跟前列了阵型。

  莽古尔泰看明军这个楔形阵很工整,又有很多长枪长戟密密麻麻的刺出来,他知道冲上去也讨不到好,为了跟明军斥候比脚力,他的人马都没有披甲哦,对面明军又是铁甲齐备的精兵,而且不远处,那城头上有疑似炮口的黑洞口,一排排从城垛伸出来,在这个地方鏖战实在吃亏。他怒喝一声,发了个令,身边亲兵抽出令旗挥舞,东虏的整支骑兵突然转向,折而往东,明军城头上的火炮就纷纷落了空,一阵冲霄动地的炮火过后,烟尘蔽野,可惜北方将烟尘吹散过后才知几乎没有任何斩获。

  眼见东虏骑兵又折而向南,祖大寿深吸了口气,沉着脸下令全军列阵向卫城靠拢。他看向周围的士兵们,发现大伙儿都脸色铁青,嘴唇发白,东虏这种先声夺人的突袭,又是闪避炮火,又是瞬间变阵,他们只能眼花缭乱的愣瞧着这些东虏去断他们的后路,全军上下皆心寒不已。想到南面还有大量的乡亲在野地做着生意,还有从关内源源不断运来各种货物的车队,这会儿估计也很难及时躲开这股东虏骑兵风卷残云一般的奇袭,这当中有他们的亲人啊。

  好在朝野上下早有预判,东虏不会坐视大凌河卫城修造完成,一定会在才修一半时,大举兴兵来犯,故而这座卫城特意改良了一番设计,早早先抬高了地基,目前这座城虽是半成品,只有两面城墙,却也能在守城时居高临下,堪称易守难攻。里面更囤积大量粮草和备有上百门的火炮,数千火铳等守城利器。

  王朴这个穿越者无声无息地产生了一点蝴蝶效应,这上百门的火炮和数千燧发火铳可不是从前那种粗制滥造的残次品,而是朝廷花费巨额国帑,从全国各地大小十余万家铁铺收购来精钢,又从各卫所细选巧匠四百人,耗时一年打造出来的合格品,因为用料和造工均为上乘,并不会轻易炸膛。

  有了这些守城利器,祖大寿颇有底气,他又下令从井里打水泼在地基周围的斜坡上,寒冬的关外之土瞬间结上冰皮。看着这些杰作,祖大寿尾巴翘了起来,就得意洋洋道:“东虏若敢来,只要我等死战,必定建功。”

  手下众兵将一想也是这个理,顿时士气又恢复了,齐声高呼:我等死战,必定建功。

  这时城外向南处正一片狼藉,万余大明百姓悲泣声隐约从远方飘来。祖大寿只好自我安慰道:“他们能死在辽东前线,按惯例朝廷会有抚恤。”话虽如此,依旧闷闷不乐,一脸不忍的别过头去。

  莽古尔泰冲入溃逃的南蛮修城工匠人群之中,厮杀个痛快,不一会儿就浑身浴血,这才舒展筋骨,笑骂道:“儿郎们留下一些,这些都是好奴隶,带回去当牛用,灾年当羊来用。”

  东虏的将士们对于这种场面早已见惯了,他们从人群中快马掠过,会特意把刀子放平削断南人的头发,或拿刀虚砍,若这个南人吓得屁滚尿流,只知跪地求饶,或浑身瘫软,无力再起,一般就会放过,若这个南人还没有被吓瘫,就立刻反手一刀砍死。

  偶尔南人中也会有勇武之士,比如现在站在莽古尔泰跟前的洪晨,他手里握有从地上捡来的一块石头,嘴里念叨着:我大明太祖若在,你们安能如此嚣张。我大明自古出英雄豪杰,会有人,为我们报仇。

  洪晨的异样行状终于引来了东虏军兵十数人的围观,莽古尔泰觉得好玩,他汉语远不如皇太极,听不太懂这南人嘴里念叨什么,就下马顺手就近拎起一个南人,这个南人浑身尿骚,泪哗哗直流,已经不成人样,问:“他说什么。”

  “大,大,大王饶命。”这个南人只一味求饶。

  莽古尔泰眉头一皱,顺手一刀把他劈成两半,鲜血又把莽古尔泰这血人淋了一遍,此刻这个东虏名将红彤彤的如一只红色的妖魔,在北国略显昏暗的冬季黄日下,只有给人无比惊悚的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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