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六十章 奴隶与主人

  李谕到慕尼黑大学想见的,自然就是大名鼎鼎的第一届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发现x射线的伦琴了。

  伦琴目前是慕尼黑大学物理学教授和物理研究所主任。

  相比较中美的大学,欧洲这些古老的大学挺有古风,没有明确的围墙圈出校园,城市里可能动不动就会碰到一座建筑属于某某大学。

  毕竟这些大学都太古老了,动辄五六百年,已经长进了城市之中。甚至很多像是学生宿舍、学生食堂之类的建筑,压根不属于任何大学。

  这么说有点绕,换个说法就是只要是在这座城市里,任何一所大学都可以申请某栋宿舍楼里的宿舍,即宿舍楼里会住着不同大学的学生。

  可以理解为蓝翔的学生与山东大学的学生住在一个楼里,我教你开挖掘机,你教我生物数学,想想真是蛮有画面感……

  慕尼黑的天气比德国北部要好,欧洲基本上越靠近地中海的地方,气候越适合人类居住。

  貌似以前日耳曼人就属于欧洲的“蛮夷”,觊觎欧洲更舒适的土地,而南下入侵。

  感觉和中国千年来与游牧民族的斗争有点像。

  只不过结果不太一样。

  慕尼黑大学的变化看起来没那么大,李谕还是比较熟悉的。

  一进校园就想起当时在慕尼黑大学做交换生时天天吃香肠还有那种怪异的“德国饺子”的感觉。哪怕一万个人投票,所有人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说北大食堂比慕尼黑食堂水平高数个档次。

  没得比,完全就是普通人和大厨的差距。德国人和英国一样,真是不会做饭。

  伦琴的样子李谕很熟,毕竟是能够当做画像挂到大学墙壁上的人物。

  李谕轻车熟路就找到了物理系,但刚要进去,却被几个人围住。

  看样子应该是大学里的学生,他们讨论道:

  “快看,是东方人!”

  “日本人?”

  “看着不像,日本人貌似穿一种很土很麻烦的和服,头上也是一种怪异的武士发型。”

  “更不像中国人,中国人脑袋后面都有一根猪尾辫,同样丑极了。”

  几人哈哈大笑,继续奚落着:

  “不管日本人还是中国人,落后国家都是一个样子。”

  “话说他们来这里干什么,看着很年轻,总不会是学生?”

  “别开玩笑了!东方人连四则运算都搞不明白,还读大学?”

  ……

  吕碧城不会德语,不知所云,但李谕听得懂,随口说:“我们来自礼仪之邦,中国。”

  李谕这句话绵中带针。

  几个学生听到他流利的德语,俱是一惊:“真是留学生?”

  李谕还没有回答,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雄厚的声音:

  “即便是罗马最卑微的奴隶在谈起罗马的辉煌时,脸上都不觉得带着自豪的神情。那一刻,他仿佛成了罗马的主人!”

  德国一直号称神圣罗马帝国,自认当年辉煌罗马的正统接班人。

  李谕回过头,“伦琴先生!”

  几个学生当然认识伦琴,立刻向他问好。

  伦琴却冷哼了一声,对学生说:“真是令人感到羞耻!”

  听到他的训斥,几个学生有点浑身不自在:“教授先生,您为什么平白无故斥责我们?”

  伦琴还在气头上:“你们真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实际上什么也不是!”

  学生们诚惶诚恐,问道:“教授先生,您……”

  伦琴指着李谕说:“你们知道他是谁吗,竟敢出言嘲笑!你们的学识加起来恐怕都达不到他的脚后跟!”

  学生们更加不明所以:“他是谁?”

  伦琴说:“他就是当今科学界最耀眼的新星,精通最前沿物理学、数学、天文学的李谕!”

  学生们面面相觑:“我的天,竟然是他!”

  “这!实在抱歉,我们以为你只是个愚蠢……哦,普通的东方人而已。”

  李谕压根不愿意与他们过多纠缠,理也不理,直接对伦琴说:“教授先生,冒昧打扰。”

  伦琴侧过身子,说道:“请进。”

  伦琴目前在整个欧洲科学界都是威望极高的人,他的态度与几名无知的学生形成了鲜明对比。

  李谕头也没回,直接走进研究室。

  几个学生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坐下后,伦琴依旧有些抱歉,说道:“刚到慕尼黑大学,就让先生蒙羞,实在是让我、已经整个大学充满歉意。”

  李谕笑道:“教授不必如此,我没有放在心上。”

  如果是个玻璃心,怕是根本无法在二十世纪初存活。

  伦琴道:“先生果然年少有为,心胸宽广,像你这样的学者才能够在科学上披荆斩棘。”

  李谕说:“教授过誉。忘了问您,怎么一下子就认出我来?”

  伦琴说:“我不爱外出,但不代表不谙世事。而且我经常观摩照片,看人脸向来很准,虽然阁下的头发有了很大变化,但眉目之间与此前报纸上的图像没有区别,我一眼就能辨认出。”

  “原来是这样,”李谕说,“教授好眼力。”

  伦琴又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来到了慕尼黑?”

  李谕把参加拉力赛的事情告诉了伦琴。

  伦琴笑道:“年轻果然有活力。”

  李谕看到伦琴的办公室中堆满了实验器材,于是也问了句:“教授还在做实验?”

  “是的,”伦琴说,“x射线是一项非常有趣,又非常有未知性的东西,我还有很多相关研究要做。你的那篇论文我看过,非常有见解。”

  李谕来到这个世界,发表的第一篇论文就是关于x射线,从而引起了广泛关注。

  李谕说:“教授是此中行家,您这么说实在让我受宠若惊。”

  “你提出的方法非常好,直击本质,”伦琴说,“但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没有继续这项非常有前景的研究?莫非受限于试验器材?”

  李谕说:“此前确实如此。”

  伦琴说:“如果是这样,你完全可以使用我的仪器,我愿意把实验室无偿分享给你使用。”

  李谕连忙说:“多谢教授,其实西门子先生也在柏林为我设立了一个实验室,器材上并不缺。”

  伦琴说:“这样的话,我想你可以继续发表更加伟大的论文了。”

  伦琴启发了李谕,他差点忘了,自己完全可以进行一些x射线的深入探索。

  不管怎么说,x射线相关的研究目前是个大热门,李谕正好有一个很好的思路,也就是用试验证实当初自己在那篇论文中的论断,即x射线是一种电磁波。

  方法自己很清楚,当初自己也在论文中提到了,就是利用晶体中排列整齐的原子进行衍射试验。

  衍射是波特有的性质,如果能过做出实验图像,瞬间就是板上钉钉。

  ——绝对是个诺奖级别的试验。

  李谕说:“我会仔细斟酌先生的话,并且进行相关试验。”

  反正单光子试验都做出来了,同样是电磁波的x射线衍射试验难不倒李谕。

  而且李谕脑子里更加知道这个试验关键的布拉格方程,即关于波长与晶体中原子间距的重要方程。

  伦琴看李谕陷入沉思,顿了一会儿才说:“看来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够在报纸上见到一个惊人的成果。”

  李谕说:“教授对我也太有信心了。”

  伦琴说:“我仔细研读过你的论文,虽然有些数学方面的内容无法完全看懂,但我一直有一种物理直觉,能够感觉到你似乎在压抑自己。我无法确定是为什么,但我想你可以尽情释放出来,我最喜欢看到科学上惊世骇俗的事情。”

  德国人在整体上偏于保守和严谨,不过做科研就很有探索精神了。

  李谕抱拳道:“多谢教授教诲。”

  伦琴愣了一愣:“这是中国的礼节?”

  李谕笑道:“没错,是表达崇高的尊敬之意。”

  伦琴竟学着抱了抱拳:“也表达我的尊敬之意。”

  离开伦琴的办公室时,李谕恰巧又碰到了那几个学生,他们刚上完课,看到李谕后立刻闪身一旁,投去了尊敬的目光。

  李谕并不感觉到多好受,只不过澹然处之。

  尊严这东西,有时候很不值钱,但有时候也是最难挣来的。

  吕碧城问道:“我们现在要回柏林吗?”

  李谕说:“不着急,已经到慕尼黑了,不如顺便去趟伯尔尼。”

  “伯尔尼?”吕碧城没听过这个地名。

  李谕说:“我要去那的专利局注册专利。”

  吕碧城纳闷道:“为什么要去那?”

  李谕说:“因为现在全世界最‘厉害’的一个专利员,就在伯尔尼。”

  “这么厉害,一定又是个像今天遇到的伦琴教授一样的人吧?”吕碧城问。

  “额,他现在还是个临时工……”

  从慕尼黑去伯尔尼虽然不如到苏黎世近,但也并没有远多少。

  瑞士是个盛行中立分权的国家,就连在自己国家内部也是如此,所以半个世纪以前,才会把首都定在了小城伯尔尼,一来位置靠近国土中部,二来能够平衡其他几大城市以及法语区与德语区关系。

  差不多是个妥协与博弈后的选择。

  然而到了后世,很多人提到瑞士也不太知道伯尔尼,名气远远比不上苏黎世和日内瓦。

  伯尔尼总体上还是属于德语区,要是都说法语,那李谕到了这也会变成一个哑巴。

  伯尔尼的城市规模很小,李谕一路打听,很快找到了专利局。

  透过玻璃窗,李谕一眼认出了那个标志的爆炸头——年轻的爱因斯坦。

  李谕和他年龄基本相彷,但爱因斯坦的这个发型属实是很潮流。

  李谕大摇大摆走进去,来到爱因斯坦的身旁,发现他竟然在上班时间摸鱼:他拿着笔在偷偷演算,内容很多就是关于“光量子”,旁边还放着李谕前段时间发表的单光子试验论文。

  “咳咳!”李谕假装咳嗽了一声。

  爱因斯坦太专注了,此时才意识到旁边站了一个人,他慌忙把稿纸塞进抽屉里,站起来说:“先生是要申请专利?”

  李谕忍着笑说:“没错。”

  爱因斯坦说:“请问是哪方面的专利,有没有相关的设计文件以及成果展示,这对专利快速通过将非常有益。”

  “有的。”

  李谕拿出一个行李箱,取出设计文件和做出的传动轴差速器关键连接部位,也就是传动轴与一对行星齿轮连接的那段。

  他自然不可能直接带一个汽车地盘过来,这个部位就完全能够诠释差速器的运转原理。

  李谕解释说:“是关于一种汽车上使用的传动轴式差速器专利。”

  爱因斯坦看到有样品就知道很好通过,再看整齐条理的设计文件,更加有谱:“先生提供的资料非常详实,我们很快就能够完成专利审核。您在旁边稍坐,我先仔细看一下设计文书。”

  李谕说:“爱因斯坦先生请便。”

  李谕好整以暇坐在了一旁。

  过了没多久,爱因斯坦突然从座位上腾的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于礼?!不对,李谕!你是哪个李谕?”

  李谕问道:“你说哪个?”

  爱因斯坦打量了一下李谕:“黄皮肤黑眼睛,东方人的特征,莫非你就是哪个李谕?”

  李谕忍不住了,哈哈笑道:“就是那个李谕。”

  “哎呀!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是你申请专利!”爱因斯坦欣喜若狂道。

  李谕说:“怎么,你能当专利员,我就不能申请专利了?”

  爱因斯坦说:“当然可以!你的专利做得很漂亮,我提交给领导后很快就能够通过。”

  “有劳爱因斯坦先生了。”李谕说。

  “这件事先不提,你快看看我的演算稿。”爱因斯坦也顾不上过多做介绍,立刻拉着李谕来到了他的座位旁。

  他取出一沓演算稿说:“我已经有了初步进展,不过还是有一些困惑。”

  虽然在字母类文字的书法上,爱因斯坦的水平还比不上李谕这个中国人,更不要提那些真正的书法家。

  但2021年时,爱因斯坦一份54页的手稿曾经以起拍价150万欧元、成交价1160万欧元的价格拍卖出去,真心是每个字都和黄金一样贵啊!

  李谕很快就看出了端倪,他就是在用光量子诠释光电效应,没的说,是条正路。

  李谕道:“已经很完善了,只是一些数学的推导还不够简洁,饶了一些弯子。”

  爱因斯坦说:“就是这样。你看的真准!真后悔当年上大学时总是翘数学课。”

  李谕很快就落笔完成了正确的数学推导,这是他的强项,也是后世物理系的正常课程就能学到的东西。

  “你可是省了我好大的功夫!”爱因斯坦感觉与李谕这个同龄人很好说话。

  虽然如今李谕地位其实已经不低,不过爱因斯坦这人向来不注重什么权不权威的,上学时他就那样,否则也不会惹怒一众苏黎世联邦理工大学的教授们,一个给他写工作推荐信的都没有,失业好久后最终只能当个临时工专利员。

  但李谕这人也没架子,相处自然很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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