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绍仪从口袋中掏出一枚精致的金怀表,打开一看,已经十二点半。他对英租界工部局董事布列登说:“董事先生,不好意思。李谕我是知道的,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不然他不会迟到。”
布列登说:“没有关系,他值得等,我很想看看一个享誉欧洲的中国科学家什么样子。”
唐绍仪笑道:“你会感到不虚此行。”
而谢煜希却等不下去了,站起身说:“我出去看看。”
她走下楼,朝着街道两旁打量了一下,然后向保安问道:“李谕还没有来吗?”
保安不明所以:“你们客人还没到?”
谢煜希喃喃自语:“他总不能找不到地方吧。”
于是又问保安:“你有没有看到一个一米八左右的中国人。”
保安对“米”这个概念不太了解,反问道:“一米八是?”
谢煜希只好抬手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高,身材不胖不瘦。哦对了,他已经剪了辫子。”
保安一拍大腿:“刚才是有个中国人,你一说剪辫子我想起来了,我还以为是革命党,就把他赶走了。”
“你!”谢煜希也不想和他多废话,“他去哪了?”
保安指了指:“带着两个小乞丐往那边去了。”
谢煜希连忙朝着所指方向而去,结果真在包子店看到了李谕。
李谕正在付钱,他对两个小乞丐说:“拿着这些包子还有这些碎银两,再多拿一些糠窝窝吧,这些东西放得住,也顶饿。”
小乞丐千恩万谢:“您真是大……嗝,大好人!嗝!”
李谕说:“你们肚子都吃圆了,赶紧回去消消食。”
小乞丐捂着肚子:“我回去就要躺着,好不容易吃饱,我可不想再挨饿。”
谢煜希走过来略显生气地问道:“你怎么跑这儿吃包子了?!”
李谕摊摊手:“保安不让我进,说必须要让一个洋人像牵着狗一样把我带进去才行。”
谢煜希说:“开什么玩笑,怎么会有这种事?”
“不信你就去问保安喽。”李谕说。
“你快点吧,”谢煜希拉着李谕就走,“唐道台,布列登董事、徐老板,还有严先生、张先生都在等你。”
再次回到起士林餐厅门口,保安都看傻了:“原来您是洋大人的客人。”
李谕嘲讽道:“不,我是洋人的一条狗。”
保安忙扇了自己一个耳光:“都怪我有眼不识泰山。”
保安知道这个女人是与英租界工部局董事一起过来,如此说来,李谕就是工部局董事的客人,却被自己拦下,估计第二天就要被炒尤鱼。
保安战战兢兢说:“大爷,我真的不知道。”
这样无知的人与刚才的乞丐都有很多,所以李谕并不想过多纠缠。
“你好好当你的保安就是。”李谕说。
要是李谕骂他两句还好,保安一看李谕和颜悦色,反而更害怕了。在他眼里,能和工部局董事,还有堂堂天津海关道台坐在一起吃饭的,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
这下是真栽了。
保安竟然噗通跪下:“大爷,您打我两下消消气吧,千万不要告诉老板!”
李谕最看不得人随便下跪,怎么膝盖都这么软。
李谕说:“我都说了,你好好当你的保安就是!你今天是保安,明天还会是保安,永远都会是保安。”
保安听到李谕的话才算开心:“大爷大恩大德!您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李谕不想和他多说话,和谢煜希一起离开。
谢煜希说:“没想到会这样,他不也是中国人吗?”
李谕叹了口气:“有时候最大的歧视,就是源于自己人。”
谢煜希在美国也见识过一些对黑人的歧视,不过美国北方相对比较包容,真正歧视有色人种的还是此时美国的南方。
谢煜希说:“快上去吧。”
进门后,李谕连忙说:“抱歉了,遇到一点小插曲。”
谢煜希还有点气不过:“他早就到了,被保安拦下来,跑到旁边包子摊吃包子去了!”
事情发生在英租界,布列登有点挂不住脸:“我以后会好好管教这些店面。”
徐润也一拍椅子:“一个看门的,害我们等这么久,耽误事不是!”
唐绍仪则说:“袁大帅不是给了一枚徽章?如果亮出来,就没事了。”
李谕说:“我还真忘了,下次一定带着。”
徐润说:“别管那些了,先生快坐。”然后招呼服务员:“快点上菜!”
李谕拍拍肚子:“我都要吃饱了。”
徐润笑道:“这哪行,我可是预定了最好的菜品。”
徐润给大家再次做了一下介绍,好在李谕大都认识。
唐绍仪对谢煜希说:“按照西方礼仪,女士优先,你先来讲话吧。”
谢煜希并不扭捏,开口说:“诸位先生,我想你们已经知道了,爷爷设立了一只基金,面向的是教育与科研,虽然归我管理,不过前期主要的对象是李谕。受其所托,我们准备在中国境内兴建一套教育体系,包括小学、中学与大学,并且将来能以奖学金的形式去美国留学。”
布列登说:“李谕先生精通数理科学与天文学,想不到还热衷教育事业。”
李谕说:“我一个人的力量太小,还需要更多星星之火。”
他还不知道李谕也懂工科。
李谕的想法就是自己做理论科学,学校培养的人则主要面向工科。
说句有点不害臊的话,理科这东西只有最出色的人才能搞。而工科则相对属于应用方向,能够更快培养有用的人才。
所以李谕的策略就是自己搞数理科学等理论研究,然后学校以工科为主。
当然了,人文科目也会相应开设。
布列登对李谕的科学成就更感兴趣:“我早前听说,你成为了英国皇家学会外籍院士,据我所知,目前外籍院士极少,我能想到的只有俄国的门捷列夫先生,与其并列,实在是让人惊叹。”
布列登是个英国人,对自家皇家学会非常敬佩。
李谕说:“也是开尔文勋爵与哈金斯会长格外赏识,才有此殊荣。”
看来这个布列登倒是挺好说话,不会有什么刁难。
谈到正题后,布列登说:“先生想要买一片地做教育当然可以,不过……”
谢煜希也问:“有什么条件?”
布列登说:“我估计能在你手下培养出的,必然是杰出人才,所以务必也要有一部分留学英国。”
李谕吓了一跳,还以为提什么要求。这么一搞,学校还没招人,竟然已经成了香饽饽。
李谕笑道:“好说好说!”
英国的大学也不弱。
徐润同样想做买卖,虽然天津的地价远不如上海昂贵,但建学校用地必然面积很大,他的地皮已经升值不少,肯定是桩大宗买卖。
徐润拿出一份地图,“我手里的土地有不少,你们挑选一下。”
李谕看一会儿,然后指着天津英租界的西南角说:“这一片都是你的?”
徐润说:“您还真是挑了块好地方,这里哪,一半在英租界里,一半则不是。但如果一起买,我想租界也不会反对。”
李谕是图便宜,因为他知道,多年后,像这种租界边上的地方,很难区分到底归谁管,与后来的上海租界边缘区域很像。
但李谕之所以一眼相中这,还因为它距离后世的南开大学很近,所以十分眼熟。
谢煜希也感觉可以,离着五大道不远,师资力量和物资供应都有保障,还能让学校的格调提上去。
谢煜希有钱,要办就办好的。
“徐老板,开个价吧。”
徐润搓了搓手,盘算了一会说:“两万三千两。”
谢煜希说:“现在那里是一片荒地,并且又不全是租界的地,有点贵了。”
唐绍仪也说:“徐老板,多少降一点。”
“100多亩,这个价格不算高的,”徐润说,“这样吧,看在唐道台以及李谕先生的面子上,也为了振兴教育、扬我国威,我就忍痛贡献一把!2万两,怎么样?”
谢煜希感觉砍不动了,于是说:“成交。”
2万两,换算成美元大概不到4万美元,买这么一大片地,也算合适。
合下来平均一亩地200两左右,考虑位置的情况下,比上海确实便宜好几倍。
只不过等他们再去上海寻找地皮购买时,一大堆银子还是要花出去。
100亩地如果按照标准,实际上也就是个中学的规模。六万多平方米,一个标准体育场就有一万多平方。再加上现在不太容易兴建高楼,只是一两层房屋作为校舍的话,能装下的生源并不会很多。
保守估计每一级学生也就能招两百人左右,如果想要让教育质量更好,配套设施多搞一些,那么两百人的目标也达不到,每年100人已经是个门槛。
不过目前的情况也只能如此,以后慢慢再来。
徐润说:“提醒一下,相关的税金不算在内,还需贵方缴纳。”
税金就是地方抽成的大头,差不多和上海一样,能到三四成,即六七千两;再加上一些其他费用,估计也有大几千两,实际花费要到三万多两。
所以布列登自然也希望看到他们生意成交。
他过来,一方面确实握有审核权,要看看买家是谁;另一方面,谁主持买卖,谁获益就最大。
布列登举起酒杯:“美国的女人也这么爽快!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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