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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草被劫,粮道断绝,伊奢那跋摩一边派出大批人马追查,肃清粮道,一边遣人在扶南国故地大肆搜刮粮草。
这一举动更是进一步激发扶南人的恨意,扶南各地的小规模反抗持续不断。
然后派出追查的那一队人马也是损失惨重,查到的消息依旧寥寥无几,仅仅是不明身份的黑衣人,看不出来历。
真腊军营中,王帐里。
伊奢那跋摩脸色铁青,帐中随军的文武官员缄默不言。
砰的一声,伊奢那跋摩一掌拍在案桌上,眼里迸射出熊熊烈火,“明日,本王亲自去一趟林邑!”
“大王不可”,老臣罗尼急忙劝阻,“大王可是问罪于林邑?”
伊奢那跋摩眼睛一横,“什么黑衣人,定是林邑人在背地使坏”。
罗尼闻言摇头一叹,“大王息怒,粮道紧邻林邑,粮道有失,真凶确实可能是林邑人,不过大王仔细想想,范梵志卧病在床,命不久矣,且一心偷安,他怎敢对大王心生敬呢?”
听得这话,伊奢那跋摩不由得一顿。
伊奢那跋摩深知范梵志的性格,依照现在的局势而言,他绝不敢对真腊不敬,更何况范梵志现在年老体弱,听说已经数月不曾出宫理政,从这一点上分析,林邑国应该不至于出兵。
见伊奢那跋摩面露犹疑之色,下首一名黝黑粗壮的将领有些焦急,冷哼一声,出场说道:“大王,林邑可不止一个范梵志说了算,听说他已经将国事全部交给他的儿子了,他不可能出兵,不代表他的儿子不可能”。
“就是,听说林邑王子范头黎可不是善人”。
老臣罗尼闻言不由得怒目相视,“仅凭猜测便对友邻问罪,这岂不是平白竖敌?”
“大王,现在扶南将近灭国,不宜再生事端啊”。
“何谓事端?”那黝黑粗壮的将军嗤笑一声,“区区一个林邑国,兵不过几千人而已,算的甚,大王,不弱干脆出兵,将这碍事的林邑也灭了,一统东部,那个时候你将是真腊最伟大的跋摩”。
听得这话,伊奢那跋摩眉头一动。
罗尼见状大急,“不可,林邑本事北方中原王朝之地,向来亲近中原,若是出兵林邑,极有可能引发唐国怒火”。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起来,这也是立场不同。
作为武将,扶南灭国在即,眼见马上就没有仗打,这叫他们如何能够忍受。
战争一起,他们这些武人最是热切,不仅可以抢夺财物,还可以建立功勋,战争便是武人的机会。
而作为三朝老臣的罗尼老成谋国,一切是从真腊国的立场而言。
在他看来应该稳扎稳打,先吞并扶南国,然后勤理政务,进行战后安抚,完全将扶南故地纳入国土,这才是最紧急最重要的事情。
而不是好高骛远,再去攻打友邻林邑,尤其是林邑国向来亲近大唐,一个不慎便有可能引发唐国不满。
这个亲近也并非是指林邑国跟唐国关系亲密,而是来源亲近。
林邑时不时劫掠交州边地对唐国也不亲善。
只是罗尼曾经游学于岭南,很是清楚中原王朝的姿态。
林邑国侵扰大唐,这是他们自家的事,毕竟林邑国便是汉时的象林县,在中原王朝看来,林邑只是一个反叛的郡县,但最终还是属于中原王朝的辖地。
若是真腊出兵林邑,将林邑给占据,那就触犯到中原王朝的逆鳞。
简而言之,林邑之于中原王朝,更像是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中原王朝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兵林邑,但是其他国家就是不行。
一句话,林邑本是我中原王朝所属的郡县,与你真腊何干?
真腊若是出兵林邑,熟知汉人秉性的罗尼便敢断定,唐国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正在众人争执不休的时候,伊奢那跋摩再次一拍案桌。
“本王自有决断,退下吧”,伊奢那跋摩疲惫的挥挥手。
一帮武人不甘心的告退,唯有罗尼欲言又止。
伊奢那跋摩头也不抬,沉声说道:“退下吧,本王还没有糊涂”。
而后起身,疲惫的抻抻腰身,吩咐道:“将前几日缴获的珠子挑些上好的出来,快马送回都城,献给公主”。
左右侍从闻言立即应诺。
公主便是伊奢那跋摩的王后,也就是林邑国王范梵志的女儿,即林邑公主。
当伊奢那跋摩还是真腊王子时,上一代真腊跋摩,即伊奢那跋摩的父亲摩诃因陀罗跋摩便跟林邑国结盟,为伊奢那跋摩求娶林邑公主。
这便是真腊国王的智慧所在,远交近攻,跟东部沿海的林邑结盟交好,逐步吞并那个欺压在真腊头上数百年的宗主国——扶南国。
罗尼闻言心底一松,脸上浮现出笑意,深深一拜,“大王英明”。
罗尼脚步轻快的走出大帐,心里感慨万端,何其有幸,作为三朝老臣,辅佐三代明主,真腊国蛰伏数百年,现今一朝崛起,兴兵吞并扶南,正是因为连续数代明主。
如伊奢那跋摩,自幼好武,英姿卓越,但性格沉稳,善于纳谏,相比起日落西山的扶南国,还有地狭民贫的林邑国,这便是真腊最大的优势。
待帐中无人后,伊奢那跋摩负手来到屏风前,凝目看着上面的地图,眼睛十分深邃,渐渐向东北移动。
“林邑……”,伊奢那跋摩呢喃一声,然后看向北方的那巨大的空白,上面仅仅一个字:“汉”。
多少年来,这个字便是压在西南诸国的头顶,或许伊奢那跋摩不懂汉字,但是这个字他自幼便认识,从小他就知道,在山的北面,有一个超级大国,雄据天下。
在东部沿海建国的林邑国,至今已经历四百余年,作为西南诸国里面三个大国之一,听说以前的林邑国不过是“汉”的一个县,叫做象尽县,而这样的县在“汉”竟然有几百上千个之多。
这叫任如何生起对抗之心,伊奢那跋摩勇武有谋,但他并不鲁莽,罗尼曾经游历北方,听说仅仅那一个岭南之地,从西到东便需要走上几个月,到处是城池,几乎每个城池都有铁甲铁兵,而这般强大的岭南在“汉”,竟然是最贫瘠最荒凉的地方。
想到这里,伊奢那跋摩摇头一叹,回到案桌上继续执笔,处理政务。
祖辈蛰伏百年,终于可以吞并扶南,他要的是一个完整的扶南,而不是一个遍地狼烟、荒凉贫瘠的扶南,所以他非常认同罗尼的主张,先吞并,而后治理。
与此同时,在真腊大军东北百里之外的雨林里,一支数百人的精锐之师潜藏其中。
见真腊军并无异动,这支神秘的精锐之师便转头向东而去。
林邑国,其东部是茫茫大海,北边便是交州都督府下辖的驩州。
驩州在南北朝时期,名叫德州,因治所在咸驩县而得名,下辖咸驩县、安人县二县。
前隋大业三年,废州设郡,改成日南郡,恢复汉时旧名。
武德四年,岭南全境归附大唐,废郡设州,改回德州之名。
武德五年,因齐鲁之地已经有一个德州,便改名南德州。
李世民登基后,将整理混乱的行政区划纳入第一要紧的政务,依其咸驩县之旧名,将南德州改成驩州,并将治所迁到沿海的安人县。
不过驩州虽然隶属于交州都督府,但是无奈太过于偏远,对于中原王朝也仅仅是名义上的归附而已,完全没有任何赋税贡献,甚至于朝廷没有派遣刺史赴任,即便派遣官员赴任,也仅仅是一个名义刺史而已。
驩州等地依旧是由当地僚人治理,这个僚人区别于岭南之地的僚人,岭南各州的僚人多跟汉人交流,甚至学习汉文化,便称之为熟僚。
如广州王氏,王苌这样熟读汉家典籍的僚人,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汉化,与汉人基本上没有差别。
但驩州等地比之岭南,更加偏僻,当地僚人少有联系,在岭南汉人眼里与野人无异,便称之为生僚。
先前驩州治所在咸驩县,后来迁到安人县,便是因为安人县的僚人首领势力庞大。
安人县的生僚首领名叫黄宝开,看这名像极汉人,而事实也确实如此,黄宝开本就是当地汉人的后裔,会说汉话。
黄宝开继任酋长后,吞并周边的小部落,并借助邻近大海的优势,搜集船只跟岭南通商,如此慢慢做大做强,逐渐成为驩州最大的部落。
现在如果要选出驩州的刺史,黄宝开无疑是第一人选。
虽然真腊国在西边打的热火朝天,但并没有影响到东部,毕竟驩州在名义上属于大唐国土,隶属于交州都督府管辖。
所以尽管海运受到影响,但是驩州北边有陆路通往交州,黄宝开的海贸生意并没有受到影响。
甚至于因为海运受影响,其他海商不能出海,断了货源,而黄宝开深耕陆地,手里还有大量货源,从而更加抢手,生意愈发的好。
安人县,最大最高最奢华的宅院,便是黄家,正因为这是黄家,所以这也算是安人县的县衙所在地,同时也是驩州的州衙之所在,只因为驩州两县的大小部落,全部听命于黄家。
黄家后宅,黄宝开躺在软榻上,悠哉悠哉的欣赏着堂中歌舞,左右美婢侍奉,一人举着美酒,一人捻着干果,当真是快活潇洒。
正在这时,门外一阵慌乱,一名中年人急匆匆的冲进来,看到挡路的舞女,当即推搡脚踹,“滚开,都滚下去”。
“二郎,放肆了”,黄宝开慢慢睁开眼睛,缓缓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了,货都交接好了?”
“大哥,先别管货了,快,快快迎接贵人”,那人正是黄宝开的二弟黄宝来。
黄宝来一脸惊慌的说道:“交州李司马也来了”。
一听这话,黄宝开顿时坐起身来,“李司马也来了,快,迎接贵人”。
兄弟二人急忙出门,路上黄宝来急忙说道:“贵人不是李司马,他比李司马开头更大”。
“来头更大?”黄宝开心里一惊,来不及询问,刚到大门口便见到李司马毕恭毕敬的站在马前,马上空无一人,只是身边有一位身材瘦削的汉人,身穿褐色长袍,显得有些不起眼。
黄宝开不敢耽搁,立马快步上前见礼,“黄宝开见过李司马,不知道李司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他可以搭上交州都督李寿的线,多亏这位司马李阿仲,他还知道李阿仲可是都督的心腹之人。
“快快拜见贵人”,李阿仲点头示意,然后立马退后一步,对着褐色长袍的汉人拱手道:“这是……这是北边来的贵人,你、你就称呼张郎君便好”。
“在下黄宝开,见过张郎君”,黄宝开不敢怠慢,急忙行礼。
那位张姓汉子点点头,然后对李阿仲拱手道:“某仅为八品校尉,奉命办差,李司马无需多礼”。
李阿仲慌忙摆手,“不敢不敢”。
黄宝开看得一脸茫然,八品校尉,那官阶还不如李阿仲这位交州司马,为何李阿仲对他如何恭敬,甚至有些敬畏。
李阿仲咳嗽一声,瞪一眼黄宝开,“还不快快请张郎君入内上座”。
黄宝开急忙应诺,“初见贵人,有些激动、激动,贵人快请,快请”。
然后躬身站在张校尉身后侧毕恭毕敬的延请,同时对黄宝来吩咐道:“二郎,快去后面看看,准备给贵人接风洗尘,你亲自操办,千万仔细了”。
各自落座后,张校尉直接说道:“某奉岭南经略使之命,询问黄家主,汝可有意向为大唐朝廷效力?”
“岭南……岭南经略使?”黄宝开彻底愣住。
他并非是山中那些无知的生僚,他虽然也是生僚,但作为日南郡汉人后裔,跟岭南汉人也多有交流,特别是他作海贸生意,他也有所耳闻,岭南来了一位天大的人物,那便是岭南经略使,权势滔天,堪称岭南王。
没想到岭南经略使也知道他这一号人物,黄宝开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黄大,这可是天大的运道啊”,李阿仲在一旁说道:“经略使在问询驩州豪族时,我家都督可是鼎力推荐你”。
“愿意愿意”,黄宝开回过神来,急忙说道:“在下本就是汉人,先祖从荆楚迁徙而来,骨子里就是流的汉家的血,若有恩遇,黄宝开愿为朝廷效犬马之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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