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呐,给你一瓶这个,张天师的狂药,临敌时服用,可增力气。”白老爷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了狄四。
狄四接过后,有些心憷,因为他听说傀儡丁吃了这种药丸,就心性大变,胆小的可变胆大,温良之人可变凶恶,传言这种药可引来鬼魂附体,吃一颗七魂八魄就散走一魂一魄,给孤魂野鬼侵身占了空位,连吃七颗之后,仅剩一魄还在,其余的七魂七魄为孤魂野鬼占据,就此半人半鬼,不复从前。想到种种传言,他的脸上爬满惊惧难安。
白老爷看他脸色,不禁好笑,便道:“这药不是害人之物,你吃一颗就知道了,确是一等一的神仙好药啊,哈哈。”言罢,伸手去抢过来瓷瓶,拔开木塞,倒出一颗送入嘴中,闭目轻轻吞下,作陶醉状,又将瓷瓶递回。
狄四手里抓着瓷瓶,亲见白老爷当场吞服,也就信了七八分,点了点头,将之收下。
“你安排几个人,到城门守着去,军师回来就罢,若是后天还没有回来,你再来回报于我。”白老爷附耳轻声吩咐着,后又一甩长袖道:“去吧。”转身又拐回园子拱门里了。
狄四领了命,不敢怠慢,先街面寻了几个看起来可任事的饥民,领去县衙,凭金牌进粮仓取走五石粟米。狄四给了他们每人半石,余下半石,狄四想着白老爷府里那贵女托付他的事,便扛着半石米去寻新平街红玉坊裘宅。这时身后跟来一个小厮,先唱了喏,口称:“四爷。”,狄四回头见这小厮朝他行大礼,挨近示好,讪笑道:“小人姓陈名唤敬宝,从前听说四爷最是仗义,是及时雨宋公明一般的人物,今日在衙门口就亲眼所见啊,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说完又是深深一拜。
这一幕狄四见过好几回了,只笑道:“你是本地人吗,是就跟来。”心说:我不是本地人,对香河不熟,这座城池不小,找对街坊不易,带着这个小厮一起,便能省事省时。
依敬宝引路,狄四顺利地找到了裘宅位置,刚步入巷道,就闻到了元宝香烛的焦灼味儿,敬宝脸上顿时变色,苦劝道:“四爷,这家闹瘟病,还是,还是别进去为好啊。”
“你怕了?”狄四问道:“那你留下,我一人进去。”
“不,不至于。”敬宝口舌打结,却还是硬着头皮尾随。
狄四拍响了门扣,不一会儿,里面出来一个老妪,生的银白鬓发,问道:“请问你谁,若无事,请勿打扰。”却是谈吐优雅,不似市井人家出身。
狄四回道:“我受人所托,给你们送吃食过来。”
“咦,请问是谁托付于你。”
“这个,她的名字,我也不知,就让我送来一些口粮。啊,对了,她是在蔡老爷的府里当差,有我脖子这般高,腰很细,脸很圆,也很白,说一口官腔,跟本地人的口音完全不同。”
“是吗,这个军爷着实热心肠,那她身上穿着什么衣料。”狄四话虽颠三倒四,这个老妪倒也信之不疑,只问道。
“还行,红底的白云花纹,衣领有些旧了,其他都还是跟新的一样。”狄四如实做了回答。
“哦,敢问那件襦裙是不是由橙渐变深青,绣有莲台,寺庙与云雾。”老妪若有所悟,追问道。
“大概吧。”
“请军爷稍候,老身进去拿东西。”老妪又道,言罢轻轻一礼,临去还不忘将门严实的关上,隔门传来“咔咔”合上门栓的响声。
“哎呀,这,这老妇不识好歹。”陈敬宝见此,颇有怨言,不禁牢骚满腹的嘀咕道,又对狄四问道:“四爷,这里是什么人住着,架子大了离谱啊,您送口粮来,门却不给进。”。
“是贵人,贵人。”狄四却对此毫不在意,他从小深受旧东家李公子的厚恩,对贵人们老爷们深为宾服。
“也好吧,这屋子我不还不乐意进。”陈敬宝闻着元宝香烛的味儿,就庆幸不已。
过了好一会儿,老妪才从屋里出来,开门后,将一个包裹递了过来,笑道:“这里面有一双锦靴,如今人去楼空了,男人们死的死,逃的逃,这双男人用的靴子凭白闲放,日渐朽烂,好东西可别暴殄天物了,老身看军爷是否合脚,便拿来作个顺水人情吧。”
“谢老夫人赏赐。”狄四忙单膝下跪,叩头道。
“呵呵,回家洗一洗再穿,记得里衬也反过来洗一洗,仔细点洗。”老妪看他恭敬,十分亲切的叮嘱道。
“是。”狄四无疑有他,只躬身回道。
天灰黄土,朝露凝珠,有一支军马林间悄然穿行,如蓄势待发的毒蛇般尽染杀气,王朴在兵流中,紧拽缰绳的手臂酸麻,不时手心破皮处传来火辣辣疼,这是他的首秀,成败关乎颜面,虽说只是一个声东击西的小计。
“这只是新手村里练练手,万一不成功,我可就成了穿越众之耻。”王朴望向小林外那杆旗子,苦笑道。香河贼众之中,以南面一支张玮所部最为壮大,前日更是收到西青巡抚的军谍,贼军张玮部忽然东进,扼住了京杭运河,这未免太嚣张了,王朴遂决定先南下灭了此獠,为了出其不意,他先在香河附近故布疑阵,又在两个昼夜内,急行军一百五十里,绕霸州潜入西青,军碟里没有说贼军处于哪段运河,他只好沿着运河一路摸索。
这样没头没脑的摸了一路,终于是和西青巡抚的招勇营接上头,这个招勇营阵容稀稀拉拉,比之神甲营逊色不少,但是兵器颇为精良,人数过千且兵卒个个健硕竟有些似骁勇模样。王朴很是奇怪,这西青巡抚怎么能有银子养出这么一支军马来。
“王朴是吗,我仇金生。”招勇营的头领不似正紧的官身,穿戴尽管不伦不类,头上顶个衙役的八面帽,身披的山纹甲有补丁,还少了面腰挂,护肩又是札甲式,脚踩皂靴更是文官的样式,口气却还不小。
王朴脸色大变,这家伙是什么来头,当面直呼大名吗,大明朝的规矩是,只有文官且品级更高,才能对王朴这种六品的武将呼喝其名的,他王朴如今以不是阿猫阿狗了,这个家伙看着不像朝廷大员,难道是个勋贵吗,这么想来,王朴倒也不敢怠慢,就拱了拱手,回道:“我,卑职就是王朴。”但是转念又一想,本朝开国功臣和靖难功臣里面似无一仇姓。便问道:“阁下家里有多少敕封?”这样当面问家世出身,显是不太讲究了,但王朴此刻心里不悦,又是临战的要紧时,不愿多废话耽误事。
“什么吃风,我还吃肉呢。哈哈哈,听说王兄弟是条好汉,杀过鞑子,啧啧,看不来,不过你的兵着实好样的,这兵走路好不整齐,有何诀窍吗,我老仇想学。”仇金生居然还舔着脸问道。
“这样啊,”王朴有点懂了,原来这就是一个浑人,念及方才还误会了,给人唬了一跳,不禁哑然失声,便敷衍道:“兄弟的兵足饷,喂饱银子,想他们走路整齐又是何难,倒立都不难。”
“呃,不对,我的兵也是足饷,怎么就不如你,你肯定有诀窍,大家都在大明的锅里一同吃食,你可不行藏着本事,好歹传我一点本事。”正说着,仇金生回身踢了一脚亲兵,那亲兵白面细须,似读过书,挨了一下,忙吱声:“敝帚自珍。”
“对,比周子真,待会儿咱们一起破敌,我把功劳让你,换你传我一招这个走路整齐,怎么样。”仇金生两眼放光道。
王朴仔细打量了这个浑人,心里打了个突,暗忖:“神甲营是用了近现代的练兵法,凡新兵皆苦练齐步走,站姿三个月,这套练兵法看似笨拙,实则藏着玄机,是为了让兵卒们产生令行禁止的本能,到了战场上,可使兵马有韧力。从前,杨鹤,徐光启,孙承宗等大明的名臣宰辅都先后见识了神甲营异于这个时代的军容,他们只震撼于兵精甲利,至于如何兵精,为何能兵精,他们都看不出所以,更没有人问他用了什么诀窍,文人士大夫嘛,多是长于形势,拙于细究。唯有今日遇到的这个浑人,一开口就要学这套练兵法。”
念及此,王朴收起了轻蔑之心,淡然一笑道:“等打完这战,我传你一招。”
“师傅,恩师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呃,我不收徒。”王朴可不敢将安身立命的本领轻易外传,此外武将间私相结党是犯了大忌,后果不堪设想,即使他不怕崇祯,也要十分在意声气流言,万一世人都误会他有谋反之心,以后,在这大明,他将寸步难行,这是近半年来,他在京畿活动的切身感悟,从前和乡绅豪族不协,神甲营就是四处碰壁,军纪严明反而落了个恶名,粮草不足,兵卒挨饿不说,拿真金白银都买不到像样的新鲜蔬果,后来用了顾环宸的计策,出售手榴弹给乡绅豪族,从此,神甲营的仁义之名瞬间传开,所过之处的乡绅豪族纷纷敬献粮草和蔬菜瓜果。这就是民心啊,直到此刻王朴才幡然醒悟,为何东虏入寇,他们一路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唯独不敢去招惹豪强,只劫掠农户,遇到豪强的庄园无不避开,可称秋毫不犯了。想来皇太极果然是一代人杰,他是关外异族,之前没有踏足过关内,却深知关内的根骨忌讳,怪不得后来满清得天下,满清上层这一步步都是走一步算十步,贼特么讲究啊。
“规矩我懂,师傅您传我的本事,我绝不往外传,到我这,就此打住。”仇金生肃然道,并还做了个一刀两断的手势。
“哎呀,我看你什么都没懂。”王朴哭笑不得,但也不愿再和这个浑人纠缠下去,只好道:“先做正事吧,我的神甲营从正面攻,你们瞅准时机从侧翼偷袭。”
“贼军都躲在营墙后面,要不要先想法子引诱出来。”仇金生略一沉吟,问道。
“嗯?你想怎么诱,贼军能上当。”王朴对这个浑人的谋略十分不看好。
“简单,我上去先打一阵,然后诈败。”
“嘶,诈败?”王朴不禁吃味,这个浑人看着土里土气,居然谋略比他更高一筹,难道眼前其实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人杰。还是说他的谋略在大明属实垫底,随便来个菜鸡都能胜过他。
两人又详谈了细节,各将布置停当,前方斥候来报,贼军的营垒立于二十里外的一个运河拐角处,还画了地形图,王朴看了一遍,心头大喜,贼军扎营的位置三面环水,只留一面对敌,看似高明,却犯了大忌,如同当年的下山虎许宏杰一样,贼人如此布置,一旦官军攻破营垒,就无路可逃,落了个全军覆没。王朴和贼军多次交手,不怕贼军营垒坚固,就怕贼军撒开腿,四处流窜,神甲营人人配甲,可就追之不及了。
日出隐霞,缥缈几度,新落成的营垒墙根处,东路贼军的大头目张玮闻着新木的清香,将营墙巡视了一圈,十分满意的大笑道:“官府临时招募了漕运纤夫用作兵丁,哈哈,笑死。”
“大帅,何故发笑。”有幕僚忙上前去捧哏。
“纤夫穷,哈哈哈,穷人看见什么都要抢,我们到时候往他们阵中撒一把铜钱,准能破敌,实在不行再撒一把银子。”
“大帅之计,妙极也。”
“呵呵。法师派来的人,那法术你看出破绽了没。”正说笑着,张玮忽而正色问道。
“法术只怕是真。”幕僚面有难色回道。
“不对啊,怎么会有法术,我总觉得不对。”张玮是香河城里的富户,见多识广,没有旁人那么容易上当。
“也是,要是真有那么厉害的法术,大伙儿全都学会了去,打战就往人身上一点,岂不是好。”幕僚忙附和道。
“大概没有那么容易学,哎。”张玮负手叹道:“法师给我来这个下马威,他是什么意思,难道朝中出了奸佞,诋毁于我吗,还是说娘娘她也,也不明是非。”
幕僚悚然,不敢接话了。张玮猛醒失言,转头对他报以一笑,道:“咱们作臣子,始终是要忠心不二。”
“那么,娘娘她要我们分兵北上的事,如何回复呢。”
“这是官军的毒计,否则,为何不早不晚,就我堵运河,神甲营又来了,我若是分兵北上,半路上一定有官军的埋伏,不可轻率啊。”张玮越说越是深以为然。
“那,就依旧例吗。”
“嗯,再送一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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