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灾之年的祁州城内,花团楼牌,锦绣灯笼,美夜繁星洁月均竞不过人间荤光迷人,花楼内的姑娘们捣衣剪云萝,艳色依旧,热闹中处的王朴居然有些乐不思蜀了,因他的前身从小便在这座城长大,便有从前伙伴邀他席吃。他存心营造纨绔子弟,只是跋扈却无野心的人设。就应邀前往,本以为是个苦活,不想居然很多乐趣。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问君此去几时还,
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
惟有别离多。
听歌姬款款唱了这一曲民国风的流行歌,周围纨绔子弟纷纷叫好,王朴心里又喜又悲,喜的是他终于吃到穿越的红利了,果然人性共通,流行歌能令现代人迷醉,当然也能俘获古人。悲的是,这种流行歌在古人眼里是靡靡之音,香艳俗词,难登大雅之堂。他在世人眼里最多是个有点文墨,又有点怪才的武夫。想要凭这一手,一鸣惊人天下知,从此无数文人骚客敬为上宾,那是做梦了。
“守心兄,这首词真绝,可惜总少了点冷僻字,不上档次。”坐在王朴左手边这位,来头不小,是徐敬亭,徐达之后,还是将来应袭公爵位的嫡长子,他看向王朴,自然一脸不太服气,但又实在比不过,只能鸡蛋里挑点骨头。
果然在座有人就不满,叫道:“咱王哥是实掌兵权的武将,又不是穷酸书生,没得沾那些无病呻吟的坏毛病,咱们的词就该清爽,就该,额,文通简约,那些个读起来就费劲的玩意,本爷就一概不喜欢,王哥,您是我哥,敬你一杯酒。”敢当面怼徐大少爷的人,当然也来头不小,那是靖难功勋荣国公之后,张生。开国勋贵与靖难功勋向来不太对付,所以张生要维护同为靖难一脉的王朴。而且从称呼就可看出两人对王朴亲疏有别,一个拿王朴的表字,称呼守心。另一个却是直呼王朴为哥。
“哈哈。”王朴听了也是开怀大笑,道:“我作词没有规矩,往往是先做了词,再现编曲,曲和词都随意,词牌什么的,我也说不清楚。有人喜欢,也有人不喜欢。”
“不妨碍,如此好听的曲儿,我还想现编呢,可我这狗脑瓜子不灵,王哥这手本事,足够与柳永比肩。”
“是啊,会作词的不少,会现编曲儿的不多见。”
“那今儿就以此曲为牌,咱们每人各填词一首,胜出者,梅姑娘抱走。”
当下各人果然认真填词,有好有坏,王朴一一过了目,确实没有一首词高明过他的。不禁苦笑道:“连日来连日,我可吃不消了。”
“王哥莫非要换口味?”旁边的一脸坏笑道。
“嗯?有何不可。”
“嘿,这容易。”
当夜,雅戏尽兴,照例是紊乱狼藉的荤戏了,如今街头巷尾许多流民乞食,便有人出主意,将桌上的羊牛鸡鱼等肉,拿粪桶浸泡了,施舍与之,王朴等人在高处看下方的流民们争先抢屎吃,哄堂大笑。这一幕过于辣眼,王朴渐觉反胃,便问道:“何来这么些流民,万一城中作乱如何?”
“要不王哥调兵将他们赶出城去,早该料理了,是本地的知府无耻,故意放这些个破落户进来恶心我等。”
“是啊,夜里院外婴儿哭闹,害本爷睡不好,起了眼泡呢,纵是打死了几个也驱赶不远,很是头疼。”
王朴毕竟还是后世之人,对人权比古人看中些,虽然这种现代观念来到古代久了,已经腐蚀多半了。便道:“王家求我给他们修个园子,这些人连屎都肯吃,只要给口饭,应该能用作苦力,给口正经饭吃,胜于如此。”
“哪里需要用这等下贱外来人,修园子该用家里仆人。”
“对对,园子图纸千万不能外流的。不然,给贼人潜入盗窃,甚则杀人,大不妙也。”
“原来如此。”王朴恍然而悟,他也就这么随口一说,听有如此忌讳,便道:“赶走是不行的,赈济倒是可以。”
“王哥是大善人,我出五百两。”
“我,出一百两,最近家里多处受灾。”
“谁不受灾,偏你小器,我出三百两。”
于是众人纷纷踊跃捐款纾困,又对王朴一阵恭维,无外乎是乐善乐施,急公好义。正说得起劲,便有人牵来两个瘦高美妞,王朴登时眼珠直了,这两个美妞除了过瘦了些,曲线不明显,其余皆无暇,特别是那脸颊含羞带喜,体态也是格外眉骨,仿佛是酸柠檬做出来的人偶,看的人心里泛酸。
“氛围美女啊。”王朴冷不丁嘀咕了一句,这两个小美妞,高挺的鼻梁,精致而又清晰的五官,分明就是后世一度流行的韩风科技感美女。
“送入洞房啦,王哥请尽兴哦。”左右余人见王朴一脸猪哥像,就知道有戏。王朴了然在座的这些兄弟都是爽快人,也不推辞,就哈哈一笑,左拥右抱,搂着两个香喷喷的韩风美女迈入了花亭小舍。
花烛之下,左看看,右瞧瞧,这左边的美妞眼生的巧夺天工一般,睫角微微荡翘,抬眼那么一瞧,整个人都要酥了。右边这位的柔夷纤细可爱,如脂玉又无骨,放在掌心模搓,王朴心要化了。
“两位妹妹叫什么。”王朴问道。
“奴才是羲和。”
“奴才是羲寿。”
“奴,奴才?”王朴顿觉有些不对,男人才叫奴才吧,莫非。他颤巍巍伸出手撩起妹妹的下颚,果然看见了可怖的喉结,啊,大叫一声,夺门而出,逃也似的往水池跑,洗手,洗手。
亲兵闯入,周围也是轰然而动,一众人进来看见王朴无恙,只是脸色惨白,便问何故。
王朴答:“怎么是男的?你们什么毛病,给我找两个男的。”
众人相顾,顿时明白了,王朴不好这口,献出这两个童子的新城候府四少吴东容很是尴尬,他在众人中地位不高,便用力过猛,已经献出压箱底的好货,却给办砸了。他脸色铁青道:“必是我的两个贱仆不对,我回头打死他们。”
王朴一阵恶寒,好容易缓了缓,听他说的厉害,只好道:“无妨,无妨,我不好这口。”
“我明白了,王哥看中了这个长相,但必须是个女人。”
众人一听,连连点头,是这个理。
“王哥的喜好,这个咱们都知道,想当初,王哥还放了豪言,要娶池家的二女儿池银屏呢。”有那与王朴故旧相熟之人表功似也爆料道。众人听了皆恍然,相顾而笑。
王朴听了不禁一呆,真王朴在祁州地界上说过什么,他这个假王朴如何能知,只好尬笑一下。
“可惜,你来晚了,池教谕那位闺女已经许给了蒲臻那个呆子了。”别人看王朴发懵,就以为他犹怀旧情,就拿出来这桩八卦事儿趣弄他。
“便宜这家伙了,池教谕不肯拿他闺女做妾,要不我也上门去,蒲臻这怂货倒是艳福,他家里居然随便他胡闹,没人管着他了吗。”众人听了连连称是,均惋惜不已。
王朴仔细琢磨这些话,明白了大概,古人嫁娶讲究门当户对,在座的勋贵子弟只能听家里安排,明媒正娶的婆娘,美丑都是看命。只有对地位很低的人家,他们才能自己做主,拿一笔钱买了人家的闺女纳为妾室。然而教谕这个官,品级太低,对在座的勋贵子弟来说,与之联姻太亏,若要纳为妾,人家好歹是个官,还是学官,自有清高身份,当然不乐意。而且学官将自家女儿送人为妾,这在国家法度上,是个小小缺错。将来万一有人告发便是罪名。他们勋贵人家不会因为这种小罪落马,但是小小学官未必能顶得住,丢官就不妙了。故而,池教谕是死活都不肯拿女儿做妾的,不然也轮不到王朴他们惦记了。
闹了一个大乌龙,王朴兴致全无,闷闷不乐启程回行辕,出花楼的门口,外面尽是流民,与一地恶臭的肉骨残渣。王朴恼道:“把这些人轰走,这味儿怎么闻。”
于是众亲兵上前,拳打脚踢,把流民们都打跑了,王朴看见跌滚地上哀嚎的小娃儿,与拼死护着娃儿的母亲,连忙叫停,他这会儿联想起,影视作品里那些反派了,便自省是否走了歧途。但是大明这个浩劫,我也无可奈何,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遂挥手道:“罢了,不要欺凌百姓,我们从后门出去。”
王朴却没看到,远处有一双妙目,套在修长的披风下,依旧闪闪发亮,这是邢红娘,她居然比约定提前到了祁州,她正在人群中似笑非笑看着王朴走远的背影,身边一女,竟是从前香河作乱的贼首白晓茹,她亲昵挽着邢红娘,笑道:“姐夫有良心,可惜不多。”
“呼。”邢红娘却是呼了口气,如释重负道:“他是身边这群人里面最好的了。”
白晓茹歪头眯眼笑道:“富家公子都是这样的,再好的也不能用心专一,姐姐你可要想仔细了。”
“姐姐我已经别无可选了。”邢红娘苦笑,她是误打误撞之下,将王朴当成李岩,与之房事后,过了好几天才发觉认错了人,一切为时已晚,古人极端重视贞洁,邢红娘再不愿意又能如何呢,又道:“王朴,不,夫君他愿意为我暗助义军,我们虽然一个是官一个是贼,却心意相连,想来,将来能走到一起吧。”
“最麻烦的其实是郡主,只要王朴娶了那个郡主,姐姐你就永远也成不了正室啊。”白晓茹不以为然道:“我听说,朱家宗室的人都非常不好,哎呦,姐姐你以后可怎么办呢,莫非要整日以泪洗面吗。”
“哼,怕,怕什么。我杀人越货的女贼,会怕她娇滴滴的什么劳什子郡主吗,将来走着瞧。”邢红娘放狠话道。
“哼。”白晓茹冷笑起来,道:“朱家的子孙能是好相与的吗,姐姐,你是不知道吧,朱家人都是最坏最坏的坏人,比我后妈还要百倍的。”
“你,你怎么这么说呢。”邢红娘一阵心虚,她是在乡下长大的娃,确实不比白晓茹,这个城里商贾之女能通世务。
“我听说,那位郡主家里养了一头老虎呢,看谁不讨喜,就投进去喂虎,这样家风家教出来的人,准不是善类。”
“唔。”邢红娘脸色潮红,却不是春意,而是堵气郁结,怒道:“若是这样的女魔头,我就杀了她,替天行道,夫君敢拦我,我就先和他说理,他要是听不进讲理,依旧怙恶不悛,我就,我就把他的腿打折。”
听姐姐如此嫉恶如仇,负气起来连夫君都不饶,白晓茹心虚,吐了舌头道:“他们朱家人做坏事可多了,我小时候就听过不下十起,朱家人强娶,强拿都是轻的,最恨有些朱家人还在街上抓小娃,投进炉里打制宝剑。为一口宝剑,就要活活烫死好几个无辜百姓家的娃娃呢,我家附近就有一个给抓了去,尸骨无存,小时候我怕死了,好几年连门都不敢出。”
“哼,正是如此,我们才要造反,人间种种不公,都是因为朱家太坏,不顾大家的死活,只顾淫乐。”
“姐姐,你好有英气好有才华,我就没有想过这些,我当初造反只是为了活命而已,哪像你,是为了还人间公平。”
“嗯,以后你跟我一起,咱们女儿身也可轰轰烈烈的活出人样,男人不像话,我们就把男人的腿打折。”
“嗯嗯,男人不听话,也打折。”白晓茹连连点头道:“像负心汉,我爹那种男人,更要连手带脚都打折。”当年香河给官军围困,她爹看情势不对,就卷走库房金银,弃她而独自逃命,这股怨气白晓茹今日想来犹自不能释怀。
“男人又有何了不起的,我算是大彻大悟,男人要用心去驯服才能相处长久。不给他们一点手段,终是会负心,就跟猫儿无不食腥,像姐夫那种男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秉性,盼他专一,无药想治,但我倒是有个法子,能叫他娶不成郡主。”白晓茹抬起一根粉嫩小指头,圆圆嘟嘟小脸,却说的是治男人的狠话,莫名有几分诡异。
“什么,有,有好法子吗。”邢红娘当即杏眼铮亮,但随后黯淡下来,道:“你也不过跟我一样,良家的小女子,哪能懂这些。”
“只要败坏掉名声,他就娶不成郡主了。”白晓茹挞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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