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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州虽然地处偏僻,但曾经也曾过有过短暂的辉煌,东汉末年,天下大乱,便有不少中原士人逃至交州避乱,五胡乱中原后,晋室南渡,岭南之地,包括交州,再一次迎来大规模的南迁。
魏晋南北朝以来,世家宗族逐步兴起,准确来说应该是九品中正制的简接推动,只要有人的地方便有宗族林立,交州也是如此。
交州为首的便是杜氏和陶氏,陶氏便是起始于东吴交州刺史陶基,出自丹阳陶氏,丹阳陶氏虽然在隋唐有所没落,但在魏晋时期,也是非常强盛,如汉末的徐州刺史陶谦、东晋名将陶侃,以及名医陶弘景、名士陶渊明等等,全部出自丹阳陶氏。
另外还有士氏,以汉末的交州刺史士燮最为出名;虞氏,以东吴名臣虞翻为代表,虞翻出自会稽虞氏,虞翻因触怒孙权,贬谪交州,在交州生活十余年,直至终老,其子嗣也在交州繁衍立足。
而现在执掌交州兵权的司马兼统军杜之道,则出自交州杜氏,论其根基,则是出自京兆杜氏,那来历也是相当不凡。
交州杜氏的起始可以追溯到东晋初年,当时京兆杜氏有一个人名叫杜元,官拜宁浦郡太守,宁浦郡便在交州附近,后因五胡南侵,中原大乱,杜元滞留岭南,从此落籍交州。
杜元之子杜宝官拜交趾郡太守,杜宝之子杜瑗官拜交州刺史,而杜瑗之子便是刘宋名将杜慧度,剿灭晋末军阀卢循,降服入侵劫掠的林邑国,官拜交州刺史,爵封龙编县侯。
此后杜慧度之子杜弘文接任交州刺史,从杜宝开始,一连四代执掌交州,可见杜氏之强盛。
简单来说,从东汉以来,交州由士、陶、杜等豪族掌控,只不过到现在,已经衰落许多,远不如当年强盛,隋末丘和接任交趾太守后,更是整合豪族,以强横之势,控制交州军政。
李寿来到交州后,倒是不像丘和一样大权独揽,他贪图享乐,不理政务,在分清楚交州状况后,便将政务交给陶氏,军务交给杜氏,借用两家的名望不费吹灰之力的掌控交州,同时也可制衡两家,使得不得一条心。
不得不说,李寿这一招还真是走对了,也算是他的小聪明起到大作用,李寿本身没有执政之能,若是交州宗族一致对外,抵抗他这位外来主官,那他在交州将寸步难行。
现在这种局面,军政协调,他也可以安心的享乐,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
陶干和杜之道二人看不上他,李寿也是心知肚明,但他这人只要享乐就行,心态稳得很,毕竟他也不指望在交州做出多大的功绩,也不指望捞取名望,即便看不上他又如何,只要他们不是铁板一块就行。
“在德啊”,李寿亲手给杜之道斟满一杯茶水,言辞里满是欣赏,“你这个名与字是真的好啊,大学之道,在明明德,相信你也是‘明德’之人,我对你如何,你也晓得”。
“都督提拔之恩,某铭记于心”,杜之道正色拜道。
见杜之道这幅模样,竟是丝毫没有上道的意思,李寿的脸色也是缓缓变得阴沉。
“既如此,我也就跟你直言了”,李寿沉吟一番,直视着李寿的眼睛,“真腊的事你也有参与,现在事漏了”。
杜之道闻言一惊,惊诧的看向李寿,然后直言道:“那一份我没动过”。
“呵”,李寿嗤笑一声,“没有动过就可以当做没参与吗?在德啊,你何必如此天真”。
听到这话,杜之道陡然色变,眼皮子直抖,“都督,你、你这是何意?”
“别紧张”,李寿脸色一转,便是堆起笑意,伸手安抚道:“若有罪责,当在我一人身上,牵扯不到你们”。
看见杜之道一副将信将疑的神情,李寿直接说道:“隐瞒西南诸夷动乱,影响岭南海贸,乃至于影响到广州市舶司的推行,这次我算是栽了,相信不久后,朝廷便有旨意传来,我最好的结果便是罢官”。
杜之道听得心惊肉跳,“都督,应当、应当不至于吧,你可是皇室宗室”。
“呸”,李寿啐骂一声,面露鄙夷的嗤笑道:“狗屁的宗亲,有时还不如一个外人,你要知道,朝廷为整肃吏治,公正法纪,尤其是对于我们这些所谓的皇室宗亲,更是毫不留情,这就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这一点杜之道也明白,皇帝要竖立威信,表示公正执法,对于皇室宗亲不治则已,一治便是毫不留情,其目的便是做给外人来看,以示朝廷大公无私。
“我走之后……”,李寿换一个舒服的姿势,仰靠在榻背上,悠哉悠哉的缓缓叹道:“这交州都督兼交州刺史之位可是空悬啊”。
这轻声一句话,便是勾动杜之道的心,他顿时明白李寿的意思,但他同时也是有些惴惴不安,迟疑的问道:“都督需要某怎么做?”
“简单”,李寿立即坐直身子,眼神灼灼的盯着杜之道,“装傻充愣即可”。
“装傻充愣?”杜之道瞪大眼睛,一脸茫然,“还请都督明言”。
李寿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只是压低声音笑道:“若是不出所料,陶干现在定是费尽心思运作,以期谋求刺史之位,甚至于都督之位,数年来他把持州政,熟悉交州大小事务,他若是积极运作一番,说不定真能成功”。
杜之道再次色变,眉头紧蹙,“陶氏,真有这般本事?莫非他在朝廷还有人脉?”
“糊涂”,李寿摇头指点着杜之道笑道:“这一点你便不如陶干,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朝廷远在关中,而经略府可是近在岭南啊”。
“你是说他可能攀附经略使?”杜之道的心跌落谷底。
“为什么不可能?”李寿乜着眼睛。
“那都督觉得他、他可能成功?”杜之道不甘心的问道。
陶杜两家在交州并立数百年,一直以来,便是你上我下,我下你上的局面,虽然也有联姻,表面关系尚可,但实际上两家人一直在暗地里较着劲,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便是这个道理。
“你没看邸报?”李寿挑眉问道:“也不知岭南官场变动?那白州庞孝泰、泷州陈龙树,还有罗州谈殿,因何上位啊?还不是高攸之一句荐言,他的一句荐言抵得上你杜氏再灭一次林邑之功”。
交州杜氏功绩最大的人当属杜慧度,讨灭林邑,重置郡县。
杜之道的脸色十分复杂,挣扎良久之后,便是下座,对着李寿深深一拜,“还请都督教某”。
若是其他事情,他或许因为看不上李寿的人品,对李寿表里不一,但现在他不敢,因为一旦陶氏再度上位,那就注定他杜氏将落于下风,这是他作为杜氏家主所不能接受的。
两家不相上下的话,他还勉强对得起祖宗,毕竟先前更有不如陶氏的时候,但若是他在任家主期间,使得陶氏上位,凌驾于杜氏之上,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颜面再见列祖列宗。
“我现在便是在教你”,李寿捻须笑道:“充耳不闻外界之事,回到军府潜心治军,无论是朝廷,亦或是经略府的人前来询问,你便一问三不知,当然,最大的可能便是经略府前来询问”。
“一问三不知?”杜之道面露疑惑之色,“那岂不是得罪经略府的人,兴许以为某故意如此不配合”。
“糊涂!”
见杜之道如此不上道,李寿终于有些忍耐不住,一拍案桌,瞪眼训斥道:“你在军府治军,向来极少外出,你知道什么?交州上下皆知,州务全部由陶干处理,你能知道什么?西南诸夷动乱,未曾派遣使者前来交州,你能知道什么?难民也是由陶干安顿,你知道什么?”
杜之道听得目瞪口呆,转念一想,便是眼睛一亮,“都督这是将责任推给陶干?”
砰的一声,只见李寿再次拍案训斥,“胡说八道!本官岂是那样的人!我十分信赖陶长史,我可是将州务悉数委托给他”。
“我、我贪图享乐,每日里游山玩水,我什么也不知道!”
杜之道彻底惊呆了!
这番言论,实在是闻所未闻啊,“我贪图享乐……”,都督你这可是真敢说实话!
杜之道咽咽唾沫,“某明白了”。
这一刻他觉得李寿并非只知贪图享乐的废物,这一刻的李寿十分可怕,京城的人心眼为何如此之多啊,杜之道甚至有些庆幸,庆幸他没有跟李寿作对,甚至还曾同流合……不对,还曾并肩作战。
想到这里,杜之道忽然问道:“都督为何、为何要如此对待陶干?可是他得罪你了?”
李寿闻言眼睛一凝,一脸不善的沉声问道:“我怎么对待陶长史了?杜司马不妨明言”。
“本官在奏疏中已经言明,交州政务多赖于陶长史,本官深知陶长史治政之艰辛,特意为其表功,这便是本官厚待陶长史之处”。
“厚待……”,杜之道嘴角抽抽,直点头道:“都督所言极是”。
李寿这一手玩得有些复杂,致使杜之道很是迷糊。
先前以退为进?主动认罪,承认失察之罪,以宗亲的身份打动皇帝,以图轻罚。
然后给陶干表功,将治理州政的功劳全部加在陶干身上,如此一来,那西南诸夷动乱本官实在不知啊,政务全部是陶长史一人独揽。
结果到最后,功过全在陶干一人身上。
交州都督李寿,贪图享乐,有失察之罪,认罪受罚,罢官吧。
交州司马杜之道,潜心治军,不沾州务,一概不知,言外之意还有一层,陶氏掌权,杜氏备受打压,只能窝在军府里,陶氏大权独揽啊!
脑补到这些内容,杜之道心里真是对李寿升起无穷无尽的佩服。
“都督,真是妙计啊”,杜之道由衷的感叹道。
“明白就好”,李寿见杜之道终于明白,也是心累,起身抻抻腰身,“记住我的话,明日一早回到军府,吃了睡,睡了吃,管住嘴巴就行”。
“末将遵命!”杜之道起身郑重应诺。
出得杜宅,李寿抬头看看漫天星辰,回头再看看杜宅大门,接过侍从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一边摇头,一边啧啧叹道:“交州……没意思”。
这个时代,并非所有吃官家饭的人都是人上人,比如驿使,每日奔波,十分辛苦,虽然驿使只负责本周县境内的传递,但也快马奔波之苦,一般人也是忍受不了。
从交州出发的公文,经由邕州、柳州等地出岭南进入荆南,然后由襄州、郧州等地进入山南,再由山南进入关中,直抵长安,一路上经过步行、快马、水路等传递。
历时月余,交州的奏疏终于送抵长安城。
大唐继承前隋的驿站制度,已经较为完善,基本每州均有官驿,历史记载,百多年后的唐玄宗时期,安禄山在范阳起兵反叛,而当时的唐玄宗正在华清宫,两地相隔三千里,仅仅六日后,唐玄宗便收到这一消息,足见大唐驿站的组织和传递速度已经达到较高的水平。
交州远在岭南,道路阻塞,急信月余时间可到长安,已经是非常了得。
不出所料的还是出乎意料,李世民看到李寿的奏疏后,勃然大怒,他本就对于宗室皇亲的高官厚禄有所不满,只有少许宗室得到李世民的认可,比如李孝恭、李道玄等人,那是实打实的功绩摆在面前,人家享受高官厚禄名正言顺。
而李寿等人,毫无功绩,不过是因为同宗之谊,便居此高位,李世民正在打算削爵,这李寿便是送到跟前来。
次日,李世民在常朝之上,命令张阿难当众公布李寿的告罪奏疏,众臣听后心里也是暗自摇头,朝臣都是人精,很清楚皇帝最近的动作,正打算对宗室挥刀呢,然而远在岭南的李寿不知啊,还企图以同宗之谊感化皇帝。
宗正寺卿窦诞、宗正寺少卿李长文等宗正寺的官员,闻言纷纷低首垂眉,昨日跟随奏疏一并送来长安的还有李寿的私信。
当看到李寿的求援私信后,窦诞第一时间便是召集宗正寺的佐官,经过毫不犹豫的短暂商议,一致决定……缄口不言!
窦诞是大唐第一位以姻亲身份担任宗正寺的人,他本来便是扶风窦氏的嫡系,更是太上皇李渊的女婿,父亲窦抗是隋文帝杨坚的外甥,也是李渊之妻太穆皇后的从兄,窦诞真可谓是背景深厚。
窦诞向来跟李世民交好,当年从征西秦,窦诞也是颇有功勋,后来因窦诞学识过人,兼任国子祭酒,李渊诸子年幼,尚未成年的十多位亲王全部在国子监接受窦诞教导。
李世民刚刚登储的时候,为迅速稳定各方,便派关心亲近的窦诞担任梁州都督,统辖陇右,使持节都督梁集洋巴兴壁六州诸军事,深受信任。
等李世民坐稳大位,顺利登基后,也没忘记窦诞将其召回长安,摆右领军大将军,爵升莘国公,兼任宗正寺卿,原宗正寺卿李孝恭迁礼部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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