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朴眼见神甲营的火铳兵做废,只好下令前军后撤,后军殿后,让重甲步兵顶在前面,不想贼军留有余地,又从寨子里冲出来五六千人,近万人的贼军一拥而上,神甲营眼见要被击败。
雨中,王朴与刘一山对视,刘一山咬牙吼道:“大人,我留下死战,你带骑兵赶紧走啊,此时走还能保住骑兵,给神甲营留下种子。”
“别开玩笑,我怎么会输,我,我是穿越者,天命所归。”战场瞬息万变,前一刻还是稳操胜券,居然一眨眼就成如此的危局,王朴彻底慌了神,但他脑中依旧留有一丝清明,骑兵多数是满桂的旧部,只是因为他不欠饷,才投奔过来,并不是十分可靠的本部兵马,这些人的家属可不是在雁门,若步兵全损,这些骑兵只会把他绑了献给明廷,换取崇祯的奖赏。以崇祯的秉性和他对王朴的恨意绵绵,可怖的下场几乎明了。
“赌一把,我草。”王朴终于激起血性,狰狞的脸上带着莫名的寒意,从来只有养尊处优的他,哪怕是被十几万东虏困住也好整以暇,他不信会在这里阴沟里翻船,他还熟知历史,大明还有二十年的国祚,官军在此时依旧能以少胜多,撵着贼军漫山遍野乱跑。几年后的孙传庭做到了,他王朴为何不敢拼一把,至少要比被崇祯凌迟了强胜百倍。
“骑兵跟我冲锋,跟上我将旗。”王朴翻身上马,拔剑尽力做一个帅气的挥舞,他一马当先,先带走了亲兵,而后一队队骑兵跟上,如层层巨浪轰轰作响向着贼军的侧翼掩杀过去。此刻贼军正在汹涌攻上来,气势如虹之际,却万万没料到,官军居然主动杀过来。
张玮暗道不妙,他一时昏了头,只道天师的法术加持,万无一失,没有等后面援军赶到,就草率下令全军压了上去。这个时候阵形细碎不成样子了。
亲兵围上,先把王朴的缰绳夺了过去,将他的马蹄子放缓,而持战旗的亲兵全速冲在最前。王朴的骑术本来就差劲,一时紧紧架住马腹,也不敢造次。很快身后的骑兵就追了上来,越过他追随战旗而去。
王朴想了想,这个时候脑子忽而灵光一闪,贼军后面有六千援军,即使把这股贼军杀败了,后面的六千援军赶到,岂不是成了以疲惫之军对以逸待劳之敌,如此依旧不能翻盘啊。他连忙对身边亲兵下令:“不要管我,你追上去,告诉王七,冲后面那股更大的贼军。”
“是。”亲兵深深看了王朴一眼,眼中尽是感概,从前的纨绔子弟,今日真成了一个将军。
贼军的六千援军从营塞出来,却因为没有主将,各部各自为阵,眼前尽是人潮,只听前端一阵喧哗,听不太真切,只道是官军败了,他们是亲眼见识天师高徒施法,求来神雨,有天师和神佛的庇佑,想来这一战没有悬念了,都在拼命往前冲,哪怕不成阵形,又何必在乎,反正是稳稳的必胜,他们只苦少生了两条腿,深恐赶不及立功,这是在神佛跟前显忠心,几辈子也难能遭遇的机缘。
这时,渐渐生了些许诡异的氛围,他们感到脚面有阵阵的颤抖,不明就里之下,四处张望,有机灵的兵卒善于察言观色,见各部长官们控马惊慌失色,就赶紧停下来脚步。这下阵形更是扯的稀碎,等人们听见隆隆的马蹄声,都不敢置信,官军居然打败了他们,正向他们冲杀而来,恐惧迅速不可抑制的冲上了所有人的脑门。就在一瞬间,气势正隆的六千贼军就如消去的浮光,脸上光华黯淡下来了,每个人都在拼命往后奔逃,只苦少生了两条腿,生恐落在人后。
奔溃是在一瞬间就发生,变换的突兀令王朴等人目瞪口呆,他脑门只有一个词,竞相践踏。
张玮哈哈狂笑,他完了,但这一战极端荒诞,胜败来回倒腾,以至于他在笑。
“把敌将请过来,能活捉就尽量。”王朴深深吁了口气,心有余悸下令道。
战后清点把王朴惊出了一身冷汗,原来贼军在营垒下面挖了深深的两层地窖,看似不大的营垒,实则藏了近万人,这是处心积虑玩阴的,在事后的总结会上,大伙儿仔细复盘,最后的结论是铝甲装具骑兵在这场剿贼大战中大显神威,个顶个的堪称百人敌,所过之处砍瓜切菜一般,挡者披靡。
“看来以后还得多养些铝甲装具骑兵,可惜我们的战马不够,从关宁军那里换不来多少上等战马,吴三桂他们心思太贼,作的是坑人的生意,要价不客气,却只给我们最次的。”王朴拧眉着,战马是极昂贵的消耗品,京畿一带只有关宁军有大量多余的战马可以出售,拿铁甲去和关宁军交换战马,只能买来一批次等战马,这只够应个急而已,神甲营须有个养马场才是长久之计,念及此,只道:“火铳兵的数量维持在四个百人队就好,书信给王雁,不必再往这边送火铳兵了,这玩意儿好用是不假,就是北方时不时会来一场暴雨,今儿碰上,险些阴沟里翻船。”
“是啊。”
“是啊。”大伙儿连连心有余悸的点头。
“战马自给自足才是正道,上哪去找马场呢,你们谁有主意。”王朴愁苦道。
在场诸将都是相顾失声。王朴又看向林昌兴,见他眼色躲闪,看来这个谋士也和关宁牌战马一样,次了些,只好叹息一声作罢。
正商量着叙功的事,有亲兵进帐禀报,说是通州参将刘泽清来了。
“这是抢功来了。”王朴连呼晦气,道:“他是参将,我只比他低了一级,不用太迁就他,但是那姓仇的恐怕会吃亏。”
“那咱们站谁一边呢。”林昌兴问道。
“按理来说,该是站在姓仇的一边,毕竟我们刚刚并肩剿了一回贼寇,交情多少有那么一丢丢了,刘泽清这是哪来冒出来的王八。”王朴这话引来众人一阵哄笑。
于是王朴叫上仇金生一起,安坐营寨里等这个不速之客上门。
刘泽清带着一队人马绕开王朴等人所在的营寨,径直去了林子边,所见皆为战死的兵卒横列麦地,他左右巡视了一圈,撵须笑道:“没错,嗯,嗯。”
“大人,神甲营大破万余贼军,何以如此啊。”身边幕僚满是忧色道,远处就是密密麻麻如蚁耸动的战俘,正被神甲营兵丁看押,等州府的兵船开过来,就可以分批交给朝廷了。想到州府里这里不远,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修中,打战的事情很玄乎。”刘泽清依旧笑的很从容。
“一五四看来不成了,神甲营太厉害了。一三六,何如。”这位表字修中的幕僚问道,比划了个手势。
“你是想说神甲营不好惹吗。哼,这我知道。”刘泽清终于还是着相了,眼角下闪过一丝青筋,依旧不减和悦的笑道:“王朴那六成我认了。我要四成。”
表字修中的幕僚眼中尽是惊惧,忙低头受命道:“我去安排。”
刘泽清等人策马到营垒下,见数百重甲步兵分立两侧,银腥森森,这显然是王朴摆给他看的下马威,心里暗暗冷笑,却面无异色从中穿行而过。尽头处拐角,赫然八个如山的重甲装具骑兵排成横列堵在跟前,刘泽清那永不消融的雅笑终于僵了,这是什么怪物啊,他强忍恐惧,脚步丝毫不乱,从这些怪物的马腹下大步迈过去,身后的亲兵脸色惨白,也想学主将跟着从马腹经过,不料怪物把手中兵器一横,将他们都拦在外面。
“主子,怎么办。”亲兵们慌了,纵然知道这八个吕布一般的怪物随手一击,就能把他们都撕了,可主将在险地,如何能退缩,这一刻大伙是抱有必死之心,眼中尽是决绝。
刘泽军回头淡然一笑道:“都等着。”遂拾阶而上,抬头艳阳下,云晕中,一个及冠年纪,肤色白皙的青俊正坐当中,而旁边站着一个盔甲形制和神甲营诸人不同,有些丑陋的黑矮胖子。
“刘参将,是什么风把你吹来,我都不知,这周围还有一支闲军。”王朴颇为狭促的拿他逗乐。
刘一山和林昌兴微微皱眉,主将这得意忘形的嘴脸却是为何,难道他和刘泽清有过仇隙,否则何以无缘无故羞辱对方。
“王兄见笑了,你刘老哥驰援不及时,对不住,对不住啦。”未料刘泽清居然坦然受了嘲讽,嬉笑对付了。
王朴一时语塞,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只好笑指旁边的仇金生,引荐道:“这是我兄弟,仇守备,此战他主动提出诈败诱敌,当立首功。”
“仇守备,久仰了。”刘泽清这番客气的不成体统,倒叫仇金生受宠若惊,他忙拱手回了句:不敢,卑职微末之功而已。
“嘿嘿,王兄,咱们可不是外人。”刘泽清没有去理会仇金生,反而对王朴套近乎。
“哦。”王朴眼眉一跳,疑惑这人的来头。
“我的贵人是巡抚孙元化,孙大人。”李泽清得意道。
“哦,明白了。”王朴恍然,孙元化是徐光启的得意门生,算起来还是王朴的师兄,不过这个人十分清冷,对王朴的示好从不搭理,王雁送过去的几颗珠子都退了回来。
既是自家人,王朴和善了许多,与之打听了孙元化的近况,得知其正在登莱打造火炮和战船。王朴暗暗叹气,历史上,孙元化有个手下叫孔有德,叛变投金,把他坑死了,许多火炮都给东虏做了嫁衣。王朴琢磨是否该设法改变历史,给孙元化提个醒。但是孙元化和自己明显不是一路人,毫无交情,贸然言深,人家未必会听进去,孙元化是文人,所以王朴猜测他是羞于与王朴这样的武将同门,这种脾气如犟牛的士大夫就算帮了他,也很难从中捞到好处。
见王朴态度松动,刘泽清暗暗窃喜,这一回所图有戏。只是王朴聊起孙元化来兴致不高,可见这人和孙元化交情不深,一番察言观色下来,李泽清又有了些领悟,孙大人是忠于朝廷的人,这个王朴却是天生反骨,纵容婢女凌虐生母,还见死不救,对皇上更是不敬,就差把奸佞二人刻上脑门,他们二位不对付,似也必然。
“孙大人有个二公子孙集珍,与我交情深厚,可为大人引荐。”刘泽清忐忑的试探着。
“哦,可以,这自然是好。”王朴听了顿时眼一亮,这招曲线救国,是个打破坚冰的好法子。
“我马上安排,明日就回登州,把孙集珍请来,呵呵。”刘泽清知道这事大功告成了。
王朴饶有兴致的瞅了刘泽清一眼,知道该上肉戏了,是以道:“见得有份,刘兄是否有想法,从这笔军功里分一杯羹。”
“额,呵呵呵。”刘泽清憨厚的笑而不语。
“给你一成。”王朴爽快地笑道:“就说你率水军从后面偷袭敌营,破敌近千。”
“哈哈哈,多谢了,老哥我本有此意,就是没料到,王兄弟的神甲营如此神勇啊,来的迟了些。”刘泽清开怀不已。
“呵呵。”王朴暗暗冷笑,这家伙果然是藏在附近,想等他们两败俱伤之际,乘机跳出来摘桃子的。
“那这位仇兄弟,是否也该分一杯羹。”刘泽清这时才留意到旁边还站着一个外人,正有些尴尬的望着他俩,便问道。
“那当然啦,他分四成功。”王朴笑道。
“可,我明明看到,他的人马都死了,外面的官军十个就有九个,是他的兵。”刘泽清疑惑不已,这话令仇金生脸色瞬变青紫,悲郁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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