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章 公理与强权

  顾维钧属于亲美系,对日本没啥好感,不过他也深知鬼子现在影响力大,很难对付,于是道:“英法与日本有密约,不可能得罪日本,只能寄希望于和会通过威尔逊的十四点意见,其中第一条就是要求公开缔约,反对秘密立约。”

  李谕:“威尔逊提出的那些意见英法都不会同意。”

  威尔逊的十四点意见有公开缔约、废除关税壁垒、航海自由、缩武装、公道处理殖民地问题、组织国际联盟、国无分大一律平等等,听起来确实非常理想,但就是因为过于理想,反而不可能实现。

  英法殖民世界那么久,很清楚美国想做什么。

  废除关税壁垒,是为了确立美国的商业霸权,毕竟美国现在生产能力世界第一,放开了卖,谁都竞争不过它;

  主张海上自由航行是为了打破英国的海上霸权;

  民族自决,则是为了瓦解英法的殖民地体系。

  所以这些策略其实条条都是冲着英法等老牌强国去的,但那些实力较弱的国家相对而言就很欢迎这些政策。

  威尔逊的意见在国内报道后,引起了十分强烈正面的反应与呼应。毕竟中国一向受到列强的压迫,为不平等条约所束缚。

  就连一向并不亲美的陈仲甫也一度称赞威尔逊道:“光明正大,可算得现在世界上第一个好人”。

  不过现在的老美不是二战后的老美,在英法面前还没那么大影响力。

  顾维钧:“等商量到中国问题时,大会一定先让日本发言,我们处处被动。”

  李谕:“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可以针对日本的企图。”

  顾维钧问:“什么?”

  李谕:“中国不能没有山东,就像西方不能没有耶路撒冷。”

  顾维钧一愣,旋即:“很有深意,我会进行外交辞上的修改,届时用在发言之郑感谢院士先生。”

  李谕笑道:“不是我的,我就是……偶然听到的。”

  ——

  到了一月底,和会才开始讨论山东问题,顾维钧得没错,大会让日本先表明态度。

  牧野男爵带着演讲稿,用依旧不流利的英语:“我们日本认为,德国在山东的胶济铁路及其他利益应无条件交于日本。”

  这子很鸡贼,关于将来这些权益要不要交还中国,一字不提。

  他此时的辞与当初陆徵祥在东京会见日本外相内田康哉时完全不同,代表团没料到他们玩阴阳饶眨

  在场的两名中国代表中正好有顾维钧,他并没有失了分寸,轮到其发言时:“关于胶州的问题,应该等中国陈述理由后,再行讨论。”

  顾维钧的建议得到英法美意的赞同,争取到了一的缓冲时间,留到第二详述。

  他只有一的准备时间,也只有一次机会。——因为整个巴黎和会,关于中国问题只在这两进行了正式讨论。

  代表团没经过太多迟疑,选择让顾维钧出面进行陈述。

  是非成败在此一举。

  历史上的顾维钧没有过“中国不能没有山东,就像西方不能没有耶路撒冷”,但他的话一直在暗暗透露这一层意思。

  《我的1919》编剧挺厉害,进行了高度浓缩并做了合理的影视化改编。

  外交场上的辞其实大都十分冗长、谨慎,听起来感觉没那么铿锵有力,因为他们的首要目的是不能漏出哪怕任何一丝一毫的破绽,还要绞尽脑汁想办法套对方的话。

  顾维钧只花了一就整理出了非常优秀的发言稿,次日的正式会议上,他首先亮明态度:“山东因历史、人种、宗教、风俗、语言、国防等关系,与别种海屿不同,应令德国将所租青岛及胶济铁路及附属权利,完全、直接归还中国。”

  关键点是“完全”“直接”二词,不能经手日本。

  然后顾维钧详细阐述:

  “所有德国胶州租借地、胶济铁路及其他权利,即应直接归还中国。该地为中国领土完全之关系,不可稍有亏损;人民三千六百万,自有历史以来为中国种族,操中国语言,奉中国宗教。该地租与德国之原委,早为人所尽知。当时因教案问题,德人用武力要挟,中国不得已徇其所请。

  “以形势言,胶州为中国北部门户,为自海至京最捷径路之关键,且胶济铁路与津浦相接,可以直达首都。即仅为国防问题,中国全权断不能听任何他国于此重要地点,有所争持。

  “以文化言;山东为孔孟降生之地,即中国人民所视为神圣之地。中国精华,该省力量居多,故该省为中国全国人民目光之所集。

  “以经济言,该省地狭而民庶,面积不过二万五千方英里,人口多至三十六兆,人烟稠密,竞存不易,设有他国侵入其间,不过鱼肉土着而已,亦不能为殖民地也。

  “故以今日会议所承认之民族及领土之完全各原则言之,则该地之归还中国,实为应得之权利。”

  在谈到文化时,顾维钧那句“山东为孔孟降生之地,即中国人民所视为神圣之地”,就是电影中着名的“中国不能没有山东,就像西方不能没有耶路撒冷”出处。

  顾维钧的演讲要更全面、严谨,照菇了方方面面,滴水不漏。

  最后,顾维钧再次用巧妙的外交辞令:“日本军队为中国驱除德国势力于山东,中国至为感激。

  “英国于欧战危迫时,仍能出兵相助,亦中国所深佩。

  “其他联盟诸国与德相持,使不能分兵东援,亦中国所不能忘。

  “但感激之忱,虽至殷切,若竟割让中国人赋之权利以为酬报,由此再播将来纷争之种子,则倘不力争,无以对中国,亦无以对世界。

  “所有中日在欧战期内所订条约、换文、合同等,因中国加入战团,情形变更,该项条约等均应认为临时性质,须交大会决定。”

  铺垫了那么多,感谢了所有人,最后一句话才是他的目的:承认了日本现在占据青岛的事实以及密约这个软肋,又巧妙地转换了问题角度,即“该项条约等均应认为临时性质,须交大会决定”,争取到了打消日本企图从而重新商议的可能。

  顾维钧的表现如同教科书一般。

  演讲结束后,各国代表纷纷鼓掌,一一与他握手,与昨日日本讲完后的冷淡表现完全不同。

  看得出,至少在感性和个人层面,各国代表还是站在中国这边。

  可惜和会是个政治会议,最终牵扯的是利益。

  自1月28日的这次会议之后,列强没有再听取中国意见,顾维钧、陆徵祥等人也无从知晓列强私下里的交易是怎样的,只能依靠与各国代表的接触,了解一些列强协商的进展。

  哎,就是这么没地位。

  不过除了英法美意日,其他所有国家都这个遭遇。

  一直到两个半月之后,陆徵祥在给北洋政府发电报告情况时还苦闷地:“国际对我情形,今日更殊淡漠。列强领袖访问接洽之艰难,各界人物对华议论观察之轻慢,种种情况,江河日下。关于我国山东问题,除美国善意维持外,各国要人对我态度虽无不表示同情,然每以种种事实之关系,口吻多欲吐而仍缄。总之,强权利己之见,绝非公理正义所能动摇,故协群力以进行,犹恐九鼎之难举。”

  大致就是现在列强对山东问题的态度非常淡漠,仅美国出于十四点意见而保持善意;各国名流同情中国,但无法做出实际的支持;整个和会上,只见强权,不见公理。

  李谕知道怎么个情况,不想掺和太多和会的事,以免去受那个鸟气。

  但他还是遵照与顾维钧的承诺,在报纸上发了多篇文章呼吁学术界、文化界关注中国问题。

  李谕的名头响亮,居里、让·佩兰、朗之万、m·德布罗意等一众法国科学家大佬都表示支持李谕。

  在一场巴黎大学举办的学术沙龙上,他们还拿出了一封将呈交给克里蒙梭的联名信给李谕看。

  让·佩兰:“克里蒙梭与英国首相劳合·乔治都是强硬的人,不知道我们的联名信可以起到多大作用。”

  “谋事在人,成事在,本人已经非常感谢。”李谕,心中更感一种政治上的无力感,再次庆幸自己不是走仕途。

  m·德布罗意:“当年院士先生曾邀请我去中国,可惜因为战争的关系,我与弟弟被军队征召,脱不开身。”

  “没关系,”李谕,“你的弟弟情况如何?”

  m·德布罗意:“他非常喜欢李谕院士以及爱因斯坦院士,现在来到巴黎大学跟着朗之万教授学习理论物理学。”

  一战初期,德布罗意被派到了巴黎外围的瓦勒里昂山阵地当坑道工兵,这是个十分危险的活。于是m·德布罗意动用关系,把弟弟转到了埃菲尔铁塔的无线电部门做通讯兵。

  李谕:“理论物理届欢迎优秀的人才。”

  m·德布罗意:“他只是刚开始接触,人才不上,以后希望李谕院士指导一二。”

  李谕笑道:“有朗之万教授就足够了。”

  朗之万:“耽误了四年,科学研究也该走入正轨,我再也不想研究什么潜艇探测声呐了。”

  让·佩兰:“朗之万教授其实是不想被军部那些外行管吧?”

  “是的,”朗之万毫不避讳,“我从没见过那么多难对付的诉求。”

  李谕:“朗之万教授现在俨然是个声学专家。”

  “这些年真是一直在研究声学,搞得我都快忘记量子力学和相对论在讲些什么了,”朗之万,“不过海底声呐探测这方面,远的不敢,整个法国都没有几个人比我更懂。”

  让·佩兰:“不定过段时间朗之万教授还会被军队招募回去,继续研究海底潜艇探测。”

  朗之万大摇其头:“不去,坚决不去了!但我在军队的声呐研究留了个尾巴,这两年会抽时间完成。”

  李谕:“水下探测项目不错,放弃太可惜了。”

  m·德布罗意:“就是,我的弟弟还曾,闲暇时也想学一学。”

  “怎么?”朗之万问,“难道他还想去找海底沉船不成?要是能找到,我也不当教授了,随便捞上来一船金子就够我当个大富翁。”

  李谕笑道:“就算能找到,也要能捞上来,万一在几千米的海底就不好了。”

  “就像泰坦尼克号?近海应该没有这么深,”朗之万,“其实在研究海底声呐时,我一直有个疑惑,想知道大海到底有多深,可惜这个项目需要耗费太多时间在海上,我这人又不是很喜欢坐船。”

  李谕:“海洋这么大,想通过船覆盖基本没可能,得靠未来航的发展。”

  “航?飞机?”朗之万问。

  “有没有一种可能,会在太空的近地轨道上安装卫星?”李谕。

  “听起来和你那两本科幻有点像。”让·佩兰。

  m·德布罗意则:“要真有这种技术,更难想象未来的战争将发展到什么层次。”

  朗之万比较开朗:“这种理论都没建立起来的技术,我一点都不担心。”

  李谕:“俄罗斯一位叫做齐奥尔科夫斯的学者,已经推算出了火箭理论。”

  “俄罗斯?”m·德布罗意惊讶道,“还真不能太低估他们。”

  让·佩兰:“看报道,俄国还在打内战,许多军队是从我们国家以及英国运过去的。”

  朗之万:“那个新生的红色政权真顽强,战场风向转变也太快,干涉军可能用不了多久就要打败仗。”

  李谕问:“朗之万教授似乎很看好他们。”

  “是的,”朗之万,“要不是法军参了战,我甚至想支持他们。”

  朗之万多年后还真加入了法共。

  他此后一直相当反钠脆,为此入了狱。九一八之后,朗之万对日本又大力批评,同时批评国际联盟对日本的纵容;并亲自来了中国考察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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